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剛坐了起來,準備把那二十萬的支票放到桌子上去,結果湯姆悄悄的嚶了一聲,似乎是在哭。


    “嬸嬸,你們不要打架好嗎,我把我的二十萬也給你行不行啊,不要打我叔叔?”


    這孩子到底怎麽啦?


    鄧博士於是一把拉開了燈:“大半夜的,不睡覺,為什麽哭?”


    “因為我快要死啦,你們不要打架,我最怕我爸我媽媽打架了,你們不要打,好不好?”五歲的小男孩子兩隻大眼睛緊緊閉著,刻意染過的,黑的過分的頭發上往外滲著汗珠,看那兩隻深深的眼眶裏,了不得,眼淚都澱成一個小湖泊了。


    “你到底怎麽啦?”蘇櫻桃擦著他的眼睛,輕聲問。


    湯姆捂著肚子,睜開眼睛看著焦灼的叔叔嬸嬸,眼淚愈發的要往下滾了:“我今天吃杏子的時候吃了一隻蟲,徐衝衝跟我說,那隻蟲子會在我的肚子裏長大,還會吃掉我的腸子,然後我就會死啦。”


    …


    “你們打成這樣,我死都合不上眼睛。”湯姆哭的,活像個快咽氣了但是放心不下不孝子孫的老父親。


    於孩子來說,這個夜晚是多麽的傷感呀,香香的兔子因為杏子吃多了吃不下去也就罷了。


    他還得擔心自己的腸子要被蟲子吃掉。


    不過死了也挺好,可以見到爸爸媽媽,其實湯姆並不害怕。


    但大人也不省心啊,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將要死的時候,他們還在打架,這叫他怎麽能安安心心的走?


    第29章 雄武會


    “你當時是當著徐衝衝的麵吃杏子, 然後還饞他,說不給他杏子吃了吧?”雖然蘇櫻桃也很想笑,但是得忍住, 因為湯姆這會兒是真的太傷心了。


    湯姆點了一下頭:“嗯。”


    其實他當時不要徐衝衝瞎得瑟, 那事兒就完了。


    誰讓他瞎得瑟的?


    “那個蟲子隻是點蛋白質, 最好不要吃, 但吃進去也沒關係,因為它跟肉一樣有營養,吃了還能讓我們長胖胖呢,嬸嬸也吃到了一顆帶蟲的杏子,而且還是咬了半隻蟲, 半隻還在外麵呢。”蘇櫻桃繪聲繪色的, 說。


    “咦……!”珍妮感歎了一聲。


    “看吧,我不也好好的, 沒事了,快睡覺吧,我保證你早晨起來還是活蹦亂跳的,好嗎?”蘇櫻桃於是又溫柔的哄他說。


    “好……叭,但是嬸嬸, 我要是後悔了, 我的錢不給你了行不行?”湯姆頓了好久才說。


    吝嗇的小財迷, 他才不想把屬於自己的錢給任何人。


    這會兒聽說自己不會死, 想起自己的錢了,他為了屈辱求平, 也答應給嬸嬸了。


    “我不會要你的錢,就你叔的我也不要,讓他拿走, 全拿走,我自己又不是不會賺錢?”說著,蘇櫻桃把那一遝支票拍到了鄧博士睡的,床的最外側:“現在睡覺,看看你叔叔,每天工作那麽忙,晚上要不睡早點,他明天會沒精神工作的,好不好?”


    這聲音可真溫柔,湯姆立刻鑽進蘇櫻桃的懷裏了。


    ……


    這回,倆孩子終於算是睡著了。


    蘇櫻桃於是原原本本,從一開始蘇小娥才是要跟他報名相親的人,直到後來大伯替自己調換了檔案,然後讓她變成跟他相親的人,以及,她懷疑小娥調換了自己高考分數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就和盤托出,講給鄧昆侖聽了。


    當然,櫻桃也想過,母親信自己,是因為她是她生的。但是因為檔案造了假的事情,鄧昆侖很可能並不會相信自己。


    當然鄧昆侖也沉默了好久,但是,在經過漫長的思考之後,他居然問了一聲:“那你現在打算怎麽查這事兒呢?”


    “鍾麒是蘇小娥現在的男朋友,而他爸在教育局當保安,我可以說服他,至少把我的高考試題給調出來。”蘇櫻桃於是說。


    鄧昆侖認真的想了一下,才說:“小蘇同誌,你的高考分數檔案上有,我看過,是119分,這個成績在滿分500分的情況下可以說是很差了。當然,試題最終能證明一切,但既然你大伯能直接調換你的檔案,你想過沒有,很可能高考辦存的考卷,也已經被你大伯給調換了?”


    這個蘇櫻桃還真沒想到。


    她一門心思認定,隻要自己翻出卷子就能查明真相,但還真沒想過,大伯很可能連教育局存檔的卷子也一起調換了的事兒。


    但是她轉念一想,又說:“就算高考辦的考卷也被調換了,我至少可以憑借筆跡來證明那不是我寫的呀,畢竟我後來可是對著標準答案估過分的,在秦州排不到第一,也在前三名。”


    “好吧,這個理由還算合格,我允許你去一趟秦城,而且你知道嗎,要是你的高考成績真的在市裏能排到前三,咱們廠部初級中學還缺個中學教師,我會向廠部舉茬你,讓你去中學當教師的。”鄧昆侖於是爽快的說。


    這證明他現在已經信任她了吧?


    中學老師,可比小學老師工資要高得多,課也少,畢竟大多數孩子小學一畢業就黜學了,老師要帶的課也沒那麽多。


    這簡直是個意外之喜啊。


    蘇櫻桃也爽快的說:“好吧,睡覺。”


    “睡覺之前,我還有件事兒,想跟你認真探討一下……小蘇?”過了半天,鄧昆侖又說了這麽一句。


    珍妮悄悄說:“嬸嬸睡著啦。”這小丫頭,意思是一直都是醒著的?


    鄧昆侖聽到孩子還醒著,很慶幸自己剛才那句話沒有說出來。


    要不然,他就等於帶壞了小孩子。同時,博士心裏也有深深的罪惡感,對方也是個小女孩,他怎麽能有那種想法?


    總之美夢之中,倆口子都覺得今天的談話非常成功。


    而蘇櫻桃呢,也準備好第二天就去城裏找鍾麒的。


    不過第二天,一早晨才起來,蘇櫻桃就看到司機小張在外麵招手,顯然,有什麽重要的事兒要跟鄧昆侖談。


    不過小張進來之後,一臉嚴肅,如臨大敵,卻是跟蘇櫻桃說話。


    “嫂子,這兩天城裏正在鬧革命,龔書記下了死命令,廠裏所有人都不準進城。然後您看,這是我早上在供銷社搶的東西,這是土豆,這是白菜,還有五斤白米,我們家也是這些東西,咱們先應付一下吧,畢竟市裏一鬧革命,往咱們這兒的路就斷了,好嗎?”


    “謝謝謝謝,總共花了多少錢,你是要錢,還是要票?”蘇櫻桃說著,拉開了抽屜,裏麵一遝子的各類標據和錢。


    小張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心說,家裏有個賢妻就是不一樣,博士工資挺高,福利也不錯,但原來總是沒錢花,沒票用,大家都以為是湯姆和珍妮倆孩子能花銷呢,現在看,那錢估計全讓保姆花了。


    沒了保姆,博士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寬裕了。


    當然,博士這兒還有個麻煩,他不是答應了保醫生七份工作,直到現在他才給保醫生安排了兩份。


    那個保醫生呢,天天拍電報到機械廠,要求領導們替她家的家人解決工作問題,畢竟人家的女兒死了,動不動就說要把女兒的遺書貼到機械廠的公告欄上,貼到市委大院,讓鄧昆侖身敗名裂。


    這不正好市裏有革命運動,跟機械廠之間切斷了聯係,鄧博士不就有一段時間的安生日子過了?


    想到這兒,小張心裏也挺高興,問蘇櫻桃要了兩塊錢和兩塊錢的菜票,走了。


    “啥,又鬧革命了?這革命啥時候才能鬧完喲。”毛紀蘭一早兒就在後院收拾那個雞窩,又從廁所裏掏了大糞出來,把前院後院的菜全澆了一遍。


    鄧昆侖看著小白樓前臭味衝天,氣的臉都白了,而關鍵是這毛紀蘭還是他的母親呢。


    把個院子搞的臭氣熏天,隔壁那兩家子有樣學樣,龔大媽畢竟沒幹過農活兒,居然也跑來,正在巡問毛紀蘭,這肥該怎麽追。於是,幾家子人正在掏茅坑,搞的小白樓臭氣熏天。


    “臭死啦臭死啦,這個奶奶可真臭!”湯姆搧著鼻子,上跑下跑的說。


    鄧昆侖就甭提了,飯都不吃就想走。


    而且出了門,他立刻語帶不客氣的跟毛紀蘭說;‘母親,如果你還想要每個月十塊錢的,屬於我的工資,以後請你別把我的家裏搞成這樣,而且,我覺得咱們可以這樣,我每個月都會給你錢,但是也請你尊重我的私人生活,不要再來我家了好嗎。”


    “三兒,你這是嫌棄娘了吧,嫌娘跟糞一樣臭?”毛紀蘭這還是頭一回在兒子家幹活兒。


    要在小鄧村,她可是當婆婆的,一把活兒都不用幹,指揮著那個小鵪鶉一樣的兒媳婦幹就行了。


    這好容易到三兒子家幹點活兒,居然被嫌棄了?


    櫻桃也沒想到,婆婆會大清早的,給菜裏頭澆大糞。


    在她夢裏,她曾聽鄧昆侖說過,說自己這個婆婆因為受了留美兒子的牽連,又不肯低頭,最後為了自證清白,跳進機械廠後麵那個萬人坑裏自殺了。


    婆婆脾氣爆,說一不二,但人倒沒什麽壞心腸,就是喜歡當家長,喜歡在家裏當家作主,為了點澆大糞這麽點小事情,有什麽好吵的?


    “媽,這樣,我來幫你吧,咱們一起蓋土,而且我跟你說,以後就甭澆糞了,咱們家裏就有自來水,澆上水菜長的更好。”蘇櫻桃說著,拿起了鐵鍬,就開始往糞上麵蓋土了。


    這把土蓋上,臭味兒它不就遮過了嗎?


    “澆水,能比澆糞長的好?”老太太有點不相信:“菜就得用糞來追,追的肥肥的才好吃,你們懂個啥?”


    “媽,我是我們村的勞動模範,您雖然身在農村,一輩子搞革命,沒種過幾天地吧,這事兒您就得聽我的,要是我用水澆的菜沒你用糞澆的肥,你來唾我都行,但這兒的菜是我種的,那可是革命標語,怎麽能往上麵澆糞?”


    “革命標語,還真是,咱們放糞是不是放錯了?”龔大媽在隔壁也說。


    徐嫂子幹脆的說:“以後聽櫻桃的,咱們澆水吧,就不放糞了。”太臭了,她其實也受不了。


    這不挺好,大家一起澆水,小白樓也不用再被搞的臭氣熏天?


    毛紀蘭心裏當然還是不服氣,農村人嘛,總覺得菜就得追肥,不過兒媳婦是三八紅旗手,又是勞動模範,這呢,種的又是標語,她再不好說什麽,卷著她的小包袱皮兒就走了。


    當然,心裏也給自己列了個時間,過一個月之後再來小白樓,要是這菜沒長好,她還得往上麵澆大糞,但這一個月她不來了,她給兒媳婦足夠的時間和尊重,讓她的菜慢慢長。


    公正民主,人毛紀蘭原來可是女遊擊隊員,覺悟高著呢。


    鄧昆侖看他那強勢的,在兒媳婦麵前向來凶巴巴的媽居然沒跟蘇櫻桃吵架就走了,可謂大鬆了一口氣,也估計從此以後他媽是不會再來了。


    回頭再看蘇櫻桃,愈發覺得這個東方女同誌跟他上一個相親的毛小英完全不一樣。


    “博士,今天看您氣色不錯,看起來挺開心的?”吳曉歌半路迎上鄧博士,笑著說。


    鄧昆侖笑了笑,沒說話。


    雖然不是東方式的賢妻良母,但是因為蘇櫻桃趕走了他媽,鄧博士非常開心。


    昨天還要死要活的小湯姆,今天簡直可謂人生盈家,那不前兩天摘回來的杏子,坐在院子裏吃,還得隔著籬笆跟徐衝衝打嘴仗:“哼,杏子裏的蟲子是可以吃的,吃了人不會死,還會長胖胖呢,因為它是營養。”


    “你吃這麽多,早晚要出問題。”徐衝衝在那邊饞的直吞口水,還恨恨的說:“怪不得你是個小m帝呢,要真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你就會把杏子送給我。”


    湯姆最愛做的是什麽,可不就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拎起杏筐子,他還真的厥著屁股,就準備要把杏子送給徐衝衝呢。


    但是珍妮拎著裝杏子的筐子,就是不肯給徐衝衝:“嬸嬸,嬸嬸要吃。“


    “珍妮,你要不給我杏子,你就不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快給我。”徐衝衝眼看杏筐子到手,沒想到又殺出個珍妮來,在那邊蹦蹦跳跳的說。


    正好這時,信差也來送信了,這還是頭一回,信差直接把信送到小白樓來,並且,信差大聲的說:“博士夫人,有您的信。”


    有信?


    孩子們都停下不鬧了。


    “有我的信?”蘇櫻桃也出來了,說。


    郵差點停了腳說:“有啊,鄧博士跟我說,從今往後您的信全部送到家裏頭,不用再送到他辦公室啦。”


    “我原來的信你是不是也全送到鄧博士的辦公室了?”蘇櫻桃急眼兒了。


    “那倒沒有,您叫蘇櫻桃吧,來自市裏雄武會的信,這是第二封,我記得清楚著呢,能給博士送信是我的榮幸,每一封我都記得。”郵差還給蘇櫻桃敬了個禮,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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