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空曠的刑部天牢門口前, 何為安獨自屹立在原地許久,才抬步離去。


    頭頂的日頭越爬越高,酷暑天風吹來都是燥熱的。


    當年他和年年也正是這個時候過了五禮, 定下了婚期。


    那個時候的他甚至連她的長什麽樣都沒看清,但卻依然對這場婚事到來感到興奮欣喜。


    當時他一門心思就是要留在上京, 而賀家成了他利用的一個工具。


    事實證明他當年的那一步走對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都如他料想般的進行著, 可他唯獨遺漏了自己的心。


    他此前從未想過他抱著目的娶來的妻子,如今竟會成為自己最大的羈絆, 為了她, 他會害怕當年的事暴露,這本於他而言並非是不可解的, 可是因為她,一切變得不同了。


    他不想因為當年的事讓她受到傷害,讓她對自己失望。


    以前譚大人對他說,隻要問心無愧,則諸事亦無懼。


    可他何為安一步步走到現在,有愧的又何止這一件事。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見到她,他也這麽做了。


    第一次何為安拋下了戶部一堆還等著他處理的公務,回了懷遠街家中。


    看著這個時辰出現在家中的人, 明蓁不確定了看了眼外麵的天色, 確定自己沒記錯時辰,還未開口問他, 何為安看著她一笑, “年年, 我把賀明章送回賀家了。”


    “今日天氣好, 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這是他說的第二句。


    明蓁更疑惑了,“你怎麽了嗎?”好端端的突然說要出去走走,明蓁覺得他很不對勁。


    “聽人說,城外煙波湖的荷花開得正好,不如我們就去那兒吧。”


    何為安提議道,看著還呆坐著疑惑望著他的人,他上前拉著人就朝外走去,明蓁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他帶到了城外的煙波湖。


    天氣炎熱,好在湖邊微風吹過倒也涼爽了一些,從馬車上拿了一塊棉布墊在草地上,何為安帶她在一處樹蔭下坐著。


    一眼望去煙波湖上的荷花似看不到邊際,翠綠從中朵朵,粉的,白的,淺紫,深紅的各色荷花競相熱烈的開放著,引來眾多遊人駐足觀賞著。


    看著麵前這一幕美景,明蓁心中的沉悶也消散了些,嘴角不自覺的微揚了起來,轉頭時卻看見夫君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剛才出來的匆忙,她都還沒來得及整理一下就被他帶出來了。


    “沒。”何為安搖了下頭,接著一本正經的認真說道:“年年,你比荷花好看。”


    聽到他這個回答,明蓁一噎,突然帶了些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就沒見過他這麽沒水平誇人的,“我覺得你今日有些不對勁?”


    “哪···哪裏不對勁?”何為安頓了一下。


    “你今日怎麽突然想起要出城來遊玩?”


    她簡單的一句話,讓本就對她心有愧疚的何為安心中更是酸澀,他帶著歉意道:“年年,以前是我不好,老是忽略你的感受,以後我都改。”


    說著他突然抓過她的手緊緊握著,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又開口:“年年,以前的事你都原諒我好不好?”


    他鄭重其事提起以前的事,讓明蓁心中那個不願意去相信的猜想霎時冒上心頭,她扯了扯嘴角,不安的問:“以前的什麽事呀?”


    “我······”對上她那雙澄澈若水的眸子時,何為安突然覺得自己當初那齷蹉的動機根本就無法說出口來。


    他傾身上前,把人攬入懷中,不去看她的眼睛,重新又開口:“年年,你之前說慶幸當年在湖中救了你的人是我,其實我更慶幸,我救的人是你,我感謝上天,那個人是你。”


    被他抱著的明蓁,聽著他情真意切的話,心中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感覺,垂在兩側的手微微動了下,還是放了下去。


    擔心在外麵久了容易中暑,見妻子後來興致也不怎麽高的樣子,他們沒待多久,何為安帶著明蓁回了城中。


    煙波湖的另一側,撐傘的婢女的看著姑娘手中那塊被絞得不成樣子的絲帕,額間溢出一顆豆大的汗珠也不敢伸手去擦,任由汗珠順著麵頰慢慢劃落。


    扶桑的目光怨毒的看著那輛離去的馬車,突然“嘶拉”的一聲,她手裏的那塊絲帕終於不堪重負,在她手中一分為二了。


    她看著這個幾個月來推脫不願意見自己的男人,一大早先是去刑部給賀家撈人,然後帶著他的妻子出遊,二人一幅神仙眷侶的樣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憑什麽就因為她賀明蓁出身比她好些,就可以什麽都不做得到他的好,而自己盡心竭力的為他做事,到頭來卻要被他一腳踹開撇清關係,他休想!


    ······


    八月初,明蓁剛踏出自家鋪子時,在門口見到了一張熟悉到讓人一見難忘的臉。


    “何夫人。”扶桑穿了件嫣紅色的襦裙,站在邊上盈盈地朝她開口。


    明蓁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記起了她,畢竟她的這張臉太讓人難忘了。


    “我是特地來向何夫人賠罪的,令兄此前之禍皆因扶桑而起,還望夫人不嫌,可否能與扶桑一同移步茶樓,好讓扶桑能以茶代酒向夫人賠禮。”扶桑指了指就在鋪子對麵的茶樓。


    看著故意在門口等自己的人,即使知道她別有用意,明蓁還是同意和她一起去了茶樓。


    到是雨雪一直謹慎的看著扶桑,眼睛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打量著。


    許是女子天生的感覺,這次看見扶桑的第一眼明蓁就覺察出了,這個姑娘的來意並不是向她所說的是來和自己賠禮道歉的,就算真賠禮道歉她也犯不著來找自己一個出嫁女,而是該上賀家去。


    到了茶館雅間,明蓁讓雨雪守在了門外。


    “這位姑娘有話不妨直說吧。”


    這個自稱扶桑的女子,說大哥是因她而打架的,那她定就是如意樓中那豔名遠播到她這深閨婦人也知曉的,如意樓三姝之一的花魁扶桑了,而不隻是重名。


    何為安說他們隻是鄉友,明蓁如今也不知他對自己說的話究竟還有什麽是真的了。


    “夫人聰慧,扶桑確是有事想說與夫人聽。”


    扶桑坐下後給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水,接著道:“夫人想來上次也看到了我和何大人的事,不知道何大人又是如何同夫人說的呢?”


    她毫不掩飾的問,等於直接承認了上次她是故意掉下荷包,引明蓁過去的。


    “他說你們是鄉友。”明蓁淡淡地回她,袖中的手卻不自覺的攥緊了。


    “鄉友?”扶桑笑了出來,而後又點點頭,“到也沒錯,我與大人確實是鄉友,扶桑也是老家也是河東邑安的,承蒙大人不棄帶我來了


    這上京城中。”


    她把話故意說的模棱兩可,想看看這個賀家小姐在知道自己被丈夫騙了後是什麽樣的反應。


    隻是讓她失望了,明蓁的麵上依舊沒有太大的波瀾,還是像之前那樣平靜的看著她。


    扶桑又繼續道:“不過夫人不要誤會,何大人帶我來上京隻是為了利用我而已,這幾年我一直在如意樓中搜集朝廷官員的各種情報,消息傳遞給大人,大人心中隻有前途權勢,這一點想來夫人也能看得出來。”


    明蓁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大人他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之人,為此他可以利用女人,像我,亦如夫人和賀家。”


    扶桑說完看著依舊無動於衷的明蓁,笑了起來,“夫人還真是沉得住氣啊,隻是夫人如果知道大人為了前途亦可舍棄夫人腹中骨肉時,還會不會依舊不在乎呢?”


    幾乎是在她的話音剛落下之時,明蓁倏地就站了起來,她猛地看向扶桑,一字一句的問:“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去年夫人出事後,阿七那麽快就趕到了,夫人就沒有半點懷疑過嗎?”


    看著總算是按耐不住的人,扶桑心中痛快極了,她就是要讓賀明蓁知道她眼中的幸福,一切都隻是假的。


    “當年殺鄭東林的人,是大人派去的,大人連你腹中的孩子都不顧忌,夫人覺得大人對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明蓁回想當初的場景,下著那麽大的雨,何為安派阿七來接自己並不奇怪,也許隻是巧合,這個女人明顯不懷好意,她不應該輕易相信她的話的,“你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做的,你有什麽證據?”


    “我親眼看見的,算證據嗎?”扶桑見她不信,把當日所有的細節全部又一一說了一遍給她聽,她每說一句就能看見賀明蓁臉色更蒼白一分。


    壓抑了幾個月的火氣,此刻才終於找宣泄之處,扶桑看著已經搖搖欲墜的賀明蓁,麵上笑的更加得意了。


    “我今日之所以和夫人說這些,想來夫人也能猜到原因,扶桑仰慕大人,但大人心中隻有他的權勢,他的心猶如海底月,扶桑撈不上來,所以我放棄了,我不想夫人也一直被蒙在鼓裏,錯付···”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明蓁突然大聲打斷了她的話,掌心被指甲深深刺痛著,可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那難受的讓她快要窒息的疼痛,她咬牙艱難的站著。


    “夫人這就受不住了嗎?扶桑是大人利用的工具,夫人,你也一樣。”


    扶桑收了臉上的笑意,看著明蓁怨恨的說完這句話後,也不再停留,轉身離去了。


    耳邊終於清淨了,明蓁再也支撐不住的跌坐在鼓凳上,麵色蒼白的毫無一絲血色,右手死死的捂在自己的小腹之間。


    第53章


    雨雪進來看到小姐趴在桌上難受的樣子, 急忙擔憂道:“小姐,你怎麽了?”


    明蓁努力平緩下心頭痛苦到那無法喘息的感覺,閉了閉眼, 而後重新睜開,“沒事,剛才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們回吧。”


    回到家中後, 明蓁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個下午, 都沒出房門,


    何為安回家時, 她才轉身動了一下,抬眼望了他一瞬後起身走到門口處, 對著門外的雨霏和雨雪交代道:“你們都退下吧, 院裏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雨霏何雨雪相視對了眼,小姐白日回來後就一直有些不對勁, 此時還要支開她們倆,想著剛回的姑爺,雨霏拉了下雨雪,二人應聲後退出了院子。


    “年年,你怎麽了?”剛換下外袍的何為安,掛衣服時看見她把門關上了, 又把丫鬟們都支走了, 不解的問她。


    聽見他叫著自己的小名, 明蓁的放在門上的手略停了下,而後轉身看著他, 緩緩開口:“我今日和你的那位鄉友扶桑姑娘又見麵了。”


    何為安忙放下手中的衣物, 快步走至她麵前, 仔細的看著她,“年年,她······是和你說了什麽嗎?”


    “何為安,她真的隻是你的鄉友嗎?”明蓁對上他的眼睛,平靜的問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可是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何為安一時也猜不準扶桑究竟和妻子說了些什麽,他猶疑著開口:“年年,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麽?再聽你怎麽騙我是嗎?”明蓁笑著說,眼裏滿是悲傷。


    何為安慌了,想去拉她是手,卻被她躲開了,“年年,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麽,有什麽話你都可以直接問我,我不會騙你的。”


    “不會騙我?何為安,你和我說的話有一句是真的嗎?”


    往日裏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此時不帶任何感情的看著他,何為安心中刺痛,愧疚道:“年年,我之前是怕你多想,我和扶桑······”


    “我不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我隻問你兩件事,希望你不要再騙我了。”明蓁打斷他。


    “你問,你問什麽我都告訴你。”何為安立即答應道,這個時候別說兩個問題了,她無論要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明蓁的手不自覺的攥緊,慢慢開口:“當年在紀家我落水的事,是不是你設計的?”


    房中霎時死寂了下來,何為安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嗓音艱澀道“是。”


    聽到他的答案,明蓁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後,睜開眼睛重新又問他:“鄭東林是不是你派人去殺的。”


    “年年,你···”何為安一驚,正欲問她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而後想起扶桑,他皺眉低道:“這也是扶桑和你說的?”


    “你隻要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明蓁冷漠的質問他。


    何為安受不了她用那麽冷漠疏離的眼神看著自己,可她問的事,他無法再為自己辯解。


    可他一旦回答了她這個問題,就等於承認了孩子的意外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孩子的事一直都是她的心結,這也是他最害怕被她知道的事,可如今看來,還是被她知道了,因果循環,果然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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