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衡手撫著皮帶,站了起來,又坐了起來,再站了起來, 又坐了回去。


    事實上,他這一年多來,在工作上,確實被熊司令多方製肘著。說難聽點,就像個孩子一樣,一直在熊司令的指手劃腳下,艱難的開展著工作。


    對湯姆,他是真疼愛,孩子在首都的那陣子,他經常晚上加班到半夜,回來總要看著孫子的臉,在床前再坐半晚上。湯姆那時候天天哭,老爺子回來,摸把枕頭都是濕的,沒辦法,就隻能把他放回秦工。


    孫子走了之後,老爺子每天半夜坐在孫子的床上,摸著枕頭,摸摸被子,回憶他穿著綠軍裝,頭一回看見自己時,給他敬禮,說鄧長城,中國人時的樣子,回憶他把自己帶回秦工時的樣子。


    急啊,想啊,想孫子。


    經大秘這麽一說,他頓時才發現,當初自己還曾誤解過孩子吧。


    他在熊司令麵前打湯姆的時候,壓根兒就不知道,孩子是為了維護他,才跟熊光弼打架的?


    當然,畢竟離的遠,通信什麽的都不方便。


    從抽屜裏摸出當初博士寄給他的,湯姆拍的照片,羅衡就把大秘打發出去了。


    照片上,褐色的,卷曲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咧開嘴巴笑著的,他的大孫子,這也是支撐著羅衡,一直到現在,唯一的精神力量。


    對了,鄧昆侖還跟他提過,說要不是這小子,估計沒人能發現,孫靜靜會把貪汙受賄來的錢,藏在一個骨灰盒裏呢。


    而伊甸園,也是他找出來的。


    小家夥此刻應該已經睡覺了吧,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遠在秦工,他幫了他的爺爺多大的忙。


    從今往後,羅衡才可以真正放開手,去幹自己的工作了!


    ……


    現在,熊光弼依然特別恨蘇櫻桃。


    她簡直就是個閻羅王,盯著他和湯姆,一刻也不放鬆。


    不過給自己洗鞋子,這活兒其實挺好玩的,拿鞋刷子刷一刷,鞋子立馬就幹淨了呢。


    現在大家穿的都是白膠鞋,熊光弼有保姆洗,還以為鞋子天天就應該是白的呢,湯姆教了一下,他才發現,原來鞋子洗完之後,還要塗牙膏,還要用衛生紙包起,才會變白。


    原來他是見狗屎就要踩一腳,見土就要踏一腳的。


    但自打發現洗鞋子這麽費盡之後,就連狗屎都不踩了,腳踮的那叫一個輕。而且,湯姆的鞋子白白的,雖然有點大,但是穿著別人的鞋走路,腳步都輕盈了好多呢。


    而今天呢,他大伯,他爺爺,他們全家據說都要來了。


    那他就更要跟蘇櫻桃對著幹了呀。


    因為蘇櫻桃正在打包裝,裝箱藝術品,放了學,跑到輕工車間的門口,他就得說一句:“省省吧你們,不要再打包裝啦。因為我會告訴我大伯,你們全都虐待我,你們別想我大伯會買你們的東西。”


    輕工車間,一幫農村婦女們,忙忙碌碌,打包裝的,就是準備要賣給他大伯的東西啊。


    “你們不要攔我,讓我打死他。”鄭凱是第一個要被氣到的,叼著一支煙,出了門,舉起熊光弼,就準備要把他摔到地上。


    “你給我滾回家去,趕緊跟著湯姆一起去寫作業。”蘇櫻桃拉住鄭凱,厲聲說。


    熊光弼嘿嘿一笑:“我才不寫作業呢,我得等我爸爸,我後媽來接我。”


    蘇櫻桃也不知道熊司令一家什麽時候來,才抓著熊光弼,屁股上拍了兩巴掌,就見廠門外駛進來一輛軍用吉普,她也是手夠臭的,伸手揍孩子的時候,熊司令一家來接熊光弼了。


    不過孫靜靜和熊主編沒有來,因為她們倆口子已經被抓捕當場了。


    來的是這孩子的爺爺和大伯。


    熊光弼在秦工,滿打滿算已經呆了整整10天了,在秦工小學已經上了三天學。


    饒是個熊孩子,這10天他經曆了什麽,他還沒忘記,自己幸災樂禍,說湯姆的叔叔被槍打的時候,他幹爹被一槍爆了頭。


    那種畫麵是很恐怖的,就好像一個西瓜被砸爛在地上一樣,連紅帶白,嘩的一下,向後衝了出去,人在突然之間死了的那種形狀恐怕,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別看熊光弼整天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但是他害怕啊,他當時就尿了褲子,然後夜夜做噩夢。


    尤其是那件事情似乎除了他和湯姆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大人和孩子之間的界限是那麽的分明,也是那麽的難以逾越,你無法理解大人世界裏發生的事情。


    隻知道閉著嘴巴,跟誰都不敢說。


    “爺爺,爸爸,爸爸!”朝著車,熊光弼幾乎是撞過去的。


    “他們全都……欺負我!”看他爺爺下了車,熊光弼伸手一拽,就要他爺爺抱。


    他爺爺抱不動這孩子,熊部長於是就接了過來,一把差點沒抱起來,頓時喲嗬一聲,十天時間,這孩子不但身上有肉了,而且屁股明顯圓了很多。


    十歲的孩子,隻要身上長了肉,男人抱著他都會覺得明顯的吃力了。


    這家夥十天時間,胖出一個新樣子了。


    蘇櫻桃,還是抓著熊光弼要打的姿勢。


    這個姿勢,該怎麽完美的化解一下呢?


    湯姆是來背傑瑞回家的,一看熊光弼的爺爺來了,而且那小家夥是典型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就罵娘,眉頭都皺起來了在;”嬸,熊光弼好卑鄙啊,居然在告你的狀。“


    當然了,抽抽噎噎,趴在他大伯的身上,連哭帶嚎,說個不停。


    這十天的委屈,熊光弼不全得訴一下?


    輕工車間的女同誌們,大多也圍出來了,張愛國聽說對外貿易部的大領導來了,也急忙下了樓,這下可好,好些個人在四麵八方圍著,看熊光弼在那兒告狀。


    但問題是,熊光弼說的還都是有道理的,因為蘇櫻桃對他確實不夠好。


    且不說熊司令臉色沉的就像一隻熊一樣,對外貿易部的熊部長,臉色也特別難看,抱著孩子,邊聽熊光弼說著,邊朝蘇櫻桃走了過來。


    一邊抱著孩子,一邊伸手來握蘇櫻桃的手,他語氣很不好的說:“我們家孩子不聽話,這幾天給你們添麻煩了,有什麽不是的,你是叫蘇櫻桃吧,你責備我就行了,不要對孩子太苛刻了,好嗎?”


    對方都說這種話了,人心裏能高興嗎?


    當然,孫靜靜的事情也牽扯不到熊部長,畢竟對方隻是弟媳婦,她做間諜,作為大伯,熊部長怎麽能知道?


    加入聯合國的時候,人熊部長的能力可是被上麵特別肯定,讚賞過的。


    看得出來,對方很生氣,尤其是熊司令,雖然下了車,但是一步都不挪,隻是示意熊部長把孩子抱上,就要走了。


    大家又不知道熊司令家出了那麽大的變故,這覺得這位趁著吉普車來的老領導,臉色是真的好難看啊。


    就這樣,蘇櫻桃還興致勃勃的,又是刻字,又是打釘板,捆紮了幾百件子藝術品,準備讓熊部長帶走呢。


    就這,她能賣嗎?


    當然,蘇櫻桃也沒想到孫靜靜不但貪汙,還是個m國的間諜啊。


    畢竟她爸可是個老革命,住過渣滓洞的,她居然向往伊甸園,這不科學。


    但是想一想,她又釋然了。


    在底層的人,就比如她,過一份底層的日子,很知足。


    孫靜靜不一樣,她是紅二代,她的周圍都是紅二代,別人享受到的,比如部級領導家子女該有的特權,她沒享受到,她就不平衡。


    別人享受到的,國級領導子女該有的特權和待遇,她享受不到,她心裏也就不會平衡。


    而她又是個記者,交往的人又多,還正是最容易被策反的那一類。


    所以孫靜靜是個意外,這個意外被博士捅出去的太早,甚至影響到蘇櫻桃的第一筆大生意的順利成交了。


    這要蘇櫻桃真的討好一下熊光弼,她的產品才可能賣出去。但是在蘇櫻桃這兒,孩子要教育,這個得有原則,你不拿原則教育他,熊光弼這孩子就毀了,真的毀了。


    而產品,她都已經打好包裝了,也必須賣出去,而且是賣給熊部長,必須賣,就今天晚上。


    因為再不開張,廠裏都沒錢給輕工車間的工人們發工資了,所以她非賣不可。


    “熊司令,不要那麽著急,光弼洗的鞋子應該才幹,讓孩子先回去把鞋子收了?”蘇櫻桃於是說。


    哈?


    在廠裏的同誌們聽來,蘇主任這是生怕老領導不知道她虐待了人家的孩子,要特意宣揚一番?讓人孩子洗臭鞋子的事兒,這是能說的嗎?


    不過,熊司令和熊部長一聽,也是啊的一聲:“光弼自己洗的鞋子?”


    沒有家長不喜歡孩子能幹,幹些活兒的。


    問題是孩子自己肯不肯幹,或者說,大人有沒有方式方法,讓他幹。


    是挺遺憾,因為這孩子的爸爸沒有來,但是他爺爺和他大伯來了也行,看得出來,他大伯確實很疼這孩子。


    熊部長香了一下熊光弼那張黑乎乎的臭臉,很吃驚的說:“你居然會給自己洗鞋子?”


    “當然。”看大伯高興,熊光弼覺得,這是件光榮的事情,連忙點頭。


    很好,就從這方麵入手,蘇櫻桃得出擊了。


    “光弼在農場勞動的時候,還有一本《義務勞動周成果匯報單》,你們是派孩子來勞動的,肯定希望孩子有所成果。那上麵可有農場給的批語,而且他每一天都是優異,有一天還因為捉到一隻特定的蟲子,得過表彰,難道你們不想帶走他的榮譽?”


    孩子還獲得了榮譽?


    那必須拿啊。


    “好的好的,走吧,咱們去拿。”熊部長的臉色明顯好看多了。


    剛才的熊光弼是鉚足了勁兒,要在爺爺麵前壞蘇櫻桃一水的。


    但現在他想起來了,他還有那麽多需要炫耀的事情。他的成果本,他還想住在這兒,他在這兒不止被蘇櫻桃傷害過,他在這兒得到的快樂比在首都多得多。


    所以熊部長和熊司令其實特別著急,想走,但是熊光弼不走了,他還朝著蘇櫻桃家跑了,拿自己洗的鞋子,他的榮譽證書去了。


    這時候,還不能提藝術品。


    熊司令家現在可謂是滅頂之災,這時候熊部長哪有心思看蘇櫻桃這兒的藝術品,而且,熊部長聽王部長提過,說蘇櫻桃生產的藝術品,應該會對加入關貿總協定有很大的幫助。


    怕蘇櫻桃要推銷產品,他就更不願意多呆,隻想著早點走。


    一本牛皮紙封成小本子,就是熊光弼的成績匯報單,這可是獎勵啊,這孩子的爺爺一直以為自家的孩子身體不好,底子差,可現在,明顯的孩子身上有肉了。


    而且整整四天,不管下麵的人是為了捧,誇,還是放了水,還真的有一張五毛錢的副食票,就貼在上麵。


    當然,熊司令和熊部長依舊沒什麽心情在秦工多呆。


    於他們來說,現在他們麵臨的境遇簡直是房子塌了,天也塌了。


    雖然說熊司令是曾經的第一司令員,但是從今往後,他得放開手,讓羅衡自己幹了。


    而熊部長,在工作中要更加小心,稍有不慎,他弟弟和弟媳婦就能成組織懷疑他的理由。


    所以對蘇櫻桃的觀感,印象,雖然說比原來好了一些,但這不意味著,他們願意跟蘇櫻桃多聊幾句。


    可是他們就這樣走了,能行嗎?


    蘇櫻桃誇過的大口,趕著大家幾天時間裝出來的東西,不帶走,能行嗎?


    輕工車間的人,這都下班一個多小時了,還聚在輕工車間等著呢,尤其是鄭凱,叼了一支煙,一條腿不停的在抖,急啊,著急,工資都快開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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