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沾染了水汽,字跡已經有些暈開的花燈上,蠅頭小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寄托著薑嘯的願望――願與藍藍共白頭。


    岑藍最近心酸的次數有些多,她像個時隔了三千五百多年,突然間情竇初開的少女,每一天滿腔的濃情蜜意,可她心愛的郎君、她唯一的信徒,願信她,卻不敢再信她這個為他而來的神明。


    共白頭,這是無數癡男怨女在相愛相守之時唯一的寄願。


    隻是時光短暫卻也漫長,時移世易,人心也易變得很,最終這句共白頭,能夠當真攜手共赴之人,寥寥無幾。


    朝生暮死的凡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壽數漫長的修真界和真神?


    若是從前,岑藍定然會嗤之以鼻,笑薑嘯傻。


    可現如今,她十分堅信她和薑嘯唯一走不到白頭的原因,就是他們最終會永生不死,他們不會白頭,卻永遠都在抵達白頭的路上。


    他生因為罪孽仇怨,可他的活,卻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岑藍。


    他永遠像一棵隻會向著岑藍生長的樹,枝葉樹幹都是岑藍曾經親手修剪,而也隻有這樣隻會向著她生長的樹,才能穿透數千年的歲月,用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怨作為養料,最終結出隻有岑藍一人能夠品出甜美的果實。


    這是一場盛大的□□,這感情是扭曲糾纏的雙生樹,縱使生於罪孽,起於利用和欺騙,但也注定他們誰也離不開彼此,注定要與彼此千萬年無休止的纏繞下去。


    這世間的愛有千萬種不止,誰又能說這樣不算最美的姿態


    而岑藍現在最緊要的,是帶著她的小歪脖樹,去奔赴一個永生。


    至於他的心願,身為神明的她已經記下了。


    兩個人沒有回焦山,岑藍帶著薑嘯去了紅宮神君所在的小院,今日他總算是衣衫肅整,可眼角眉梢的那媚態騷情,當真是和這暗巷裏麵左鄰右舍的暗娼毫無違和感。


    一身繁複華麗的紅袍,弄得像個待嫁的新娘,對就是新娘,因為新郎服製通常沒有這麽騷氣。


    岑藍帶著薑嘯說是去帶他見一個人,並沒有直接說是神君,怕薑嘯緊張,她也不好透露其他神的身份,這也算一種泄露天機,就算不會馬上有懲罰,積攢到一起,要罰積分,天道神君看著再好說話,這方麵是一丁點也不含糊的。


    況且岑藍覺得也沒什麽必要說,她隻是去找紅宮神君取一件隱身法衣,不是障眼法的那種隱身,而是未來科技,天界分發下來的那種輔助完成任務的裝備。


    隱形岑藍自然也會,可再隱形也隻是欺騙眼睛,她進登極峰自己的寢殿,都是要動大陣的。隻要動大陣,必然會被發現,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而這未來科技就不一樣,它直接能夠把人隱形,在某種程度上短暫地分解消散於空氣中,做到真的不存在。


    什麽靈力陣法,都攔不住這玩意,岑藍穿著它回雙極門,誰也不會發現。


    紅宮神君引著岑藍進屋,裏麵弄得也和暗娼的地方一模一樣,況且這紅宮神君男女不忌,剛才就看了薑嘯好幾眼了,岑藍想讓薑嘯離他遠一點,就讓他在院子裏麵等。


    岑藍跟著紅宮神君進去取衣服,忍不住道,“神君穿成這樣是為何?”


    “你懂什麽,我這一次扮演的是一個千帆過盡心已滄桑的男妓,日日等著他心愛的大小姐來迎娶。”


    岑藍:“……戲有點狗血吧。”


    “嘖,你哪來那麽多話,影響這世界氣運的是個女子,我懶得陪她走什麽後宮上位的劇本,再說還要弄出個皇帝多麻煩,我直接激她自己做皇帝。”


    紅宮神君說,“先把這國家割裂,把她弄上女皇之位,再一點點收複各國,你想想多麽驚心動魄,可以一直拖到她八九十歲,再收複最後一個國家,完成氣運。”


    岑藍不得不佩服,啪啪給他鼓掌,不愧是天界第一老油條,沒事搞事他第一!


    “所以這次神君拿的是禍國妖姬的劇本?”


    紅宮神君哼了一聲。


    “你那什麽表情,”紅宮神君點了朱紅的眉梢一跳,當真風情萬種。


    “外麵那小子,就是你非要回來這世界的理由吧?想要帶著他飛升可不是我拖的時間越久越好?”


    “就他現在那點功法,幾十年內想要飛升,除了雙修沒有其他路走。”


    岑藍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連忙點頭,“我此次回去,就是去取我昔日儲存下的好東西,我瞧著這世界紅宮神君一人就完全遊刃有餘,我這便專心地帶我家那位,日後……”


    岑藍對著他一拱手,“日後回到天界,神君有需要替班的時候,我義不容辭。”


    對於他們這幫神君來說,“給你替班”這句話,不亞於我為你肝腦塗地。


    於是紅宮神君頓時笑了,“既然斷腸神君這麽說了,我也就不私藏了,我這有一道進境飛快的雙修功法,是比這世界更加高靈力世界得來的,都在我腦子裏頭記著,待你回你昔日宗門取了法器,可來我這裏,我寫下來給你啊。”


    岑藍感激涕零,“多謝神君!”


    喜滋滋地從紅宮神君的屋子出來,在門口的時候,岑藍已經穿上隱身衣,這衣服有一個啟動按鈕,不按的時候不隱身,但也隻有真神能夠看到。


    岑藍和紅宮神君愉悅達成了協議,出了門口兩個人都是喜笑顏開,岑藍溫婉明媚,紅宮神君俊美妖嬈。


    在門口紅宮神君給岑藍整理了下隱身衣的領子,岑藍對著他笑了一下,滿眼都是即將得到那上乘雙修功法的喜悅和感激。


    然而這一幕看在不遠處站在樹下的薑嘯眼中,就變了滋味,紅宮神君手指在岑藍的脖頸處撩了一下,岑藍不光沒有躲避厭棄,還對他笑得十分好看。


    這地方是什麽地方,薑嘯已經搞清楚了,這裏是暗巷,隔壁方才就傳來了男女歡愉的聲音。


    她……為什麽會來這裏,還帶著他。


    薑嘯並不想胡思亂想,他壓抑著自己沸騰的腦子,手指緊緊地抓著衣袖,看著岑藍朝著他這邊跑來。


    在她到自己身邊的時候,薑嘯才猛地鬆了口氣,他勾了勾嘴唇,有些生疏地笑了笑,但是笑意還未徹底暈開,便聽岑藍說,“我先送你回去,今晚有事情要辦。”


    薑嘯笑意微僵,走到門口朝著那個紅衣男子看了一眼,看到他笑得眉飛色舞,甚至還對著自己挑釁地眨眼,薑嘯頓時心中沉了下來。


    待出了門口,兩個人一同朝著焦山去的時候,薑嘯忍不住問,“你晚上要去哪裏?”


    岑藍也不隱瞞,“我回一趟雙極門,取些東西,都是給你修煉所用。”


    薑嘯頓時心中安定下來,他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回去好好修煉,準備好換功法,”岑藍說,“嚐試著壓製自己的心緒,每次都中途就散了靈力,什麽時候才能進階。”


    岑藍這麽說,薑嘯頓時有些臊,他確實控製不住心緒,驟然間美夢成真,不走火入魔已經是十分克製,他太喜歡岑藍,看著她就氣血翻湧,更何況是在做那事的時候偏要他不得沉浸,要運轉靈力。


    不過岑藍同他說,他便聽話地點頭,哪怕還是想要跟著去,也沒有再說什麽。


    岑藍又道,“我是偷偷地回去,說不定要觸動禁製,到時你若是在雙極門大陣附近,說不定會被當成歹人抓起來。”


    “嗯。”薑嘯點頭,這解釋十分的合情合理,可他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想起暗巷中的那個男人。


    “今天去的那……那個男人是誰?”


    兩個人一起落在焦山大陣,岑藍聞言笑著說,“一個老熟人,改日同你介紹,日後要經常在一起做事。”


    薑嘯點了點頭,心中微微疑惑,老熟人?


    岑藍已經飛升了,在這個世界還有老熟人嗎?


    以後要經常在一起……


    可他分明是個暗娼,要在一起做什麽。


    他正欲再問,岑藍已經湊近親了他一口,然後禦劍騰空而去。


    薑嘯進入焦山,回到自己的水下小境當中,去按照岑藍說的修煉。


    這屋子他住了許多年,都是無甚稀奇,但這些天到處都是他和岑藍兩個胡混的痕跡。


    他無論視線落在哪裏,都忍不住腦中騰起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麵,根本沉不下心。


    這屋子修煉實在不行,他便隻好去外麵,坐在水榭之中,聽著魚群在水中擺尾波動水流,看湖麵靈珠錯落,映著這一片迷離水色。


    終於沉下心了,他將靈力在自身運轉了兩個周天之後,再一睜眼,四更已到。


    岑藍還是沒有回來,薑嘯無論如何再也沉不下心,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悄悄地去了雙極門。


    他用的是岑藍新教他的瞬移陣法,十分耗費靈力,他出現在雙極門的時候,唇色發白,這陣法他是第一次自己用,若是不慎會被攪碎在虛空,可他想見她。


    不過才幾個時辰,他已經忍耐不得,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可到了雙極門的時候,他一直等到五更天過去,並沒見到岑藍從裏麵出來,倒是小心地以神魂窺視,見雙極門中一片平靜,而登極峰也是一片寂靜,不見岑藍蹤影。


    薑嘯不知為什麽,腦中閃過那個暗娼。


    他連忙甩頭將自己這可怕的想法給甩出去,打算老老實實地回到焦山去等岑藍。


    他願意相信岑藍,他願意去相信岑藍說的一切話。可願意,和真的從內心相信,終究是不太一樣的。


    她當真騙了他太多次了,多得薑嘯甚至從過往的記憶當中,尋不出幾句她的真心話。


    他最後還是沒有能夠克製住,自己去了那個暗巷,站在牆外,薑嘯後悔極了,他咬著牙,逼著自己不去窺探,他轉身都已經準備離開了,他不能這樣偷偷地去揣測岑藍,這樣太卑劣。


    可他轉身邁步,牆裏麵的門便開了,岑藍的聲音穿透清晨的空氣,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多些紅宮親授如此高妙雙修之法。”岑藍是昨夜來的,紅宮整整寫了一夜,實在是年頭太久,也忘了不少,還是岑藍幫著他搜神才找全。


    這樣的功法對於現在的岑藍來說那就是大恩,兩個人一夜之間倒是有點同事的樣子了,把神君的客套去了,隻稱呼彼此的神號。


    “你說的話可別忘了,待來日事成,你可得多給我多幾次……”


    薑嘯聽到這裏,腦中已經轟然燒起來了,他雙眼泛紅,雙耳嗡鳴,根本聽不到後麵的話,他已經要瘋了。


    她來這裏找那暗娼……學雙修之法……


    怎麽……學?


    薑嘯徹夜梳理的平緩經脈,此刻掀起了一陣陣的暴虐靈力,橫衝直撞地撞擊著他的內府。


    他氣息急促地朝前邁了一步,想要狼狽地在岑藍出來之前離開,可他咬緊牙關,試圖挺直脊背,卻也隻走了一步,他便“噗”的一聲,嘔出了大口的血來。


    第54章 裂開了。(是很深的情嗎?...)


    自從岑藍回來, 薑嘯其實一直都有種不真實感,他不敢想象當初一心成神的岑藍,會從天界專門為他回來。


    她變得熱情愛笑, 甚至會讓著他哄著他,會顧忌他的感受。


    可她越是這樣, 薑嘯就越是覺得這一切帶著如泡影一樣的虛幻感, 縱使在陽光下五光十色美麗異常,卻仿佛一戳就破。


    他極其小心地捧著,護著, 怕風吹, 怕顛簸, 甚至怕自己的呼吸聲音太大了, 會震碎。


    可是終究還是碎了。


    昨天白天才買的青衫,前襟已經被血染成一片紅, 薑嘯雙眼視物不清,雙耳一片嗡鳴, 他今天不該來的。


    指尖的流沙攥得越緊, 流失得越快, 如果今天他不來, 他就不會知道這一切, 那麽他就還能小心翼翼地維護這段虛幻的泡影, 再多撐那麽一時片刻。


    可他為什麽要來!


    薑嘯心中升起了一陣怨恨,那怨恨不是為別的, 是對他自己, 四百多年無望的期待都已經過來, 他為何忍不住這分別幾個時辰的思念,要找來這裏。


    薑嘯眼中溢滿了眼淚, 前路因他含淚而模糊不清,他雙目赤紅,那淚水藏在他的眼中,如同沁了血色般。


    他想要邁動雙腿朝前走,可是岑藍從院子裏麵傳出來的聲音,將他死死地釘在地上。


    他一步也動不了,垂在身側的手捶了下自己的腿側,艱難地挪動了一步,就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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