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梔的記憶一點也不美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


    而這糟糕的記憶要從林夏梔父母的婚姻說起。


    林夏梔的外祖父——林守業是玄門赫赫有名的大師級人物,不管卜卦算命,安家鎮宅,還是除鬼驅邪樣樣精通,業務能力一等一,隻要是圈子裏混的人無不對他服氣。


    但這老頭兒是個死腦筋,空有一身好本事卻舍不得用來教徒弟,堅持家門絕學不外傳,趕走了一大批上門拜師求學的有誌青年。


    但他忽略了一個事實,自己命硬,早早克死了老婆,膝下無兒,唯一的閨女林映雪還是個病秧子,不僅從小體弱多病還膽小如鼠,別說繼承他的衣缽,能像正常人一樣健康活著就不錯了。


    隨著林映雪一天天長大,林守業眼看一身絕學後繼無人,不得不降低追求,隻要對方資質好,對他閨女好,肯入贅,並且以後生下的孩子姓林,那他就收下這個徒弟。


    在這之後,唐文理就出現了。


    二十歲出頭的才俊青年不僅相貌堂堂,還談吐大方,讓林守業的寶貝閨女一見傾心,再見鍾情。


    除了窮,沒別的毛病。


    既然是入贅,窮就不能成為挑剔別人的理由。


    林守業認命一般認下了這門婚事和徒弟。


    唐文理勤奮好學,努力上進,對妻子溫柔體貼,對師父畢恭畢敬,不     管作為一個丈夫還是徒弟都十分合格。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林守業教起徒弟也越來越盡心,恨不得把自己一身本事像灌酒一樣全罐給他。


    唐文理和林映雪結婚的第五年終於盼來了一個孩子,但林映雪身子弱,懷孕初期就各種不適,醫生根本不建議她把孩子生下來。


    林映雪柔弱了半生,卻唯獨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倔強、強硬,誰的話都不聽。


    因為她知道不管對父親還是丈夫而言,生下一個孩子繼承‘家傳絕學’都至關重要。


    林守業和唐文理拿她沒辦法,隻能依著她。


    林映雪耗盡最後一口氣終於把孩子生下來了,一個女孩兒,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撒手人寰。


    這種以命換命的傳承方式雖然悲壯,卻又毫不意外,似乎從一開始就預見了結局。


    唐文理為此消沉了好一陣子,整天在外麵借酒消愁,不肯回家。


    而林守業,把對女兒的悲痛和愧疚全都轉移到了剛出生的外孫女身上,變本加厲地疼愛她,甚至為了照顧她從此‘退出江湖’不再營業,一切事務都交給唐文理全權處理。


    幾個月後唐文理從亡妻的陰霾裏走出來,便擼起袖子大展拳腳。


    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早就對老丈人落後的經營方式有意見,隻是沒表達出來而已。


    唐文理接手業務以後積極創新商業模式,擴展用戶群,很快就從深巷子裏的百年老店變成了摩天大廈裏的辦公事務所,娛樂圈的明星大腕,商場裏的富豪大佬甚至政壇要客都紛紛找上門。


    除此這外,他還開辦了許多副業,比如金融投資,比如古董拍賣,總之混得風生水起,人際關係網四通八達,短短幾年就成了上流社會的當紅炸子雞,人人恭維。


    當然,背地裏也會有人嘲笑他上門女婿,靠女人起家,對此,唐文理隻是一笑置之。


    林守業對唐文理的一係列操作雖然不認同,卻也懶得幹涉,他早就無心事業,一心隻顧跟外孫女安享天倫。甚至知道唐文理在外麵另有家室,外室女隻比林夏梔小一歲時,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一的要求是自己死前不能讓她們進門。


    唐文理一沒背叛,二沒出軌,隻是不夠長情,耐不住寂寞,無縫對接而已。


    沒有哪個嶽父能要求女婿為女兒守一輩子寡。


    林夏梔可以說是被外公一手寵大的,千金小姐身上該有的脾氣她一樣不少。


    嬌氣,任性,無理取鬧,虛榮攀比,發起脾氣來,連唐文理都拿她沒辦法。


    但她的得意十歲那年嘎然而止,因為林守業急性心髒病發作,當天晚上送去醫院就再也沒回來。


    沒過多久,唐文理帶著沒名沒份跟了他九年的母女進門,林夏梔的世界可謂雪上加霜,屋漏偏逢連夜雨。


    但是為了捍衛自己林家大小姐的主權和地位,年僅十歲的小女孩兒不得不抹幹眼淚,和那對企圖鳩占鵲     巢的母女明爭暗鬥,相互折磨,誰也不認輸。


    這一磨就是十二年。


    她白天活得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光鮮靚麗,懟天懟地,到了夜裏,就像一隻鬥敗的山雞,裹在被子裏為自己形單影隻、孤軍奮戰抹眼淚。


    這世上沒人向著她,一個也沒有,連她的親生父親也不。


    ……


    記憶冒到這裏嘎然而止,因為外麵突然響起了開門聲,把薑黎驚醒了。


    有人進了她的房間,並且一時半會兒沒有出去的打算,像是在等她。


    就像故事聽到一半,被人強行打斷,薑黎心裏躥出了一團火,扯過浴袍裹身上,抬步走出去。


    回到房間時,梳妝桌前坐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有了林夏梔的記憶,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和林夏梔明爭暗鬥了十二年的妹妹唐雲倩。


    “不敲門就進別人房間,很沒規矩。”


    接手林夏梔窩囊而又憋屈的人生好比接手一個爛尾的樓盤,薑黎心情很不美麗,所以語氣很不友善。


    唐雲倩穿著漂亮的小禮服,妝容也很精致,很有名媛的氣質。


    她看著薑黎,勾起嫣紅的嘴角笑:“我還以為你當真一輩子不回來呢,早不回晚不回,故意挑在今天是想破壞我跟程景飛的訂婚宴嗎?”


    程景飛?訂婚宴?


    薑黎蹙眉,在腦子裏快速搜刮信息。


    程景飛是林夏梔的未婚夫,比林夏梔大三歲,在林夏梔剛出生時,兩人就訂下了婚約,並且是程家主動找上門求著訂的。


    原因很簡單,程家雖然有錢,但是遇到了錢再多也解決不了的大麻煩,差點要了程老爺子的命,而林守業輕而易舉就解救了他們,出於感恩,也出於對奇門玄學的敬畏,得知林家生了個女兒後,程家就起了聯姻的念頭。


    林守業覺得為外孫女找個有錢的婆家也不錯,於是答應了。


    然而時過境遷,人走茶涼,林守業的恩情程家還記不記得不知道,但是他們對玄學的敬畏之心絲毫沒有減少,隻是敬畏對象從林守業變成了唐文理而已。


    所以唐家提出由二女兒頂替大女兒的婚約時,程家人立馬就同意了,沒有半點猶豫。


    薑黎淡淡一笑:“破壞?沒必要,你既然喜歡就拿去吧,就當姐姐送你的禮物,我祝你們喜結連理,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什麽程景飛,王景飛,薑黎對他的臉沒有半點印象。


    既然沒印象,那就代表不夠好看,所以薑黎沒有半點興趣。


    唐雲倩被這話嗆住了,竟然一時不知道做何反應。


    在她的印象裏,林夏梔是個死命護食的主,隻要是自己的東西,絲毫不會退讓,誰搶跟誰拚命。


    而唐雲倩生活一半的樂趣都來自和林夏梔搶東西,從吃穿用行,再到父親和男人。


    隻要把林夏梔的東西搶過來,她心裏就暗爽,不管自己喜不喜歡。


    比如現在,她已經擺好了勝利者的姿態,準備笑看林夏梔抓狂,卻不料對方不接招。


    “     還有事嗎?沒事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了。”薑黎下逐客令。


    唐雲倩不死心,站起來和薑黎對視,直直盯著她的眼睛說:“不是說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怎麽還記得景飛和婚約?裝也不裝得像樣點,以為這樣爸爸就原諒你之前辱罵他的話了嗎?我要是你,就再也沒臉回來……”


    林夏梔說過什麽侮辱唐文理的話薑黎一點也想不起來,畢竟她腦子裏的記憶是殘缺不全的。


    不過現在,兩人靠得太近,唐雲倩盛氣淩人的表情在眼裏放大,倒是觸動了她的神經,屬於林夏梔的記憶再次在腦海裏浮現。


    一開始是唐雲倩和程景飛躲在後院裏親熱被林夏梔撞見,林夏梔暴跳如雷,程景飛落荒而逃。


    後來就變成了唐雲倩臉不紅心不跳的諷刺:“你該不會以為程景飛真的喜歡你吧,都什麽年代了還訂娃娃親,搞笑……你去告訴爸爸啊,我怕什麽,我就說是程景飛死纏爛打強迫我,我什麽也沒做,反正爸爸信我不信你,他早就受夠你了,要不是你手裏握著禦魂術最後一卷,他才不會忍你到現在……”


    而眼前,唐雲倩的嘴仍在繼續動:“別忘了你姓林不姓唐,你知道爸爸多討厭別人說他靠女人起家嗎,你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恥辱,隨時提醒他曾經給人做過上門女婿,在這個家,你一直都是多餘的,你怎麽沒死在外,啊!”


    話沒說完,隻聽啪地一聲肉響,唐雲倩尖叫,身體猛地往地上撲。


    薑黎冷著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一巴掌抽得動彈不得的人:“混帳東西,誰準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的?”


    唐雲倩耳朵嗡嗡作響完全沒聽見薑黎說什麽,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望著她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她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鬆散地垂著,胸口浴袍露著深v,明明很隨意,但氣場卻強大得像地心引力,壓得唐雲倩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


    “鬧什麽鬧?!”


    “出什麽事了?”


    唐文理和於蕾聞聲而來,看到屋裏的畫麵目瞪口呆。


    第2章 混帳東西


    唐雲倩被這一巴掌抽得很慘,鼻子和嘴角都流了血,糊在臉上,可以說花容失色,但她自己隻顧著懵逼,根本顧不上疼痛和儀容。


    眼前的林夏梔,不管氣場還是力量都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


    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


    “哎呀,倩倩你怎麽摔地上了?怎麽流那麽多血啊?”


    於蕾驚呼,率先闖進屋,扶起唐雲倩心疼得不行。


    而唐文理不緊不慢地走進來,看到唐雲倩的慘狀表情沒有多關心,就像看到薑黎詐屍,表情沒有多驚喜一樣,而是不管誰對誰錯,先來一頓恨鐵不成鋼的臭罵:“你們兩個不成氣的東西就不能讓我省省心,一天到晚就知道鬧,也不怕下人笑話。”


    “對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為婚約的事跟姐姐道歉,     沒想到她生這麽大氣,都是我的錯,你別怪姐姐……”


    唐雲倩靠在於蕾懷裏,像是找到了靠山,撫著紅腫的臉眼淚直流,柔弱無辜的模樣無論誰看了都我見猶憐。


    於蕾跟著哭:“你這傻丫頭,別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啊,要錯也是我的錯,是我見你跟景飛感情好,才求你爸爸促成婚事的,誰也想不到你姐姐還活著啊。”


    她看著薑黎聲淚俱下:“小梔,你有什麽氣就往我身上撒吧,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別為難倩倩行嗎。”


    薑黎幹眨眼,茅塞頓開,被這對母女的演技深深折服。


    她抱著胸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女兒教成這樣,的確是你的錯。”


    “夠了!都給我閉嘴!”


    唐文理一聲怒吼,瞪著薑黎,眼裏的怒火呼之欲出:“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麽把這個家鬧的雞飛狗跳的毛病一點沒忘?”


    薑黎反問:“雞和狗都不安分,我能不鬧嗎?”


    “你!”唐文理氣結。


    唐雲倩借機火上澆油:“爸爸,姐姐沒有失憶,她騙我們的。”


    “倩倩說的是真的?”唐文理眉心一跳,預想中的怒火沒有爆發出來,相反,看著薑黎的眼神多了些期待。


    “假的。”薑黎神色不變:“之前確實失憶了,不過回家後想起了一些。”


    唐文理:“想起了多少?還記得禦魂術最後一卷放在哪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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