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的一點點水果都不能接受,更何談照顧。


    “對。”周知意語氣坦蕩:“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尤其是想同情施舍我的人。”


    陳宴放在桌上的手指倏然曲緊,唇角抿得筆直,不動聲色地把手拿了下去。


    沉默半晌,就在周知意坐不住想要起身的時候,他忽而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深,“你很缺錢嗎?”


    周知意笑了笑:“怎麽?你要給我捐款?”


    陳宴問:“你媽媽這些年沒給你轉過錢?”


    齊青當然給過她錢,她查都懶得查,直接把銀行卡交給徐碧君保管。


    周明溫不靠譜,拿家不當家,心裏沒女兒也沒媽,她要讀書,她和徐碧君要生活,她以後還要讀大學,徐碧君還要養老,徐碧君身體也不大好,家裏進錢的渠道單一,花錢的地方卻多如牛毛,她總要未雨綢繆,多攢些錢。


    周知意覺得人類的大腦真的很神奇,能在一秒之內分神想出這麽多東西,而且還沒耽誤她敏感的自尊心被戳到,渾身的尖刺又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她眼角微微向上一勾,浮起一個混不吝的笑,抬手抽出一瓶啤酒在桌邊撞開,“陳宴,你看,我會開啤酒。”


    陳宴看著她,沒說話。


    她又抽出一張紙巾,把桌麵上浮起的油汙擦了擦:“我還會擦桌子。”


    把手機拿出來擺在桌上,“我還會打電話、發短信、上網。”


    把書包拽過來拍了拍:“我會讀書,會識字,還能應付考試。”


    “你之前也見到過,我會走路,會吃飯,會睡覺,會交狐朋狗友會打架。”


    “……”


    “我是個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的正常人,”她眼睫顫了下,目光執拗地看著他:“真的不用你來可憐。”


    “……”


    夜幕降臨,廣場上逐漸沸騰起來。


    又一陣熱風吹過,吹散沉默,陳宴清了清嗓子,沉聲、認真地開口:“你誤會了,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


    周知意揚眉看他。


    陳宴忽而偏過頭去,表情有些不自然:“之前說想要照顧你,隻是想租你家的房子,我在南城除了你們,沒有其他熟識的人。”


    ??


    周知意迅速抓住他話裏的重點:“所以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是騙我的?”


    陳宴低咳了聲:“……也不算騙吧,我和向宸是兄弟,自然也願意幫他照顧你和奶奶。”


    不是騙是什麽?


    周知意側目審視著他,心裏笑了聲:全都是套路。


    為了住她家房子就無恥地用苦肉計來套路她,套路不成就對她愛理不理,現在看她自作多情地當了真才不得已承認。


    果然,在這個連親爹都不靠譜的年代,怎麽可能有放棄自己的生活來替別人照顧家人的義氣傻瓜?


    有的不過是各懷目的的狗男人。


    不過這樣也好,他既有所圖,她就不必再有負擔。


    周知意盯著陳宴看了好幾秒,借著明亮的燈光,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看上去真實了些。


    她鬆了口氣:“你和家人關係很差?”


    陳宴蹭了蹭鼻尖,“嗯”了聲。


    周知意又問:“所以你是為了逃開家人的管控才到南城來的?”


    陳宴不置可否。


    “所以……”周知意咬住話頭,已經懶得再問下去了。


    想到他昨晚套路丁以南時那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她沒好氣地把菜單捧進懷裏:“這瓶啤酒請你,飯就免了,咱倆這次徹底兩清了!”


    她起身要走,陳宴的手機忽而響了起來。


    他接起來,低聲應了句:“王警官。”


    周知意隻遲疑一秒,便拽起了書包,在錢包裏翻起了零錢。


    沒等她把啤酒錢拍在桌上,陳宴起身看了過來:“王警官想找你了解些情況。”


    第7章 07


    出租車在派出所門前停下,周知意率先下了車。


    熱風滾滾,路燈下,數不清的小飛蟲在飛蛾撲火般撞著燈泡。


    陳宴走到她身側,看了她一眼:“進去吧。”


    周知意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一周前,他不請自來,把她從派出所領了出來,一周後,他又親手把她送了進去。


    哦不,準確來說,這次是他們一起進去。


    其實周知意也不清楚小王警官找她的用意,不過她也沒有很擔心。一來,警察不可能出爾反爾,因為一周前的事情再次把她叫進去翻舊賬;二來,陳宴接電話時的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到讓她無端生出一種確切的篤定。


    不過不管會不會倒黴,進派出所都讓人高興不起來。


    周知意跟著陳宴來到了她上周被批評教育過的那間小談話室,室內十分安靜,隻有小王警官捧著個茶杯坐在桌前。


    “陳先生,知意,這邊坐。”小王警官笑著招呼兩人坐下,端來兩杯水。


    陳宴頷首:“叫我陳宴就好。”


    小王警官:“陳宴,麻煩你大晚上帶你妹妹跑來一趟。”


    周知意一口水喝到一半,險些嗆住——差點忘了,在小王警官這裏,陳宴就是她哥。


    她裝出一副老實臉,假模假樣地拽了拽陳宴的衣擺。


    “知意同學,不用緊張。”注意到她的動作,小王警官安撫地笑了笑:“今天找你來,是想了解一些關於柳思涵的事情。”


    柳思涵?


    周知意想到放學時和柳思涵在走廊上的擦肩而過,又想起她包裏異常鼓起的一塊,她又作什麽死了?


    她險些口隨心動把潛台詞說出來,臨門縮腳收斂了措辭:“她又作……做錯什麽事了?”


    小王警官正色道:“打架,欺負同學,校園暴力。”


    “哦。”周知意波瀾不驚地應了聲。


    陳宴側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沉。


    周知意不在意地笑了笑:“這不是她的常態嗎?”


    “看來你一直都知道。”小王警官問:“上次在派出所,你為什麽不說呢?”


    “說了你就會信嗎?”周知意聳聳肩,語氣很平靜:“你們警察辦案不是要講證據嗎?我又沒有證據。”


    小王警官怔了一秒,“雖然沒有證據,可如果你反映了,我們就會留意。”


    周知意又“哦”了聲,沒說話。


    “今天下午我們接到匿名報案,說是有人打架鬥毆,趕過去的時候,柳思涵一夥人正對著一個女生錄像。”


    小王警官幹咳了聲:“她對自己犯的過錯全部承認了,唯獨不承認對你使用過暴力,我思前想後,怕你受了委屈,還是想親口問問你。”


    “她確實沒有單方麵對我使用過暴力。”周知意直言不諱:“因為是我先動的手。”


    “咳咳……”小王警官語塞,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臉憋成了豬肝色。


    陳宴眼瞼輕抬,淡聲道:“好好說話。”


    “知道了,哥、哥。”周知意偏頭對他扯出營業假笑。


    “你……”小王警官緩了口氣:“我能不能問一問你當時到底為什麽和她打架?”


    “因為她欺負了我朋友。”周知意抿了抿唇,她本來不打算說的,可看著小王警官坦誠的眼神,還是決定說出來。


    “她校園暴力了我朋友,給她起難聽的外號,往她椅子上潑紅墨水,學她走路說話,糾集小團體孤立她,編排她和班上男同學的笑話。”


    小王警官問:“她沒有向老師反映過嗎?”


    “您覺得反映有用嗎?”周知意反問:“反映之後她們又能收斂多久呢?像柳思涵這種人,上周剛進了派出所,這周就敢在校外圍毆其他人,一貫的欺軟怕硬,您覺得向老師反映之後她會不會變本加厲呢?”


    事實上,別說向老師反映,就連周知意也是偶然中才發現的這些事。


    那天中午蔚思突然請假回了家,下午給周知意發短信,讓她幫忙取一下新發的試卷,周知意進了他們班,一眼看見她板凳上、桌麵上已經幹掉的紅墨水。


    柳思涵前擁後簇地從走廊上經過,陰陽怪氣地笑:“來找‘喂屎’啊?她不在,不知道和誰逃課約會去了呢。”


    她們給她取了個侮辱性至極的外號,還肆意造謠敗壞她的名聲。


    周知意向其他同學了解了個大概,當晚就把落單的柳思涵堵在了後巷裏。


    小王警官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沉默半晌才歎了口氣:“就算是她有錯在先,你也不能以暴製暴,法治社會,凡事要用法律說話,隻要你反映,我們警察不會不管的。”


    周知意心說,那如果她沒有觸犯法律呢?如果她永遠隻搞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小手段,隻是在精神上折磨別人呢?法律也會處罰嗎?


    但她沒說,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小王警官的錯。


    小王警官問:“你那個同學叫什麽名字。”


    周知意說:“蔚思。”


    “蔚思……”小王警官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機——他在柳思涵的手機裏的確看到了一段關於蔚思的視頻,柳思涵也親口承認了那個女孩子叫蔚思。


    視頻裏的蔚思是個很幹淨的女孩子,外貌清秀,看上去應該會是在學生裏受歡迎的那一類。


    小王警官不理解:“蔚思因為什麽事情得罪過她嗎?”


    他實在想不通像蔚思那樣的女孩為什麽也被會孤立欺負。


    周知意掀了掀眼皮,唇角浮起一個諷刺的笑:“一定要得罪過別人才會被欺負嗎?受害者一定是因為犯過過錯嗎?”


    “有一個愛喝酒愛打人的爸,有一個生病跛腳的媽,也是她的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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