可他又有什麽選擇,他汙濁的血脈無法選擇,出生無法選擇,被狗一樣的圈養和封印,從來都是無從選擇。


    他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岑藍既然要殺他,又為何要讓他同樣不可選擇地愛她,是為了徹底的報複嗎?


    那麽她報複的到底是斬掉她頭顱的那女人,還是……還是背棄她的男人,也就是他這汙濁血脈的生身父親?


    薑嘯還未等想通什麽,兩個人便已經越過了鳳冥妖城的上空,破過濃重的血霧,落在了妖城祭壇的最下麵,和那幻境中血池一模一樣的地方。


    隻是現如今那血池中的血水平靜無波,隻是血池的上方紅雲凝聚,濃稠如鮮活流動的血,在不斷地朝著四周擴散。


    岑藍手指在袍袖中輕點通信玉牌,將提前畫好的符文通過玉牌送出去,這是令各大門派提前準備的消息,她體內的境界因為情緒激蕩不穩,已經不能等了。


    況且薑嘯的反應同她想的不同,他若是今夜爆發,對著她歇斯底裏,那麽就還能等到明日,在正午陽光最烈,能夠透過祭壇照進血霧的時候再動手,那時候哪怕他的鳳冥妖族血統被激發覺醒,也會相對弱一些。


    可如今她估錯了薑嘯對她的用情,他竟是知道了真相便甘心赴死,岑藍心中震動的同時,又不得不換最最惡劣的辦法,因為要激發鳳冥妖族提前現世,必須要用鳳冥妖族的血。


    不能是普通的血,而是悲痛欲絕之下的心頭血。


    足夠的怨氣和悲痛,才能夠激起血池的沸騰,正如當初那妖女夥同那個背棄她的畜生,設計坑害她是一樣的。


    之所以對她,對她的家人和族人那樣淒慘地趕盡殺絕,之所以要她在那般絕望和悲憤之下,才砍斷她的頭顱,為的不僅僅是用她的血填充血池。


    而是當時那妖女自己無法悲痛泣血去召出族人,必須借用她無邊的怨恨悲痛的熱血,混著那妖女鳳冥妖族的血,這才能激發血池,召喚出新的族人。


    但也正是因為那妖女沒能以鳳冥妖族的血來召喚族人,所以她才耗費了幾百年,在岑藍已經邪魔入道修成大能之時,才用無數人的怨恨與她的血累計,召出了這麽一個薑嘯。


    所以要提前召出下一個鳳冥妖族,並一舉將它們趕盡殺絕,她必須要薑嘯悲痛泣血,才能激發血池。


    那麽自然薑嘯心甘赴死絕不可以。


    消息送出,岑藍仰頭看了看祭壇之上陰暗紅雲堆積的天空,三千年了,這仇怨也該了結了。


    她抽出千仞,劍身在這幽暗的血池旁映出了一道令人心顫的寒光。


    “你要殺我嗎?”一直跪坐在地上垂目看著血池的薑嘯說,“你……你為什麽就不能再等等呢。”


    薑嘯一靠近這血池,滿心如火般的灼燒再度燃起,他本就是萬千怨念應運而生,若非被岑藍刻意壓製了血脈和記憶養成個傻子,當真長在那妖女身邊,現在無疑是一個殘暴嗜血毫無人性的鳳冥妖族。


    “等什麽,”岑藍冷聲說,“我等這一天等了太多年了。”


    薑嘯抬頭看向岑藍,眼中隱隱有血色紅光閃爍,他的情緒似乎全都被岑藍那一巴掌給扇沒了,此刻開口也是聲音平平。


    “我父母殺你全族,你也殺了他們複仇,”薑嘯說,“既然是複仇,那又為何留下我?”


    “因為師祖一時心軟,覺得稚子無辜嗎?”


    “不,”岑藍說,“你母親並沒有完全被殺死,我說過了鳳冥妖族浴血浴火而生,她當年死的隻是個傀儡身,這筆賬還沒完!”


    “可……”薑嘯眼中已經被紅光覆蓋,卻還保持著那平平的聲音,問出最後的疑惑,“可你為什麽不連我一起都殺了,那樣不是才死得更加幹淨麽。”


    “那有什麽趣味?”岑藍說,“我就是要等到她出世,讓她親眼看著她當年千辛萬苦生下的你,是怎麽死在她麵前。”


    岑藍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敢去看薑嘯的表情,而是一直看著血池,看著血池因為感受到同族的氣息,血色的濃霧更加快地流動起來。


    她袖口中的玉佩隱隱發熱,這表示各門派已經準備好了。


    岑藍看向薑嘯,他周身已經聚攏上了血霧,薑嘯站起了身,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岑藍。


    “師祖,”他聲音低了很多,朝著岑藍的方向邁了一步,“既然隻是為了在她的麵前殺我,那為何要騙我動情。”


    他又走近一步,那早已經被紅光取代的血瞳之中,終於流出了和血一樣濃稠泛黑的淚。


    “你是騙我的嗎?”薑嘯每走近一步,周身的血霧便圍攏上更多,他的黑發束帶已經不知道散向何處,岑藍最喜歡的那如墨的長發,也已經沁上了暗紅的血色,正隨著他的腳步無風自動。


    “你說過不騙我的,”薑嘯走到岑藍的麵前停下。


    整個血池的紅色血霧流動著朝著兩個人纏繞過來,薑嘯繼續說,“你說喜歡我,難道……”


    “呲……”


    十分輕的一聲輕呲,不是笑,也不是嘲諷,而是鋒利的劍尖破開了血肉。


    薑嘯低頭看了一眼,眼睛有片刻的時間恢複了正常的濃黑純澈,他甚至不知道岑藍在做什麽一樣,伸手抓住了千仞的劍鋒。


    可是千仞鋒利無匹,乃是岑藍本命靈劍,劍意隨心,不僅片刻未曾遲疑,而是直接再進一寸,徑直捅穿了薑嘯的腰腹。


    第46章 我愛你。(再無一絲人類的感情。...)


    這一劍直接捅在薑嘯的妖丹之上, 殘丹被劍鋒擦過,薑嘯瞬間便疼得跪在地上,他麵容扭曲, 雙手鮮血淋漓地抓著劍鋒,抬起頭來看向岑藍。


    這麽久了, 他在岑藍的麵前, 隻有最開始被擄上山折辱的時候,才露出過厭憎和倔強的神情。


    岑藍隻對他好了那麽一點點,他就很快沉溺其中, 難以自拔。


    他這一生, 真正活著的時間也隻有十八年, 這短暫得堪稱彈指一瞬的一生中, 從沒有嚐過什麽是好,所以嚐到了之後就如同叼住了骨頭的狗一般, 不肯放下,不舍得放下, 被打了也沒有鬆口。


    何其的悲慘, 他卻覺得幸運。


    擁有的太少, 總是很容易就滿足。


    可事到如今, 他不曾怨恨自己的悲慘來自於岑藍, 甚至不曾怨恨她要殺他這個仇人之子, 可他卻無法忍受,他畢生得到的所有溫柔都是假的, 他這短暫的一生就是一個裹在仇恨裏麵精心策劃的騙局!


    因此此刻他的眼中滿是怨憎, 滿是癲狂, 這張總是顯得妖異的眉目,在這紅光和血池的映襯之下, 徹徹底底的淪為妖魔。


    而岑藍的眼神卻如霜雪冰淩,手中千仞長劍裹著白霜,在薑嘯這般怨憎的眼神之下,半點不曾動搖,甚至劍尖在他內府之中翻攪了半圈,令薑嘯頓時悶哼出聲,齒間腥甜一片。


    而岑藍這時候才開口回答,用這居高臨下的姿態,用那副分明溫柔慈悲的相貌,說出能將薑嘯徹底逼瘋的話。


    “怎麽能是騙呢,”岑藍手中千仞再度翻轉,徹底將薑嘯的妖丹剝離了他的內府,落在了自己的千仞之上。


    “歲月漫長,無聊得緊,你母親當初勾搭我未婚夫害我那般淒慘,我不過戲耍戲耍她兒子解悶,這有何不對?”


    岑藍說著還極其輕佻地用另一隻未曾執劍的手指彈了下薑嘯的額頭。


    一道白光迅速從她的指尖隱沒其中,薑嘯卻毫無察覺,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岑藍會說出這種話。


    左不過是不愛,是騙他傷心難過而已,卻沒成想,自己在她的心中就是一個用來報複的玩物,怨不得她總是將那些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呢?


    他被所謂的情愛迷惑心智,一心討好她,甚至幫著她折辱自己!


    薑嘯低下頭,雙手還抓著岑藍的千仞劍鋒,他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著,岑藍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劍,千仞幾乎割下他的十指,而他的殘丹卻隨著岑藍的劍尖,生生被剜出了身體。


    薑嘯弓著身,手臂撐在地上,他幾乎將自己團成了一團,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住渾身的顫栗,他張著嘴無聲地哀嚎著,長發伴著血霧飛舞,血池似乎受到了他的感召,無波的水麵慢慢泛起了漣漪。


    薑嘯腹部被攪出的血洞正在不斷地流血,血水將他被挖出滾落在地的妖丹一遍遍的清洗著,而他渾身顫得越來越厲害,脊背也不斷拱起,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岑藍手中捏著千仞,壓住掌心的微顫,聽到薑嘯的嗓子發出某種帶著令人心顫的低鳴,這絕不該是屬於一個人類的聲音。


    而血池的水在這聲音之下不斷地掀起越來越大的漣漪,而薑嘯的後背,也突兀地不斷鼓起,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可到了這種地步,薑嘯居然還不曾泣血,說明他的傷心竟還未曾到頂點。


    妖丹已經還給他了,他卻在與自己的血脈對抗,他不想墮落。


    岑藍根本無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她嘴唇微顫,想起了那天薑嘯顫抖地抱著她說愛她的樣子。


    她沒有回答,她覺得自己不懂什麽是愛,她其實沒有真的愛過任何人。


    可是這一刻,她聽到薑嘯壓抑的低吼,看著他抓在地麵的指節撕裂變形,卻還不肯順從本能覺醒血脈,岑藍竟然想哭。


    她知道他在等什麽。


    他在等她殺他。


    他死也不願意做妖邪。


    岑藍朝前邁了一小步,咬牙到自己的嘴裏都泛起血腥。


    但最後她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逐漸累積的雷雲,她心緒動蕩得太厲害,修為壓不住,雷劫將至。


    “薑嘯,”她對著正在抵死對抗的薑嘯輕聲道,“我愛你。”


    她的話音落下,薑嘯猛地抬頭,眼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純澈與溫良,滿是怨憎和嗜血,他的脊背撕裂開來,沁血的妖丹飛起沒入了他的眉心,霎時間整個祭壇紅光大盛!


    腥風卷著烈火從薑嘯的身後襲來,他幾乎占據了整個空間的巨大雙翅綻開,氣勢洶洶地朝著岑藍扇來,同樣如同山崩一般入耳的,是薑嘯泣血的嘶吼,“你居然還敢騙我――”


    岑藍不閃不避,徹底不再壓製境界,轟然炸起的浩海靈光,同這紅光猛地撞在一起。


    整個祭壇在這強悍的撞擊之下如同炸開的煙花一般轟然倒塌,而岑藍提劍飛身而上,整個人化為一道劍光,與千仞合二為一,直直穿透腥風血雨和灼灼烈火,以身為劍,徑直斬下了薑嘯首級。


    泣血人頭落入血池,整個血池頓時沸騰起來,岑藍禦劍騰空,提劍在半空中畫下重重赤金符文,結界一重重的在天邊亮起,雷雲滾滾凝聚,天邊電閃將整個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晝,各家門派早已經聚集在妖城之外,見到天邊綻開符文金光,頓時全部朝著妖城之中衝過來。


    鳳冥妖族浴火浴血而生,岑藍手持長劍懸於半空,看著下方血池不斷沸騰翻滾,濃鬱的紅霧雖然有結界阻隔,卻還是不斷地流向四麵八方,裹挾著無盡怨氣的紅霧會影響到這世間一切吸取到的生靈。


    各門派集結而來,各憑本事為自己設下結界,阻隔吸入這妖邪出世的紅霧。


    而還未等所有仙首集結完畢,血池當中已經露出了兩個頭頂,很快這兩個人完全的從血池當中慢慢起身,鮮血順著白皙的皮膚滾下,這是兩張乍一看上去,一模一樣的臉。


    待到血化長袍的女子身形完全顯露出來,眾人這才發現,並非是血池當中蘊生了兩個人,而是這個蘊生而出的女子,提著一個與她長得相差無幾的人頭。


    那人頭閉合雙目,麵色卻並不如死人的青白,而是隻像活人睡著了。


    那女子在血池中上岸,閑庭信步般的拖著一身的血水,像個出浴的美人般撩了下自己沁血的長發,接著提著那人頭走到了血池邊上的男屍身邊,將還滴血的頭顱朝著那男屍的脖頸出一放,那男屍頓時便睜開了眼睛――死而複活。


    前後趕到的眾家仙首看到了這一幕,紛紛倒抽一口氣,鳳冥妖族幾乎是真正意義上的殺不死,浴血浴火皆活,這簡直沒有天理。


    “我的傻兒子,已經長這麽大了。”那女子根本沒管這血池邊上滿地的祭壇殘骸,更沒有管一眾虎視眈眈的仙長們,而是抱著那才醒過來的男人的臉,嬌笑道,“你與娘說,是誰欺負了你,害你那般泣血,娘給你討公道。”


    死而複活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岑藍親手斬殺的薑嘯。


    而薑嘯從睜眼之後,視線便一直朝著上空看,看的正是岑藍。


    那新生的鳳冥妖族,這才順著薑嘯的視線朝著上空看去,對上了岑藍居高臨下的森寒視線。


    女妖愣了一下,片刻後捂唇嬌笑起來,“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呀。”


    “哎呀呀真是陰魂不散,你竟能有如此大的機緣,還變得這麽厲害,應該感謝我啊。”女妖的聲音到這裏,陡然間陰沉下來,“可是你為何還是沒長記性,竟還來招惹我兒子,你怎麽敢讓他傷心!”


    她話音未落,岑藍卻已經動手,長劍在空中靈光暴漲,裹挾著白虹貫日般的氣勢極速朝著那妖女刺來――


    隻是這劍光最終同一道裹著烈火的紅光撞在一起,天地間一片轟然,周圍的各家仙長被波及到,連退好遠。


    光芒散去,岑藍持劍指著那妖女,那妖女竟然也毫發無傷。


    “還真的有幾分能耐了,得我血池的血蓮做本體,你也是妖魔,我可以教你浴火重生的辦法,何必自相殘殺?”


    岑藍再度提劍迎上,與妖女天上地下的打起來,鳳冥妖族的妖術強大,且能夠借助血與火不死不滅,但其實真的對上如同岑藍這般修行了數千年的大能,實在是不夠看。


    她試圖以幻術迷惑,岑藍瞬間破除,而眾家仙首見岑藍與那妖女纏鬥在一起之後,便也按照他們事先約定好的,開始以靈力摧毀血池。


    天邊越來越多的雷雲凝聚,這是大能即將飛升的征兆,各家仙首驚疑不定地按照計劃,破壞血池,而岑藍這邊一邊倒的局勢,也因為薑嘯的加入而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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