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出來,別說是同情了,林寒見險些嚇得當場消失。


    林寒見反應極快地道:


    “公子可是認錯了人?是我啊,兄長?”


    連著兩個陌生的稱呼,將陸折予自短暫的美夢瞬間拉回了現實,他下意識地別開臉,避開了同林寒見的視線相觸,聲音比片刻前更為嘶啞破敗:“姑娘不必管我。”


    “公子既然如此說,我便先走了。”


    林寒見簡略地一頷首,轉身就走,關門時都不帶回頭的,迅速回到屋內繼續修煉。


    陸折予身上的靈丹妙藥多得可以開間高級藥鋪,用不著別人操心。


    夜色漸深。


    林寒見好夢至半途,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打開門,霜淩劍便從縫隙中利索地竄進來,劍身橫著推開了房門。


    “……?”


    林寒見往後退了一步,霜淩靈活無比地靠近,冰冷的煞意欺近,她不禁抖了抖,抬手要回擊。


    霜淩劍退開些許,劍身在空中反複晃來晃去,幾乎晃出虛影;又對著林寒見旋轉一百八十度,並且不住地重複這個動作。


    林寒見仔細地思考了一下,這可能是在鞠躬,或者是磕頭。


    仙劍霜淩,自然有靈。


    這遊戲卻沒有劍靈玩法,因此也到不了能與主人對話的地步。


    隔壁屋內,陸折予伏在桌邊,宛如命不久矣的傀儡,渾身散發出一種了無生趣又刻板冷冽的死氣。好似下一秒就能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拔劍和人同歸於盡;或者是自行了斷——從他胸口上霜淩的劍傷來看,這點並非沒有可能。


    林寒見推門進去,站定在他兩步之外:


    “公子,你還清醒著嗎?能聽到我說話就睜開眼。”


    陸折予一動不動。


    霜淩劍急切地飛到陸折予身邊,將他的儲物袋挑到了桌上,苦於劍身,死活打不開儲物袋。它再度試圖貼近林寒見,擺明了要她幫忙。


    林寒見被它逼得沒法兒,伸手去碰儲物袋,一邊還想試試霜淩劍是否真的能聽懂人話,開口道:“這上麵有禁製,除了主人和親近之人,其他人都打不開——”


    話音未落,儲物袋就打開了。


    林寒見:“……”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林寒見手指還僵著,霜淩劍便飛身進了儲物袋。


    片刻後,霜淩劍帶著一朵散發著瑩潤白光的蓮花出來,拉扯到了陸折予的手邊,又用劍柄推著林寒見坐下,看樣子是想讓她驅動這朵蓮花。


    林寒見曾在係統百寶圖中見過,這是靈山的聖蓮,療傷奇藥。


    她突然明白陸折予為何會巴巴地跑到魔界來找慕容止了,合著是欠了靈山的人情。


    具體怎麽操作聖蓮,林寒見不清楚。她試著用靈力驅動,見聖蓮上的光芒放大,便繼續灌入靈力。


    聖蓮飄到了陸折予的身前,竟然融入了他的胸膛,那層光芒連帶著包裹住了他整個人,將他凜冽的氣質都柔和了幾分,更多了一種難言的聖潔。


    屋內冷意逐漸消退。


    林寒見望著這畫麵,間或眨眨眼,表示她並不是呆住了,隻是在沉思:“既然他帶著這朵聖蓮,為什麽他還清醒的時候不肯替自己療傷呢?”


    這個問題沒人能替她解答。


    霜淩劍已經靜靜地臥在桌上,不再動彈。


    但當林寒見起身欲走,霜淩劍便立馬彈起來攔著她。


    林寒見順手給了它一個“腦瓜崩”,顧及著體內好不容易平複的魔氣,沒有真的動手。她在屋內踱步兩圈,伸手去拿儲物袋,饒是如此,霜淩劍卻不阻止她。


    仿佛隻要她不出門,能在這兒看著陸折予就做什麽都行。


    林寒見從他的儲物袋中拿了幾塊靈石,算作她出力的回報,而後便轉向未曾動過的床鋪,毫不客氣地躺了下去。


    順便在床邊放了道結界。


    憑陸折予現在這個狀態,要打破這道結界絕做不到悄無聲息。


    -


    林寒見一覺好眠,醒來就見陸折予在對麵打坐調息,目光便盯著這處放空了兩秒。


    不期然陸折予睜開了眼,與她的視線正正撞上。


    “昨日之事,多謝。”


    陸折予又恢複到了素日的模樣,連開口的調子都冷冷清清,沒了昨天小可憐的痕跡,仍舊是星玄派高傲矜貴的大師兄。


    “不客氣。”


    林寒見翻身坐起來,隨意拍了拍手,“我拿了你六塊上品靈石,扯平了。”


    陸折予眸色深深,口吻冷淡:“六塊靈石如何能夠?姑娘當隨心所欲,多拿些才是。”


    他起身,視線鎖在林寒見的臉上,將儲物袋送到她跟前。


    林寒見笑了笑:


    “公子這話說得奇怪。既然你讓我隨心所欲,又何必用你的標準來衡量我的選擇?更何況……”


    她伸手,指尖戳了戳這儲物袋,含了點輕佻的意味道:“讓我拿,卻又不替我開這儲物袋。難不成,公子是想看我急於求財卻不得的窘況?”


    陸折予神色不變,問:“你打不開這儲物袋?”


    林寒見扯了扯嘴角:“公子該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儲物袋上有禁製吧?也是,您貴人多忘事。昨日若非愛劍出手,不光這儲物袋打不開,就連那朵蓮花都找不出來呢。”


    “……”


    陸折予默了默,“失禮了。”


    儲物袋上有陸家特有的禁製,除了他和母親,隻有寧音能打開。


    寧音某次同他切磋時傷了手臂,他給她上藥,寧音很不高興,幾次不配合,血滴落到儲物袋上。後來他獨自一人時,盯著儲物袋上這點“汙跡”看了很久,想著是要清洗才好,結果卻利用這滴血,令禁製對寧音無效。


    她可能永遠不會發現。


    霜淩劍不是人,卻有靈,且同他多年,早已算得上他一隻手,自然也能打開儲物袋。


    陸折予拿出了五枚九幻枝,當做賠罪。


    林寒見這次沒拒絕:


    “多謝公子。”


    她收起九幻枝,試探道:“公子昨日怎麽突然舊疾發作?可是這幾日趕路太急,勞累過重?”


    陸折予道:“無妨。”


    多說話能把你噎死是吧。


    林寒見臉上笑嘻嘻,心裏mmp。


    接下來的時間,陸折予話說得更少,好似心情極差,但排查速度顯而易見的上漲,硬是頂著假身份深入魔域的中心城池。


    這也是他們唯一沒有找尋過慕容止的魔界區域。


    林寒見想起慕容止身為男主之一的設定,又想起他在某種意義上被限製殺死,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禁道:“明行佛子……該不會已經在魔界成為上將了吧?”


    “不會。”


    陸折予斷然否認,這話說得太快,反而顯得沒有說服力,全然是憑著直覺去反駁。而他說完這句,臉上神色更為沉寂蕭索,語氣中有種近乎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明行佛子修行多年,縱然入魔,也應有所為有所不為。‘情’之一字,當真如此難以勘破麽……”


    霜淩劍在他掌中輕顫,在與主人同悲。


    昨夜陸折予舊傷複發,並非是因為勞累,更不是靈力消耗過甚。


    靈山聖蓮堪稱世間居無僅有的療傷好藥,他這道傷已經兩年有餘,最初便動用了聖蓮。無念大師那時見他,就曾斷言,他最難醫治的不是身體上的傷,而是心上枷鎖。


    他刺了寧音一劍,使她重傷。


    當時他確實不知道那是寧音,更何況,寧音是要竊取密軸,他作為星玄派弟子,理當出手。


    重傷都不為過,竊取密軸者,可就地斬殺。


    但他的狀態越來越不對勁,偶爾會出現恍惚的感覺,他以為是自己近日消耗太多,休息了一段日子。就連他的師父、師叔都來安慰他,甚至說出了“你並不知道那是寧音”的話。


    他做了正確的事,為什麽需要旁人尋求辯解理由的安慰?


    ……他覺得這件事不對麽?


    他覺得傷了寧音不對。


    兩種想法在陸折予的腦中拉扯。他一麵覺得這樣的對峙毫無意義,寧音就是做錯了事;一麵卻忍不住反複想著,霜淩劍貫穿寧音胸膛的畫麵。


    就算當時他因為震驚而沒能繼續出手,讓她能暫且跑開,可那一劍實在是太重了。


    他練劍時出了差錯,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來,師弟上來扶住他,他反手死死擒住師弟的手,顛三倒四地胡言亂語:“她死了是不是!她被我殺了……她是我殺的!我怎麽、怎麽能殺她……我分明、那麽喜歡……”


    再次醒來,他的師父正在為他療傷,厲聲嗬斥他,說了許多話,他似乎都聽不進去,也沒辦法注意。


    終於,他師父道:“寧音未死。追捕那日,她雖受重傷卻遍尋不見,定然是有能人將她救走,既然有人相救,她就不會死!”


    陸折予隱約又能感覺到渾身血液的流動了。他知道師父這話揣測大於事實,壓根不能深究,他卻懷著僥幸的態度放任自己信任了。


    寧音一定沒死。


    她一直是個倔強不服輸的性子,就算是等著報仇,好歹來還他一劍,出了惡氣才好。


    陸折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有關寧音的事上,已經是一團亂麻,沒有道理邏輯可言。


    直到他清醒地用霜淩刺了自己一劍,星玄派的人才知道他瘋到了什麽地步。


    他已經找了寧音太久,久到毫無希望,便想:若她有失,會不會在臨去之前念起這一劍,還在生氣呢?若他還了這劍,她是否能高興些?


    他定然是瘋魔了。


    比靈山的慕容止僅僅隻好了個表象。


    這一劍險些要了他的命。


    師父去求了無念大師,要了這朵聖蓮來替他療傷。


    他的傷確實好得很快,可這道傷疤卻無法消去,並且反複發作,引出舊疾。他有時能及時為自己療傷,有時卻僵持在贖罪的情緒中,放任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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