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藥耗時了兩個時辰後,徐郎中捧著這碗湯藥,謹慎的給患者服下,時刻觀察著他的反應。


    而這些肯獻身試藥之人,都是京中患病的百姓,心中懷揣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


    然而一夜過去,沒有任何好轉。


    徐郎中心裏的那蓬勃的希望逐漸消散,他足足守了三日,直至這名患病的百姓最終沒有撐過殪瘟的最後時刻,病亡而去。


    所有太醫和郎中再一次麵臨著試藥的失敗……而這種失敗,已經不下百次了。


    每當看到病人在自己麵前,生命不可阻攔的流逝,那股絕望沉寂的心緒,讓為醫者,難以言表。


    可還有那麽多患病的百姓在等著他們,沒有時間感懷,甚至沒有時間收拾好瀕臨崩潰的心境,隻能再度投入到救治當中,練就一幅鋼鐵之心。


    常之茸伏於桌案,吳太醫入了宮,尋藥一事隻得擔負在剩下的太醫和郎中身上,她已是幾日沒有睡好,夢中都在尋找殪瘟的解藥,她不斷的翻閱著這些藥理典籍,甚至有些書冊已經翻看了不下三遍。耳旁還有其餘太醫對此前試藥失敗的總結。


    “白前雖從藥理上看,符合殪瘟的症狀,但它藥勁不夠啊,如同以卵擊石,便是水再能克火,若這是勢頭猛烈的山火,一瓢水也不管用啊。白前便是同理。”


    這一席話,所有人都認同,殪瘟便是這般恐怖的存在,尋常藥材的藥性不夠強勁,難以輕易壓製住它的症狀。


    常之茸埋首苦思,那麽還有什麽藥材,藥理與白前相同,藥性又足夠霸道?


    她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藥材的名字,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茫茫幾十萬種草藥,始終都抓不住那最為恰當的一抹。


    又五日過去,常之茸累得有些耳鳴,她不得不停下片刻,揉了揉眉心,抬眼才發覺時間過得竟這般快。


    而李溯,卻始終沒有來尋她。


    常之茸心中隱隱不安起來,她總覺得自己好似疏漏了什麽。


    她喚來了青影,對其說道:“你前往東宮,告訴殿下,今夜戌時,我在南城街巷等他。”


    青影領命,立即出了南城,去往了宮裏。


    常之茸便繼續忙碌,時至戌時,她才披好外衫,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前往了街巷處。


    但讓她未曾想到的是,常之茸依然沒有見到李溯,她看到青影白著臉前來複命,支支吾吾的對她說道:“回、回稟太子妃……殿下說,今夜忙,待過幾日——”


    “行了,別編了。”常之茸直接沉下臉,打斷了他:“備馬車,我要現下入宮。”


    青影苦著臉垂下頭,常之茸的語氣不容拒絕,他亦攔不住太子妃,便隻得領命。


    入宮的一路上,常之茸整顆心都是吊著的,她知道李溯定是有事瞞著她,但她不知道這件事嚴重與否,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她一路行至到東宮,看到吳太醫竟然守在殿內時,心裏便咯噔一聲。


    常之茸麵無血色,雙手捏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先是問道吳太醫:“吳老,這麽晚,為何還在東宮?”


    吳太醫神情不忍,他看出常之茸臉色不對,心中暗歎一聲,知道此時定是瞞不住了,才對常之茸說道:“殿下尚在內殿,老夫守在這……是怕殿下有何意外。”


    常之茸聞言,立即踏步進到了內殿,她一眼望去,床榻被兩側的床幔遮擋的嚴嚴實實,隻能從外麵看到一個人影躺在裏麵,而守在床榻邊的,是眼睛紅腫成核桃的福田。


    福田一看到常之茸,頓時眼睛一花,喊了一聲太子妃,又要哭了。


    常之茸走上前,一把掀開床幔,映入眼簾的,是李溯蒼白沉睡的麵容,和脖頸上手腕處,遮都遮不住的青黑色斑點。


    她渾身如墜冰窖,看著李溯因殪瘟之症瘦了許多的麵頰,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


    常之茸的到來,李溯聞得了一些聲音,從而轉醒。


    他睜開眼,看到常之茸後,竟先是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意,隨後兩手撐起,半坐起身。


    “本不願讓你知道,竟還是沒瞞住。”


    李溯平靜的一句話,與往日裏並沒有何不同。


    常之茸卻僵硬著身子,一語不發,拉過他的手腕先行把脈,手指搭在李溯的脈搏間,微微顫抖。


    在確定是殪瘟無疑後,常之茸握著李溯的手,深吸口氣,唇齒輕顫,擲地有聲道:“阿溯,不會有事的,你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


    李溯微怔,他本以為常之茸會責怪他的有意隱瞞,亦或哭著與他說些體己話,種種情形他都設想過了一番,唯獨沒想到常之茸會這般言說。


    常之茸極為快速的冷靜了下來,她替李溯掩好錦被,又詢問了一旁的福田,近日都是何時用的湯藥。


    福田一一作答:“幸好這些時日有吳太醫始終守在東宮,不然殿下怕真的是要病情惡化。”


    常之茸點頭,又行至桌邊,寫下一張方子,給福田道:“將這些藥材提前備好,今日起我便留在東宮,殿下患病一事,不可外傳,告訴外麵那些奴才,誰若是多嘴將此事傳了出去,五馬分屍。”


    有了常之茸坐鎮,福田瞬間便安心了許多,他拿著藥方急忙應下。


    這時殿外急匆匆的跑來一個小太監,將福田手中的藥方都撞掉了。


    小太監來不及管他,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見到常之茸和李溯後,撲通一聲,當即跪在地上。


    “……皇上,薨了。”


    第91章 .  守候   “阿溯,你聽到了嗎……”


    元初二十四年五月, 景帝駕崩。


    太子卻始終未露麵,仍然代為監國,未曾提及繼位大典一事, 且將景帝下葬之事都推遲在後, 揚言道要先將京中殪瘟平息, 再行其餘事宜。


    半年多的時日,京城百姓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此番太子推遲下葬和繼位等事宜, 將殪瘟放在了緊迫首要之位,讓百姓們對他更加的信任了起來, 連原本恐慌的心都穩定了不少。


    而朝中的各位大臣們,有意讓太子恢複早朝監政,但始終未見到太子的麵, 連同朱丞相亦然。


    東宮內, 正殿裏滿是堆積的藥理書冊,常之茸埋首在這些書籍當中,已有整整五日,這五日, 她每日隻有在身體撐不住的時候, 方才休憩一個時辰,然後又投身到尋找解藥當中。


    常之茸心中隱隱有個預感,她曾經看過那麽多的醫書, 十分確定自己見到過一味草藥, 藥理皆符合殪瘟之症, 但撰寫那冊書的醫者,對那味藥材的解說後綴了一句話:藥性過大,慎用。


    當時看到這句話, 常之茸便草草翻過,因為這話不亞於此藥無用四個字,為醫者皆知,一味藥材若是藥性過大便會產生毒素,屆時不是醫人而是害人了,是藥三分毒便是這個道理。


    然而若是用那味藥材醫治殪瘟,或許會有奇效。


    常之茸便賭在了這味藥材之上,她廢寢忘食的翻閱著這些書籍,隻為這一線生機。


    內殿中,李溯臥床已有三日。


    起初他還有精神看一看奏折,後來身體逐漸疲乏不堪,看奏折時眼前昏花一片,便隻得放下了。


    身上的青黑色斑點擴散的愈發嚴重後,李溯連抬手用膳的力氣全無,他亦感覺到呼吸變得逐漸困難了起來,短短數日的時間,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因病症所累而勁瘦如柴。


    現下他隻能整日靠著福田侍候在側,白日裏醒著的時候亦少了許多,多半時間,他都是精神不濟的沉眠在榻。


    在第六日的辰時,福田照常喚醒了李溯,喂他服下今日的湯藥。


    然而李溯剛喝下兩口,忽然感覺喉嚨一陣不適,側頭將湯藥咳出,伴隨著一股腥氣,床頭處一抹刺目的血紅色,讓福田慌的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盞,跑出去喚了常之茸。


    常之茸立即行至內殿,看到李溯咳血而出,呼吸一窒,立刻上前為他把脈。


    而後鬆了口氣,常之茸握著李溯的手,一遍遍的安撫道:“阿溯,無事,咳的是肺部的淤血,能咳出來是好事,是好事。”


    她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躺在床榻上的李溯,能夠感覺到常之茸握著他的手,顫抖的比以往都厲害。


    李溯看著她,眸中平靜,聲音喑啞:“之茸,莫憂心,我還能撐得住。”


    常之茸聞言,顫抖著將他的手抵在額間,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深吸口氣:“就快了,阿溯就快了,我一定能找到解藥,你萬不能出事。”


    李溯輕微點頭,費力的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眼前人柔軟的發頂。


    常之茸看著李溯喝下湯藥,精神不支,逐漸沉穩的睡去,將他的雙手都放置在錦被當中,掩好被褥。


    待站起身時,身子晃了一晃,福田趕忙上去攙扶住她,一路將她扶到正殿。


    福田這些時日都快哭瞎了眼,到現下還是哭腔:“如今殿下的身子還未好,太子妃您可不能自己再累垮了啊。”


    常之茸擺擺手:“我無礙,你快去內殿候著殿下,有何情況要及時來通秉我。”


    福田點頭,應聲去了。


    常之茸繼續埋首在案,不多時吳太醫疾步前來,這些時日吳太醫來了很多次,都是來告訴她京城中徐郎中等人都有何進展,做了哪些藥材的試藥,雖都以失敗告終,但亦總結了不少經驗,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嚐試,又縮小了一些草藥的可能性。


    知道的消息越多,常之茸越發的肯定,自己曾一眼掃過的那味草藥,有可能便是克製殪瘟的關鍵之物。


    常之茸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吳太醫,吳太醫頓時眼中冒光,立即道:“我雖未曾看到過有書籍記載過這種藥材,但若真的有,那殪瘟之症便有望根治了啊!”


    常之茸聞言微怔,她思索了片刻,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尋找誤區,若是連吳太醫這般博覽群書,都不知道記載這味藥材的書籍,那麽自己當初究竟是看的什麽書冊?定不是通俗的這些醫藥典籍,亦不是什麽大家名冊了。


    常之茸思來想去,腦海中忽然憶起一本書籍——疑難雜症·趣聞。


    她忽的站起身來,翻了殿內所有的書冊,都沒有找到,方才想起好似幾年前,徐郎中初到京城,常之茸覺得這本書應當是雲遊郎中所愛,便將其帶到月心堂,給了徐郎中。


    常之茸顧不得吳太醫奇怪的眼神,她連忙喊來蘇廣,讓他備馬車,立即出宮去月心堂。


    常之茸來去如風,一刻鍾都不到,殿內便隻餘下吳太醫一人,吳太醫隻能在殿裏等著她回來。


    而常之茸急匆匆的去了月心堂後,在裏麵東翻西找,還好徐郎中沒有將書籍亂放,所有的書冊都整齊的擺放在一排架子當中,一炷香的時間,常之茸便從書架上找到了,隨後她掃了一眼架上的其他書冊,吩咐蘇廣道:“先送我回東宮,再派人來將這些書都搬到東宮去。”


    蘇廣應下。


    東宮正殿內,常之茸翻閱著那本疑難雜症的趣聞,越翻看心中越焦急,直至整冊書都快翻完,常之茸也沒看到那味藥材,難道是自己又記錯了?她此時一顆心都要墜落到深淵,急的眼睛都快紅了,終於在最後一頁,看到了熟悉的幾句話。


    書中言:若有極為嚴重的肺氣壅實,胸滿喘急和溫毒發斑等症狀,可用此藥一試。


    後綴切記二字,又言之:藥性過大,慎用。


    常之茸眼眸大亮,她立即翻看上一頁,書中詳盡的說到,此草藥為菘藍根莖,其性寒,炮製方法需去雜質,洗淨,潤透,放置幹燥後入藥,亦可與其他藥材一同煎製。


    此藥名為,靛青根。


    常之茸心中難抑激動之情,趕忙將此內容給吳太醫相看。


    吳太醫今日便留在東宮沒有走,他看著常之茸捧著一冊書麵容一驚一乍,還有些擔心,待自己看完那藥材的藥性藥理後,也抑製不住的麵上大喜過望,吳太醫一拍桌案,連連說道:“此藥是老夫這半年多來,看到的最為貼合救治殪瘟之症的藥材!”


    二人因著這一味藥材激動不已,常之茸立即喚來了蘇廣,讓他派人出去尋藥。


    哪怕現下已是夜半三更,蘇廣得了命令,轉身帶著幾個影衛便去了。


    從這一刻起,常之茸便是每時每刻都心急如焚,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早點拿到靛青根後入藥,因為她知道李溯已經等不得了,半個月的時間已過,現在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膽,每個時辰都仿佛是與閻羅王偷來的時間。


    常之茸接替了福田,開始時時侍候在李溯身旁,哪怕他現下站不起身,甚至手都抬不起來,常之茸亦不離不棄的照顧在側。


    她再了解不過,罹患殪瘟時身上的疼痛和煎熬了……且越是到後麵,呼吸越是困難,整個肺部便如同浸泡在水中,便是在睡夢裏也要有人在旁看守,若是熟睡當中一口氣沒有上來,便要及時有人發覺,然後以口渡氣,直至患病之人能夠自行喘氣方可。


    常之茸便是這般,日夜不離的守了整整兩日。


    李溯不忍看她如此勞累,口中艱澀道:“之茸,去睡會罷。”


    常之茸不肯,她看著李溯脖頸上的青黑色,已快漫延至麵部,心中絞痛。


    “阿溯,我不累,解藥就快有了,蘇大人已經親自去尋藥,再撐一撐,馬上就能好了阿溯。”


    常之茸握緊他的手,急切的與他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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