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宮內院的一處偏殿中。


    白日裏扶鄭東林上馬車的那位清秀少年此刻正跪在地上伺候著中常侍泡腳。


    聽完義子的稟報,鄭東林嘴角扯出笑意,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這位何大人,果然沒讓我失望啊。”


    “他這般煞費苦心,我若是不成全他,豈不白費了他今日幫我的一番苦心了。”


    “義父的意思是?”


    鄭東林義子,子成恭敬的問道。


    “他既然想知道,那就告訴他吧!記住,線索一點一點放,別讓人察覺出來了。”


    本來不想這麽早動他的,他既自己撞上來了,那也怪不得他了。


    放下茶杯,鄭東林隨意問著:“對了,吳修齊最近都在做些什麽,沒有再犯事了吧!”


    想起自己這個不爭氣的侄子,鄭東林眉心一皺,若不是自己吳家就這一根獨苗了,他是真的不想扶他。


    進戶部八年了,整日渾渾噩噩 ,好高騖遠的,正事不幹,尋花問柳他到是行家,靠著自己這個大樹,深深把自己變成一個紈絝公子哥了。


    本來想著這次譚溪舟快退了,他上下打點,眼看戶部侍郎這個位置就唾手可得了。


    誰知突然冒出個何為安,入朝不過短短兩年,就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若是可以,他到真想讓兩人換一下身份。


    依著譚溪舟如今對何為安的看中,在他告老之時極有可能親自向聖上舉薦。


    而聖上如今對何為安的態度他也摸不準。


    按理自己跟著聖上幾十年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些聖上的心思來,可這次他不確定了。


    比起他那個遊手好閑的侄子,何為安苦心經營,一心隻想往上爬的勁,不知讓人省心多少。


    鄭東林原名姓吳,這事隻有少數人知道。


    自建安帝登基,他作為聖上的心腹太監,身份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發際後他就改了姓,吳家本也是書香門第,但由於他父親迷上了賭博,輸光家產後,父親自盡了。


    吳家便敗了下去,最窘迫之時,便連一日三餐也吃不飽。


    而他們家兩兄弟還小又都是讀書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眼看著弟弟越來越虛弱,家中窮得家徒四壁之時,吳東林一狠心就把自己賣進了宮中,淨了身,做了內侍。


    做內侍雖讓人瞧不起,但也是他當時唯一能選擇的路了。


    而且入了皇宮,也代表機會更多了,隻要弟弟和母親能活下去,吳東林就覺得值。


    當年他為了不辱家門,自己改了姓。


    如今眼看他吳家子孫有希望光宗耀祖了,這個時候他絕不允許再有任何攔路的障礙在。


    “吳大人他最近除了去了幾次如意樓,別的時間都是一散職就回了府中,想來吳大人他定是聽進去您的話了。”子成盡量恭維著。


    “他若真聽進去就不會再去如意樓那般的青樓楚館了。”


    “一個官員整日流連煙花之地,若是有心人參他一本,也夠他喝一壺的了,我都幫他壓了多少折子了,簡直不知悔改!”


    鄭東林麵色難堪,手握成全拳重重地往酸枝紅木桌上捶去,桌上茶杯震顫的發出響聲。


    此時盆內的水已漸漸變涼了些,少年細心的用棉布擦幹淨鄭東林的腳,端起盆準備出去時。


    鄭東林忽然叫住了他,“子成你把盆帶出去,子言你留下,義父還要話和你說。”


    那名叫子言的少年臉色蒼白的應著,訥訥地把盆遞給自名義上的大哥。


    方才說話的子成看著麵前這個清秀的少年,嘴角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意接過盆,就出去了。


    鄭東林這些年在宮中為了培養自己的勢力,義子共收了有七/八個。


    而他所收的義子,無一例外,起初都是些瘦小清秀的少年。


    子成出去時,看著守在門外的子善,麵上的笑意更甚了。


    “三弟今日怎麽守在外頭了,往日裏你不是最得義父喜歡的嗎,義父常誇你聰慧可人。”


    聽著子成陰陽怪氣的話,子善語氣平靜,沒有半點被惹怒的意思,“大哥說笑了,義父他老人家最器重的還是您。”


    “那是因為我不像某人,急功近利的敢往聖上身邊湊,怎麽樣,聖上當日那一句誇獎,三弟的膝蓋如今還疼嗎?”


    這個人平日裏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最愛在義父麵前顯擺,如今還竟敢去接近聖上,也怪不得義父要懲治他了。


    子成說完,輕蔑的瞥了他一眼,端著洗腳盆笑得開懷的走了。


    翌日傍晚,阿七派去杏樹村的人,傳回了消息。


    書房內,阿七和大人匯報完剛剛得知的消息後,大人就陷入了深思。


    鄭東林是化作商人去杏樹村的,明麵上是去采購小有名氣的杏花釀,但據他們的人查到的消息。


    鄭東林早在去年就曾去過一次了,且似乎明裏暗裏都在有意接近村子裏的一戶周姓人家。


    杏樹村的村民大多姓周,那戶周姓人家也並無奇怪之處。


    要說唯一一點不同的就是,那戶周家家境比起村中來說要稍微殷實些。


    周林夫妻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兒子早已成婚生子,女兒也三十好幾了,孩子也都大了。


    許是家境還寬裕,又或者是周家疼愛女兒,在有兒子的情況下,他家的女兒也並未出嫁。


    而是像那種普通人家,家裏隻有一個女兒為了延續香火,招婿入贅的。


    這個周家定是有什麽?否則鄭東林不會幾次三番親自前去。


    “再好好查下周家可還有其他人?特別是周家夫婦的兄弟姐妹之類的。”


    好端端的聖上不會突然去關注一個鄉野村戶,這其中定是和什麽人扯上了關係?


    “是。”阿七應下,很快又出去了。


    關於杏樹村這件事,何為安總覺得處處透露著怪異,可細想又發覺不了什麽。


    第37章


    三月初五這日, 何為安剛從附近縣城回府時,阿七就迎了上來,杏樹村那邊又傳回消息了。


    “大人, 周林先前還有一個妹妹,早年被抱給別家養了,後來聽說進了皇宮做宮女, 再後麵就沒有消息了。”


    阿七的話音一落, 何為安的腳步霎時停了下來, 心中之前那隱約的怪異之感, 此刻突然又冒了出來。


    他看著阿七,沉聲問道:“周林有妹妹這事村裏人都不知道吧!要不此前怎麽沒查出來?”


    “是,差不多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杏樹村幾乎沒人知道了, 這次還是碰巧從一個老者嘴裏知曉的。”阿七點點頭。


    “村裏人都不知道,就這麽巧就從老人口中打聽到了,且還知道她進了宮中?”何為安皺眉凝思著。


    這事越想越不對勁。


    “阿七,你不覺得這線索來的未免太容易了些嗎?好像自那日去杏樹村開始,一切我們想知道的, 都很快就有了消息。”


    就好像是有人在前麵刻意引導似的,想到這兒,何為安驟然眼神一變。


    是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日在長平縣路上碰見鄭東林後開始的。


    那天他看似不經意的說漏嘴,道出聖上大病的原因。


    可一個能久伴帝側的人, 怎麽可能會這麽不謹慎呢?


    聖上要他辦的事,必定是極其隱秘之事, 怎會這般輕易的就讓自己給查到了呢?


    太順利了, 一切都太順利了。


    可是鄭東林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他在腦海裏快速想著所有一切和鄭東林有關的消息。


    突然去年秋天時昌平街那邊傳來的一條消息在他腦中閃過。


    戶部的吳修齊在宮中有個大靠山, 但具體是誰不知道,隻知道是個大官。


    這也是吳修齊明明沒做出什麽功績,此前卻屢屢傳出在譚大人退後,他會上位的內幕消息了。


    這麽一想宮中的大官,除了後宮妃嬪們,就是中常侍鄭東林位最高了。


    若是那吳修齊背後之人真是鄭東林的話。


    那他當日故意放出的線索,難得就是為了引自己上鉤?


    宮女?周家?


    “你當時說周家唯一奇怪的一點就是,她家女兒是招婿的?”


    何為安仔細想著所有線索,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可卻無形之中好像又是串聯在一起的。


    “是。”阿七看著閉眸沉思的大人,不解的回道。


    何為安此刻靜靜的立在院中,早上還風輕雲淡的天空,此時已被烏雲覆蓋了不少。


    陽光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色看起來有些陰沉,像是即將下雨的模樣。


    去年鄭東林就去了杏樹村,然後聖上大病,太子南巡,楚王莫名的提議,聖上還問自己了七皇子,杏樹村周家,宮女。


    何為安再次梳理所有的細節,“你說周林夫婦年近花甲了,那他們的兒女如今應該也至少三四十歲了。”


    “而假如周林的妹妹真在皇宮中,五十多歲的宮女若是沒有被遣散出宮的話,那必定是做到了一宮嬤嬤的位置了。”


    “是,周家大兒子如今已有四十,女兒三十五,一家共九口人,周家大兒……”


    阿七正準備把周家所有人都詳盡的一一念給大人聽時。


    何為安突然睜開眼,打斷了他,“等等,你剛才說周家的女兒今年三十五歲?”


    阿七突然停住,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三十五?今年正好是建安三十五年?這會是巧合嗎?


    對了,還有……


    這個可怕的念頭一冒出來,後背上迅速滲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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