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我才不要當幹事, 要當就當副主任。”蘇櫻桃從小到大幹什麽事都要幹個最好,考試年年第一,就沒想過別人給自己當領導。


    “那就這樣吧, 要萬一g委會不給你副主任的職位,咱們就安心回家,去中學當老師,好不好?”鄧昆侖說著,想起件事兒來,把自己帶回來的,蘇櫻桃已經修改過高考分數的檔案遞給了她:“這一份檔案是廠裏存檔的,你以秦州第三的高考分數,完全能勝任一個初中老師。”


    分數已經改過來啦?


    蘇櫻桃把餅端上桌,看倆孩子一人咬了一口,滿足的差不多要流眼淚,也彈了一下自己的檔案:“真好,有了這份檔案,誰還敢不服我這個副主任?”


    鄧昆侖深吸了口氣:小女孩嘛,讓她先樂會兒吧。


    反正到時候自有領導們打擊她。


    這個紅薯玉米餅,不止讓湯姆和珍妮吃到了家的味道,就博士在嚐了一口之後,都忍不住要多吃兩個。


    小時候到m國後,想著父母和奶奶,偷偷躲在被窩裏流眼淚時,m國那個善良的凱瑟琳老媽媽塞進他被窩裏的餅,就是這個味道。


    這一次談話,夫妻皆歡,彼此都覺得對方實在太通情達理了一點。


    而鄧博士,因為聽說櫻桃馬上要生日了,想了想,就準備再替她做一個禮物,當然,這個禮物,也是基於改善櫻桃的生活而來的。


    現在是冬天了,日本人建的房子就是好,廚房的整麵牆壁,打開之後是火牆,把一二樓整體連通,到了冬天,隻要大灶裏壓上煤,再放個大水壺上去,一夜功夫,早晨起來水是熱的,而那一大麵的火牆,在一樓可以烘熱整個大廳,二樓三間房子,除了孩子的那一間,另外兩間都可以蹭到熱氣,隻要你舍得煤,簡直不要太舒服。


    這還是頭一回,蘇櫻桃正式到單位報道。


    她的檔案現在在工會,剛一上辦公大樓,就碰上總會計保劍英和徐主任,以及張平安三個在辦公室裏聊天。


    “小蘇來了,坐坐坐,最近看你很辛苦,照顧博士很累吧,我看博士瘦了,你也瘦了很多。”保劍英見了蘇櫻桃,連忙把凳子給讓了起來。


    張平安笑著說:“嫂子,這你就錯了吧,咱們櫻桃原來在小穀村的時候,為了一個工分就能去跳河,頓頓都是苞米麵稀粥,跟著博士才算是過上好日子了,現在廠裏照顧博士,又準備把她安排到g委會來工作,還是當個幹事,她心裏不定得多開心呢,櫻桃,我說的是不是啊?”


    這可真是好姐夫,幾句話把蘇櫻桃的底細給兜的光光的,賣的一幹二淨。


    保劍英接過話頭說:“櫻桃同誌,張平安一直在說當初批博士時的不應該,也一直在大家麵前檢討,你們倆以後在工作中相互配合,給他幾個膽他也不敢批博士,這你大可放心,要他真的以後敢批博士,你來跟我說,我給你作主。”


    徐主任立刻在桌子上拍起了手:“咱們保會計,甭看年齡不大,在單位可是所有人的老大姐,心地善良,對誰都好。”


    保劍英瞪了徐主任一眼:“行了吧你,就你嘴巴會說。趕緊把藥吃了吧,你這兩天不是感冒?”


    徐主任在徐嫂子麵前都沒這麽聽話,趕緊端起杯子,把藥給吃了。


    拿著自己的檔案,蘇櫻桃還得到人事處去辦手續,簽字,這才算是真正入了機械廠的職。


    保劍英和張平安倆一起陪她出門,要送她去人事處。


    “櫻桃,你大伯在勞改農場,你還一回都沒去看過吧,他特別想你,整天都在念叨你。”張平安還是一貫的笑嘻嘻:“說實話,在你大伯被下放之前,我都沒想過你的革命覺悟有那麽的高,親人之間,眼睛都不眨一下,說下放就下放。”


    “姐夫,那要你呢,親人之間,要是政策下來,你會不會下放我?”蘇櫻桃也是故意笑著問。


    張平安還沒說話,保劍英轉身就瞪了他一眼:“小蘇同誌,平安他哥可是抗美援朝的烈士,他是他哥唯一的弟弟,我是他嫂子,在他麵前的身份就跟他母親一樣,他要敢下放你,我打死他,對了,你也該把頭發燙一燙,穿漂亮一點,年青女孩子,不能打扮的這麽死氣沉沉的,博士嘴上不說,但心裏肯定不喜歡。”


    這大姐說話可真夠陰奉陽違的,要櫻桃記得不錯,馬上就要進行剪陰陽頭,批衣著光鮮了,她這建議可太及時了。


    “怎麽可能呢,博士說他最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不過頭一天報道,櫻桃沒想太惹人,回了一句之後,到樓上人事處簽了個字,報完檔案下了樓,本來是準備要走的,路過總會計室的門口,就聽裏麵張平安歎了口氣:“櫻桃那丫頭,用我大伯的話說,脾氣爆,能力強,可惜啊,她現在栽……”


    保劍英立刻咳了一聲:“閉嘴吧你,就你話多。”


    “這有什麽呀嫂子,你跟張悅齋馬上扯證了,我就等於多個做政委的哥,我有啥好怕的?”


    “閉嘴。”


    櫻桃還得去一趟徐主任那兒,跟徐主任道個別,順便領自己五毛錢的稿費,剛進了徐主任的辦公室,就聽外麵響起張平安的聲音來:“小丫頭,這可是領導辦公室,沒有你的姐,趕緊下要,要不然我就該叫保安了,我懷疑你是來竊取我們機械廠的機密的,趕緊走!”


    “真的,湯姆說我姐就在這兒……”


    這不是小櫻花的聲音?


    櫻桃轉身從徐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就見張平安背著兩隻手,正在訓櫻花:“知道我是誰嗎?機械廠g委會的副主任,我不管你是從哪兒來的,你上了領導辦公樓就是不對,你要現在不走……”


    “怎麽了,姐夫,你還沒當上g委會的副主任呢,就開始亂批亂鬥了?狗眼沒瞎吧,那是我妹妹,也是你的小姨子小櫻花,你鬥一個我看看?”蘇櫻桃立刻過去,伸手拉起了櫻花。


    “這是櫻花,長這麽大了?櫻桃你咋不早說呢,我是真認錯了。”張平安簡直跟個哈叭狗似的,剛才不趾高氣昂,這會兒立刻變臉,又是笑嘻嘻的:“櫻桃,你說話也忒難聽了點,什麽叫瞎了狗眼,以後咱們是上下級關係了,這方麵你得注意分寸。”


    “要我當了你的領導,我也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自己說的話,注意說話的分寸。”蘇櫻桃一把甩開張平安扯著櫻花的手說。


    她回頭,就見保劍英坐在辦公室裏,麵無表情。


    得,這個副主任,她是非替自己爭來不可。


    櫻花是來給蘇櫻桃送花椒的,小穀村的山上有野花椒,一到秋天,大家都喜歡悄悄上山摘花椒,摘來或賣,或自己吃,櫻花懷裏揣著一大包的花椒,還給湯姆編了一個草紮的小鬆鼠,給珍妮用山上紅透的馬碌編了一個小項璉。


    小丫頭本來是聽了湯姆的話,到辦公樓找蘇櫻桃的,沒想到給張平安虎假虎威嚇了一跳,回到小白樓,臉色還是毛毛的。


    “張平安,小嬌丈夫,人就那樣兒,狗仗人勢的,放心吧,以後他得在我手下幹,有他哭的時候。”蘇櫻桃安慰完了妹妹,又把前幾天自己買的棉花全給了櫻花,叮囑她回去之後,跟劉桂芳倆做棉衣穿。


    又把自己曬的幹菜,給櫻花裝了一些。


    來的時候一包花椒,走的時候一大包棉花,再加一大包的幹菜,櫻花要謂滿載而歸。而蘇雙成下放的事情,倆姊妹又嘮了好久,櫻桃當然得把原委給妹妹講清楚,讓她回去轉告父母。


    總之,她把機械廠的日子描述的欣欣向榮,父母不就不操心她了。


    隻是送走了櫻花,櫻桃這兒,自己的錢就隻剩著五毛錢了,現在她想有點私房錢,能真正坐穩g委會副主任的位置,就還得寄希望於,報社的那些投稿。


    那不,等下回信差一來,蘇櫻桃就回頭喊樓上:“珍妮,快下來幫我拆信。”


    一把推開門,隨著一陣冷風,進門的是湯姆,一把就搶過了珍妮想拆的信:“拆信嗎,我來我來。”


    蘇櫻桃怕他跟自己一樣是個臭手,結果他搶過信,拆一封,喊一聲:“錢,嬸嬸,裏麵有錢。”


    再拆一份,就又喊一句:“錢,嬸嬸,還是錢。”


    簡直大驚喜,今天的三封全中,有一封是她投到《人民日報》上的,是一首讚美新生活,慶元旦的小詩歌,她完全沒想過會被選上,但沒想到不但這首小詩將被登到元旦的《人民日報》上,而且還是在頭版上,豆腐塊一樣大的一塊小地方。


    這個位置也太牛了一點吧。


    有這份沉甸甸的《人民日報》,櫻桃覺得自己再稍微努把力,g委會副主任的位置妥妥當當是她的。


    “三姨,給你看個好東西?”張兵兵湊在湯姆身後,從屁股後麵拎出個大東西來,居然是好大一條魚。


    “這魚哪來的?”櫻桃於是問。


    張兵兵吐了吐舌頭:“我從我媽那兒偷了一根針,跟湯姆在萬人坑裏吊來的我已經好久沒吃過肉了,三姨,我想吃魚。你能跟我做嗎?”


    “今天有花椒,也有辣椒,咱們吃水煮魚片,好不好?”詩歌都被登上人民日報了,蘇櫻桃很開心,今天必須慶祝。


    湯姆掂起腳,努力裝出個老大的樣子攬上張兵兵的肩膀:“布奇想吃魚,我也想吃魚,我們都要吃魚。”


    入冬以後,蘇櫻桃在廚房的暖牆下麵,給自己用豆子發了好些個豆芽,有扁豆的小芽,也有綠豆的長芽,還有黃豆的粗芽,再沒有綠色蔬菜可以吃的秦州,這種豆芽菜,白菜、蓮花菜相互搭配,一個冬天就過去了。


    美滋滋的,她立刻就開始烹飪她的水煮魚片了。


    要鄧昆侖要下班的時候,保劍英又專門跑來找他,意思是,所有的領導都同意了張平安的工作調動,現在就隻差他的點頭,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這還是頭一回,鄧昆侖對一個女同誌說話很不客氣。


    舉起雙手,他說:“保劍英同誌,我確定蘇櫻桃同誌把我的衣服洗的很幹淨,我身體很健康,從來不掉頭發,所以請你……”跟我保持距離那幾個字,他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也不管保劍英伸在半空中的手有多尷尬,也不管她的臉色有多難看,鄧昆侖轉身就走:“這種事情不要問我,我對此完全沒有興趣。”


    “博士,是不是小蘇跟你說了我什麽,讓你不高興了,我真沒有別的意思,隻希望你在單位,在工作中,生活上能過的好一點。”保劍英一臉的誠懇說。


    鄧昆侖現在隻想趕緊離開,當然甩身就走。


    同時他覺得保劍英這個女同誌,在為人處事上簡直無懈可擊。


    得,張平安的副主任差不多就要定崗了。


    鄧昆侖的心思是,隻要蘇櫻桃不當g委會的副主任,領導們能把一切人事上的事情搞定,給他的團隊一個祥和的,不會受到g委會,以及g命幹擾的工作環境,於別的事情他一概不理會。


    保劍英的東方式女性關懷確實很有一套,替張平安搞到了g委會副主任的位置。


    而這於機械廠的發展,毫無意義,他看在眼裏,隻是懶得管而已。


    到了家門口,就是一股濃烈的麻香撲鼻的味道。


    這種味道似乎比那種單純的辣味兒要香。


    鄧博士的心情愈發的好了,一把推開門:“今天做的什麽飯?”


    中餐可真是奇怪,隻從味覺上就會有千千萬萬種的變化,而蘇櫻桃,要是她隻願意在家裏做飯的話,簡直是一個完美的東方女性的典範。


    “水煮魚喲,叔叔,萬人坑裏的魚。”湯姆立刻跳了起來。


    張兵兵給博士脫過褲子,大孩子了,怕博士,躲在廚房門口,怯巴巴的看著博士。


    “萬人坑裏的魚,不是說那些魚吃過人肉,你居然拿它做菜?”博士很是吃驚。


    “你跟我說過的,大家都以為解放前勞工的屍體被沉在萬人坑裏,但事實上等大家抽幹水以後,才會發現萬人坑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勞工們的屍體在那片密林裏,那邊才是真正的萬人坑。”蘇櫻桃說。


    萬人坑可是日本人給自己修建的風景區,怎麽可能扔勞工的屍體,那都是傳言,倒是害的大家不敢吃裏頭的魚。


    鄧昆侖的記憶力很好,不記得自己跟蘇櫻桃說過這種話,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萬人坑裏有沒有魚。


    他又覺得妻子有點奇怪了,因為她不是那種會隨便亂說話的人,而他可以確定,自己確實沒有跟她說過這種話。


    好吧,這是一個懷疑點,先記錄下來。


    孩子們已經等不及了。


    迫不及待的等著水煮魚上桌呢。


    在知道博士不能吃辣之後,蘇櫻桃現在放辣椒的量就很少了,而且再加上花椒,麻辣鮮香的味道撲鼻,至少張兵兵才不在乎這魚有沒有吃過人肉,剔幹淨了魚刺的肉,一刨就是一大口。


    “櫻桃同誌,我聽說你今天去單位了,沒有副主任當,隻有幹事,你肯定不高興吧,怎麽樣,準備好當一名中學老師了嗎。”博士也吃了一口魚片,一股麻辣鮮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雖然有種一言難盡的刺激感。


    但博士覺得哪怕這些魚吃過人,它的美味程度也足夠讓他忘掉對於人肉的心理不適感。


    “是啊,我當然不要隻當一個幹事,我這種人要當就當官,才不要當個幹事。”蘇櫻桃挑了口沒刺的魚,也是喂慣了,順順當當喂給了張兵兵。


    張兵兵一口吃了,挑釁的給湯姆一個眼神,示意自己在三姨的麵前,有多得寵。湯姆氣的小嘴巴都吃了起來了。


    鄧昆侖覺得這個小hw兵應該是要歇了進g委會的心思了,隻差手邊有酒,端起水杯,他說:“那就祝賀你,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學教師。”


    “為什麽要去中學?明天元旦,大家都放假,我們要去張悅齋家做客,那個g委會副主任的職位,張悅齋明天會主動給我的。”蘇櫻桃又喂了珍妮一口魚,看起來臉上殺氣騰騰,勢在必得。


    鄧昆侖想起來,昨天下達的最高指示上有一句:我們一定要解放世界上四分之三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勞動人民。


    這種荒誕的話,是現在最新的口號。


    而他的妻子,這個雄心勃勃的小h兵女同誌,現在擁有的恰恰是這種熱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說自己要十八歲了。


    在她給珍妮喂魚的時候,他心裏產生錯覺,她似乎比剛嫁過來那會兒成熟了一點,給幾個孩子圍在中央,眉頭溫溫的看著這三個來自不同家庭的孩子,笑的時候眉宇間有一種動人的母性光輝。


    但是眉頭一轉,看著他,又是一副又凶又狠的表情:“能從我手裏搶走那個副主任的人,還沒從他媽的肚子裏生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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