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頷首,拿了煙盒出門。


    “奶奶,您感覺好點了嗎?”周知意給徐碧君喂粥。


    “沒事兒,奶奶早就不疼了。”徐碧君安慰著她,又連連歎氣:“昨天幸虧有阿宴,又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又是跑前跑後地幫忙,一夜沒睡。”


    “他一夜沒睡?”周知意手指一頓,差點把粥灑出來,她吹了吹,送到徐碧君唇邊:“醫院不是有陪護床嗎?他沒用?”


    “就在這椅子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坐著打了個盹。”徐碧君又歎氣:“和個親孫子也沒什麽兩樣。依依,你記得好好跟哥哥說聲謝謝。”


    “知道了。”周知意笑了笑,心裏軟成一片,澀澀地疼。


    ******


    喂徐碧君吃完早餐,又陪她坐了一會,陳宴從外麵回來了。


    拎了一箱牛奶和許多水果。


    恰好醫生過來查房,陳宴禮貌地朝主治醫生點點頭,將周知意擋在人群後,回眸淡聲叮囑她:“你去給長輩們打個電話,這種事情要知會他們。”


    周知意點點頭出去了。


    她先給周明溫打電話,打了好幾次都沒接通,隻好又打給大伯周明成,把基本情況和周明成交待清楚後,她再次打給周明溫。


    還是無人接聽。


    這半年來,周明溫似乎變得格外忙,現在竟然連電話都打不通了。


    周知意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徐碧君。


    感覺昨天還精神矍鑠的老太太突然間就幹枯消瘦了下去,像一把被折騰到快要散架的竹椅,輕輕一碰就會倒下去。


    周知意深吸一口氣,再次撥打周明溫的電話。


    撥了一遍又一遍,心裏湧起無邊煩躁,近乎偏執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餘光裏察覺到主治醫生帶著實習生們離開了,去了下一個病房,又過了一會,陳宴走了出來,站在她身後。


    他垂眼,掃到她的手機屏幕,又將視線移開,抬手拍了下她的後腦勺,不緊不慢道:“別打了,去上課。”


    “我今天不去。”周知意賭氣地把手機關了機,丟進兜裏,“早上跟老師請過假了。”


    “行。”陳宴好像也不意外,又一推她的腦門:“去吃早餐。”


    “你吃了嗎?”周知意問。


    “沒胃口。”陳宴從兜裏摸出煙盒,示意道:“我去抽根煙。”


    他抬腳往反方向走,背影高大頎長,姿態散漫,透著點頹。


    周知意抿了抿唇,開口叫住他:“陳宴。”


    “嗯?”陳宴側身回眸,一邊眉梢微微上抬,側臉利削流暢。


    “你能不能別去抽煙了?”她朝他走近一步,“你能不能好好去睡個覺?”


    “怎麽?”她的表情是罕見的嚴肅,臉色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壞情緒都寫在眼睛裏。


    陳宴半開玩笑道:“心疼我?”


    “嗯。”周知意仰頭看著他,“心疼。”


    陳宴眸光一滯,眼瞼垂下,遮住眸底情緒。


    半晌,他喉結動了動,把煙盒收回兜裏,嗓音沉啞像被砂礫磨過,“好,聽依依的。”


    “不抽了。”


    第30章 30


    周知意昨夜隻睡了四個小時, 精神不濟,連骨頭縫裏都透著懶,沒什麽胃口。


    為了能讓陳宴吃點早餐, 她還是強撐著打開一碗粥, 一臉任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我一個人無聊, 你陪我吃!”


    “你這小孩,事兒怎麽這麽多?”陳宴沒好氣地敲了下她的腦袋, 在她身邊坐下來, 懶洋洋地拽過一杯豆漿。


    吃完早餐,陳宴回去補眠, 周知意留在病房裏陪徐碧君。


    徐碧君住的這個病房是個單人間,有配套的衛生間,寬敞清靜, 不用和其他病人擠在一起, 也不用擔心被吵到或吵到別人,周知意早上特意把收音機拿了過來,在病房裏給她放黃梅戲。


    昨天晚上摔倒加驚嚇,又折騰了大半夜, 徐碧君也沒怎麽睡, 這會兒不適感減輕了些,聽著咿咿呀呀的戲曲,她的心情逐漸放鬆, 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周知意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小, 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


    她打開手機, 先去查看未接來電,空空如也,周明溫沒有給她回複。


    心裏那股子煩躁憋悶再次湧了上來, 周知意又嚐試撥了兩次電話,依然沒有接通,她緊緊抿著唇,眼底醞起暴躁的怒氣,一腳踹在了樓梯間的牆壁上。


    牆壁反饋給腳尖的疼痛讓她心裏的怒氣瞬間達到了頂峰。


    她給周明溫發短信:【半個小時之內不回電話,你就別要我這個女兒了!】


    她把手機扔回兜裏,站在窗口邊深深喘了兩口氣,使勁眨了眨眼睛,強壓下煩躁後回到病房。


    徐碧君這一覺睡了好幾個小時。


    上午11點半,陳宴拎著保溫桶推門走進來,深黑色外套上籠著薄薄一層水霧。


    他身上有清冽的味道,夾雜著涼涼的水汽,周知意朝窗外看,發現外麵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被他抬手打斷,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把保溫桶放下,拽了個椅子在她對麵坐下,側頭去看徐碧君。


    黑色短發被雨水打濕,大概被他不經意間抓過,略略淩亂,卻又有一種淩亂的不羈感。


    “睡多久了?”陳宴壓低嗓音問道。


    “三個多小時。”周知意望著他的側臉,輕聲回答。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又淩厲,冷白皮膚和黑衣黑發形成鮮明的對比,睫毛整片垂下來,似黑色翎羽,眸色被濕發襯托得更深。


    聽到她的回答,他點頭,背朝後倚了下,雙腿略略敞開,低頭看了眼手機。


    眼前光線忽然一黯,餘光裏周知意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靠了過來,女孩身上淡淡的清甜香氣清晰地撲進鼻端,陳宴猝然抬眸,眼前是周知意精巧的下巴。


    她身體微微離開了椅子,上半身整個傾過來,拿著紙巾一點一點地擦他頭發上的水霧。


    視線再向上,是她粉色的唇瓣,輕抿著,透著股認真。


    陳宴抬手,抽出她手裏的紙巾,“我自己來。”


    周知意撇撇嘴,向後撤開,和他拉開距離。


    在他低頭快速擦頭發的間隙裏,深深呼出一口氣。


    距離太近,有些緊張。


    “還有衣服。”周知意坐回椅子裏,又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


    陳宴垂眼掃了下,懶得再擦,直接把外套脫掉扔在一邊。


    周知意順手打開了空調。


    隨著空調“滴”得一響,徐碧君眉心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阿宴,”她一眼看見坐在床邊的陳宴,“不是讓你回去睡會嗎?怎麽又來了?”


    “奶奶,我睡好了。”陳宴起身去拿保溫桶,“該吃午飯了。”


    保溫桶裏盛著奶白色的鯽魚湯,被空調一吹,香氣散出來。


    陳宴把湯倒入小碗裏,周知意飛快去洗了手,端起魚湯要去喂徐碧君。


    湯有些燙,陳宴倒得滿,熱氣不斷蒸騰出來,邊沿微微燙手,周知意端得很小心,邊努力控製碗底平衡,邊往徐碧君唇邊送。


    下一秒,陳宴把椅子朝她拉近,和她並肩坐在一起,接過她手裏的碗。


    “我來。”


    周知意:“我來喂吧。”


    最後不知怎的,就變成了兩人分工合作,陳宴端著碗,周知意拿湯匙舀了湯往徐碧君唇邊送。


    他們之間距離很近,周知意的左腿幾乎貼住他的右腿,即使隔著布料,即使不低眼去看,她都能感受到他極富侵略感的存在。


    餘光不自知地將他觀察了個遍。他穿著件白色的廓形休閑襯衫,簡單卻有設計感,袖口處挽起,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徐碧君看看陳宴,又看看周知意,再看看陳宴,眼睛半眯起,笑紋遍布眼角唇邊。


    喂完魚湯,病房門被敲響,周知意扭頭向外看,隔著門上的玻璃和丁以南來了個大眼瞪大眼。


    她手指向內一勾,丁以南推開了房門走進來,身後還跟著蔚思和薑蘭。


    “哎呀,你們怎麽都來了?”徐碧君坐直了身子。


    薑蘭笑道:“聽說您摔倒了,我們不放心,過來看看。”


    “奶奶,您沒事吧?”丁以南走到床邊,把水果和鮮花放下,看著徐碧君的胳膊。


    “奶奶沒事,就摔了一下,都不用住院的,依依和阿宴非讓我住院觀察幾天。”徐碧君笑著說:“要不是他倆攔著,我現在就想回家了。”


    “奶奶,您可別任性。”周知意衝她皺了皺鼻子,讓出位置讓薑蘭坐下。


    和丁以南他們說了會話,周知意再一回頭,發現陳宴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


    他好像一向不喜歡熱鬧。


    丁以南一邊剝橘子,一邊嘴巴叭叭個不停,逗得徐碧君直笑,周知意搶走他一半橘子,踢了踢他的褲腿,“欸,你們吃飯了沒?”


    “吃過了。”蔚思說:“吃完飯過來的。”


    周知意粗略算了下時間,從放學到過來,他們大概是沒有時間吃飯的。


    她走不開,沒辦法陪他們去吃飯,於是假模假樣地趕人:“你們是趁著午休出來的吧,下午還要上課,快回去吧,奶奶這有我呢,沒事。”


    蔚思剝了個完整的橘子遞給她:“明天休息,我過來陪你。”


    薑蘭也說:“依依和他們回去上課吧,別耽誤了學習,我有時間,可以幫你照顧奶奶。”


    “別,別,我真的可以的。”周知意搜腸刮肚地想著措辭,好歹是不失禮貌地把他們送出去了,給他們爭取了吃午飯的時間。


    正要回病房,丁以南又毫無預兆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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