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的樣子,濕了朝中諸多老臣的眼,他們追隨了一生的帝王,此刻老態龍鍾白發蒼蒼的模樣,難免會回想起當年眾人都風華正茂的時候,心中又怎能不生波動。


    龍座上的建安帝雖麵容憔悴,但看著精神還尚可,他笑著道:“諸位愛卿,勿需傷懷。”


    “滄海桑田,日月輪轉,該來的總會來,朕去後,望諸位能竭力扶持太子,穩我魏國社稷,幸天下萬民。”


    建安帝蒼老渾濁的聲音響在殿中,他這段話中有無奈不舍之心,亦帶放手灑脫之意,但更多的是一位帝王對群臣的殷切囑托之情。


    這世間唯一公平之事,或許就是這生老病死之況,誰也逃不開避不過。


    金鑾殿上百官跪地,“臣等遵旨,陛下萬安。”


    整齊山呼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大殿中。


    這一次也是建安帝最後一次上朝,入冬以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嚴寒,而建安帝的也身體每日愈下。


    七皇子每日早朝後都會來到承乾殿向父皇稟報朝中發生的事,有事建安帝是清醒的,有時是昏迷的,越到後來建安帝清醒的時間越少。


    臘月初,整個上京城被厚厚的白雪覆蓋住,何為安回房時先在廊上抖落去粘在大氅上的雪花,而後再掀開厚簾進了房中。


    房內碳火充足,暖意融融,他在


    火邊烤了一會兒凍得通紅的手,再走向羅漢床上正真逗兒子的妻子,笑著伸手從妻子手中抱過兒子坐到她邊上,繈褓中的嬰兒眼珠圓溜溜的看著何為安,白嫩的臉上小嘴微張著。


    “你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了?”明蓁繼續和他懷中的兒子玩著,一邊問他。


    自紀家被滅後,吏部尚書一職就空了下來,眾人本以為聖上會讓何為安補上這個空缺,可聖上好似忘了這件事,吏部尚書一職就這麽空了下來。


    何為安身為吏部左侍郎又兼內閣閣臣,本就事務繁雜,且太子年幼領監國之責,無論大小事常召他去東宮同議,本就忙得不可開交,又因吏部群龍無首一眾事情也都壓在他身上,是以這些日子他極少會在天黑之前回府,此時見外麵光線明亮,明蓁難免會覺奇怪。


    “今日朝中無什麽事,便早回了。”何為安說完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用食指去逗弄兒子的小手。


    “珩兒今天乖不乖?”


    珩兒是他們兒子的小名,珩兒是何家佑字輩的小孩,大名何佑澤。


    明蓁笑著回他:“珩兒可乖了,是吧?”她目光落在兒子臉上,滿臉驕傲。


    剛被明蓁誇讚過的珩兒突然就哇哇大哭了起來,何為安抱著人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麽哄啊?這些日子他在家時珩兒除了吃就是睡,甚少見他哭的樣子。


    明蓁看他慌張不知所措的樣子,笑著把人接過自己抱著哄了一會兒見人還在哭,想到了什麽對著何為安柔聲道:“夫君,你先轉過去。”


    妻子這熟悉的語氣,何為安明白了過來,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聽話的轉過身。


    身後那啼哭聲慢慢停止了,小孩砸吧嘴的聲音不時的響起來。


    見終於把人哄睡了,明蓁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放下衣服時,感覺有一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懷疑的抬起頭,發現何為安不知什麽時候竟轉過身來了,正目光幽幽的盯著在她。


    炭盆裏時不時地爆出些小火星子,明蓁的臉此刻有些發燙,她有些局促的放下衣服,避開他的視線,用棉帕輕輕擦去兒子嘴邊的奶白色。


    暖氣襲人的房中,何為安口幹舌燥的咽了下口水,看著妻子嫣紅的嬌顏他緩緩開口:“年年,珩兒睡了,要不我讓奶媽把他抱下去吧?”


    何為安走上前想抱走珩兒,手剛伸出來還未碰到繈褓,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他直起身子微帶懊惱的走向門口,才一掀開門簾,外邊的阿七立馬氣喘籲籲地朝他道:“大人,宮中急召!”


    第73章


    何為安麵色驟然變了, 轉身快步回房穿上了剛脫下沒一會兒的外氅,明蓁見他行色匆匆又要出去的樣子,擔憂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幾步走至妻子麵前,解釋道:“宮裏怕是要變天了, 今夜我不一定會回, 你早些睡 , 不要等我。”


    近來聖上沒有一日是清醒的,前幾日太醫院就同內閣稟過言聖上大限將至,恐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隻是沒想到竟這麽快。


    簡單交代後, 來不及再多說什麽, 何為安步履匆匆地出了房中。


    宮內的承乾殿外此時已聚集了許多人, 後宮嬪妃皇子皇孫們烏泱泱地跪了一片。


    何為安到時, 兵戶禮三部的尚書已皆在外等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其餘幾部的尚書與內閣所有的大臣皆到齊後,子善請眾人一並進了承乾殿中。


    殿內建安帝靠坐在龍床上, 呼吸有些粗重,聽見眾人跪地請安的動靜, 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地上跪著的所有大臣們費力一笑, 嗓音蒼老又無力道:“想來……你們也…猜到了,朕不行了,太子年幼,朕去後,望諸位愛卿全力輔佐新帝。”


    “臣等必謹遵陛下旨意。”


    斷斷續續的說完這段話後, 建安帝休息了好一會兒, 接著又道:“兵部尚書何在?”


    “臣在。”兵部尚書立馬抬起頭回話。


    “近來需……密切注意西境和…北疆的動靜, 同時向兩地各增兵兩成,不得有誤。”


    “微臣領旨。”


    “戶部……三年內不得變更任何或增加任何賦稅款項,特殊情況下若必須改動需得……需得九卿中六人以上同意,咳咳咳……方可執行。”


    每說一完段話,建安的喘息聲又更重了些。


    “微臣領旨。”


    其餘各部也分別被建安帝一一皆囑托了一遍,接著是內閣,越說到後麵建安帝的聲音越小。


    房內氣氛凝重無比,建安帝休息了好一會兒,到了後來連睜開眼皮都變得極度費力起來,強撐著再度開口:“朕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宣布,新帝繼位後,任穆以灃,何為安同為輔政大臣,請諸卿同心協力,共築魏國千秋大業,護百姓安穩。”


    眾臣目光不免看向穆以灃和何為安二人,而後又齊聲回:“臣等萬死不辭,謹遵陛下聖諭。”


    外麵的天此時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交代完後建安帝揮手讓眾人都退下了,獨留下了何為安。


    “何愛卿,你是樘兒的老師,以後樘兒的事,就拜托你多擔待著點了。”建安帝此時的呼吸聲已變得渾濁無比了。


    “陛下厚愛,微臣必盡心竭力。”何為安恭謹回道。


    “有愛卿這句話,朕就放心了。”建安帝動了一下從身側拿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顫抖著手遞給他:“留你下來,是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這件事朕隻信任你,打開看看。”


    何為安忙雙手接過那道聖旨,待看見裏麵的內容後神色一震,:“陛下,這是……”


    “這道密旨天下僅你我知道,你無需多問,待朕駕崩後,你帶著毒酒去見皇後…皇後會明白朕的意思的,密旨隨皇後一同下葬,此事不得讓任何人知曉,你可明白?”建安帝沉聲囑咐道。


    “微臣接旨。”何為安握著聖旨的手緊了緊。


    若無之前的事,他或許還真會以為這是建安帝信任他,所以才會將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他去做,可是如今前有穆以灃,後又讓他去做這件得罪馮家的事,建安帝既防備著他,但偏偏無可奈何還得用他,也真是難為他病成這樣還得這樣煞費苦心找各種人來牽製他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叫太子進來。”建安帝閉眼靠在床上休息,不再看他。


    將密旨收好藏在袖中,何為安退了出去。


    一出去看著滿眼心急不安守在門外的太子,何為安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而後才緩緩開口:“太子殿下,陛下召您進去。”


    剛才的一眾大臣們此刻也都還守在殿外,這樣的情形誰也不敢走。


    太子這一進去在裏麵待了有近一個時辰左右。


    夜裏子時剛到不久後,從承乾殿內傳出一聲哀痛萬分的“父皇。”


    承乾殿外所有人頓時皆伏跪在地,以徐貴妃為首的後妃們,此起彼伏的抽泣聲響了起來。


    建安三十七年冬,建安帝崩於承乾殿。


    何為安一夜未歸,第二日上京城中全程戒嚴,家家戶戶掛上了縞素,上京城附近所有的寺廟那一日皆響起了渾厚的擊鍾之聲,足足四十五聲。


    翌日清晨何為安出宮前想起手中的那道密旨,轉身又去了鳳梧宮。


    因建安帝的駕崩,鳳梧宮門前的守衛被抽調走,此時的鳳梧宮門前僅有一個還在打著哈欠的宮侍,懶洋洋的站在門口,遠遠的見到有人走來了,待那宮侍眯起眼睛看清來人後立馬屁顛屁顛的迎了上去。


    乖乖喲,這可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如今聖上去了,太子殿下登基後那他可就是帝師了,隻是這聖上剛駕崩,他這百忙之中怎麽來了這幾年無人問津的中宮?


    莫非聖上留遺旨給娘娘?想到這兒宮侍本就不大的的眼睛霎時笑的都快眯成一條線了,看來他可算是要熬出頭了。


    看著那緊閉著的宮門,何為安看了眼宮侍,“把門打開吧!”


    宮侍愣了一會兒,而後欣喜的猛然點頭,忙不迭的打開了關閉已久的宮門。


    何為安走了進去,看著院中的雜草他垂了垂眼眸,堂堂一國之後的寢殿竟落敗成這個樣子,這位馮皇後此時的日子怕也是十分難熬了。


    寢殿內不見宮女內侍,隻見一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散發坐在梳妝鏡前呆呆的似出了神。


    殿內濕冷的外麵沒有區別,偌大的宮殿內竟無一盆碳火。


    “皇後娘娘。”何為安立在門口喊了一聲。


    鏡子前的人慢慢的轉頭看向他,那是一張憔悴盡顯老態的臉,布滿皺紋的臉上依稀能看出五官精致。


    馮皇後看見他身上的官袍後,笑著問他:“大人是來傳旨的吧!”


    她如今這中宮是個連冷宮都不如的地方了,他一個正三品官員這時出現在這裏,不用想定是皇帝的意思了。


    “娘娘聰慧。”何為安見她明白,走近了些。


    “聰慧?”馮皇後突然大笑了起來,問他:“你見過那個聰慧之人過成我這般的?”


    “罷了罷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馮皇後看著空著手的何為安突然皺起來眉:“他竟這麽厭惡我,連根白綾也不願賜了嗎?”


    何為安笑了,“娘娘誤會了,下官是來傳旨的,隻是這選擇權在娘娘您的手中。”


    “何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馮皇後眉頭緊蹙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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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久居深宮,此前又未見過下官,卻能依然能準確的猜出下官是誰,娘娘對朝中之事依舊放不下,或者說娘娘放不下的是馮家。”何為安看著她,麵上的笑意不減。


    “你到底想說什麽?”馮皇後謹慎的問。


    “陛下的確如娘娘所料,給您留了毒酒,隻是結果如何全看娘娘自己選擇,娘娘若是不想活,下官不會攔著,娘娘若是不想喝,下官亦不會強求,這鳳梧宮今日起也不需再閉宮,新帝上位後您就是太後,是去是留皆看娘娘的意思。”


    馮皇後疑惑不解的看向他:“你為何要幫我?”還是冒著抗旨的風險,他的目的很難不讓人懷疑。


    “可能是下官不想再做一顆聽話的棋子了,亦或是覺得這皇宮太大了,多些人總歸熱鬧些不是嗎?”


    何為安笑著問她,麵上滿是真誠。


    馮皇後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隻是他的話確實很讓自己心動,困了這麽幾年她聽說馮家的如今在朝中舉步維艱,且做太後是她一直以來的夙願,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她為何要讓,反正到今日這個地步她也沒什麽可再失去的了。


    “如此,那本宮就在這兒先謝過何大人了。”


    她不能死 ,她苟延殘喘活到現在為的就是保住馮家,隻要她還在就絕不會讓馮家輕易的倒下去。


    “娘娘果然是聰慧之人。”


    得到回複後的何為安,很快出了鳳梧宮,他隻是想做一個聽話的權臣罷了,奈何陛下就是不肯信他,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他為自己做些打算了。


    ……


    回到家中,見妻兒還在床上睡著,何為安脫去外氅,在炭盆邊烤暖了身子後也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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