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止恰在她脖頸上的手有片刻的停息,在旁人望來這或許是一線生機的可能。


    但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林寒見太知道怎麽刺激他了。


    她顫巍巍地去碰慕容止的這隻手,自以為沒有破綻地試圖掰開他的手,嘴裏同他說著好話:“公、公子,我是你的侍女啊,方才的偷襲者已經走了。公子,你清醒些。”


    趕來的魔將與魔修都到了門外,卻被慕容止衝天的魔氣震懾,擋在了永夜宮外。


    慕容止的眸中血色翻湧,倒是比方才鎮定了:“你為何要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啊。”


    林寒見辯解道,“我不是為了背叛你,公子。”


    她還在試圖掰開他的手。


    一邊虛情假意地表明愛意,一邊想盡辦法地遮掩心虛、試圖逃離。


    在慕容止眼裏,眼前的這個人,同阿見背身離去的模樣漸漸重合;另一方麵,他又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阿見……


    慕容止再度收攏了掐在她脖頸上的手,他近乎漠然地看著她露出痛苦的神色,輕輕地道:“你不該刻意來討好我,為相所迷,卻又背叛我。”


    林寒見能感受到濃厚得讓人窒息的魔氣,能看清慕容止瀕臨崩潰的最後一線,更能清楚感到,他逐漸不再顫抖。


    他隻在將她“錯認”為林寒見的時候,才又瘋癲又脆弱。


    你果然又輸了。


    林寒見無聲地閉上眼,嘴角彎出了一抹弧度,好似不是要被人掐死了,而是心甘情願地要去做一件高興的事。


    從她泛起白色的唇間,吐出了兩個輕易散在空氣中的字眼:


    “阿容。”


    慕容止的手指痙攣似地抽搐了一下。


    阿容。


    他的姓名該拆分成姓氏“慕容”與名字“止”,他的父親為他取名時,是希望他能知分寸、懂界限,當止則止。作為一國未來的繼承人,這點頗為重要。


    不論怎麽喊,沒有人會將他的名字拆分得這樣奇怪,喊他一句“阿容”。


    隻有林寒見。


    隻有她耍賴又得逞地抱著他,故意這樣一聲聲地喊,直到他熟悉了這個稱呼,為這個稱呼妥協。


    眼前的女人閉上了眼,笑靨安和,卻從緊閉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世間情愛不過如此,虛妄如鏡花水月,轉瞬即空……回頭吧,阿容。”


    那滴淚砸在他的手背,滾燙得燒灼到他眼裏、心裏,令他再次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林寒見睜開眼,淚眼婆娑地同他相望,可她仍然在笑:


    “若殺我,你可能回頭?”


    “若不殺我,你可能回頭?”


    “阿容……”


    她的聲音裏滿是歎息,眼中情緒繁雜糾纏,滿是讀不懂的不舍難過,“我該如何渡你啊……”


    慕容止猝然鬆開了掐著她的手,在她脫力倒下去的一刻,他又將她死死地摁進了懷中,忽然張嘴,咬住了她的肩膀。


    第十三章


    最初,林寒見有動過用全新的另一個身份去再次打動慕容止的心思,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此路不通。


    她從善如流地沿用了原本的計劃:借陸折予的手,完成一場對慕容止的共同襲擊。


    林寒見是個習慣適應事件本身的人,同時她也喜歡做兩手準備。


    譬如襲擊慕容止這件事,如果陸折予成了,她就趁機跟他們走,順便拿了檀木珠,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如果陸折予沒成,她就會留下來,主動對慕容止暴露身份,她的一切都會行為都會指向一件事——“想要將慕容止帶回正途”。


    為什麽偽裝身份來接近他?


    因為想讓他明白,情愛不過如此,換個人照樣可以。


    為什麽同陸折予一起偷襲他?


    因為想帶他回靈山。


    就連最後那點感歎,也是為了他能醒悟,想讓他清楚地做出抉擇。


    而林寒見似乎跟隨他的一切抉擇,就那樣將性命交到他手中。


    沒什麽比生死相隨的姿態,更能在短時間內給予他複雜的怨恨與不舍最沉重的一擊。


    ——林寒見沒有興趣真的把命放到別人手上,她還留著一個足以改變情況的後手。


    她清楚地知道,慕容止心魔既然深到了如此地步,光憑這點東西肯定不夠;但起碼,她以最有力的一擊打破了他入魔後的第一道防線。


    縱使他事後回想,仍然無法跨越當初她拋下他的坎,能引出許多旁枝末節,冷靜思考;可當下瞬間的猛烈衝擊足夠讓他心神散亂,出現片刻的鬆懈妥協,讓他毫不猶豫地抱緊她。


    她沒有趁此時去拿檀木珠。


    慕容止入魔後實力愈發難擋,貿然出手隻會導致前功盡棄。


    況且,她何必要搶?


    慕容止會親手把檀木珠送給她的。


    ……


    林寒見坐在鏡前去除了易容。


    往日她都是以侍女的身份守候在側,這是首次次堂而皇之地進到更私人的區域。


    慕容止出門解釋去了。


    外麵還有一堆聞風而來的魔將與魔軍,連魔尊都派了人來。


    要說這魔尊真挺怠惰的,這麽聲勢浩大的魔氣爆發,把周邊人都驚動了,魔尊還能巋然不動地享受春宵一刻,實在是……說的好聽是穩得住,說的不好聽就是一點兒沒危機感,指不定那天被人篡位了還想著怎麽回事呢。


    林寒見放下手,便從鏡中看到了悄無聲息現在他身後的慕容止。


    這場麵有點嚇人。


    她要是心虛一些,大概就要形容僵硬了。


    林寒見靜靜地通過鏡子與他對視,半晌,緩緩道:“眼睛,好像沒那麽紅了。”


    慕容止的眼睫顫了顫,燈火之下,如即將撲火的飛蛾,他沒有直接回應林寒見的這句話,而是陳述道:“你吃了變聲的藥。”


    方才林寒見閉眼赴死與淚眼婆娑的模樣仍舊充斥著他的腦海,令他心緒不穩。


    “嗯,過幾個時辰藥效就過了。”


    林寒見幹脆地承認了。


    對於自己隱瞞身份接近的事供認不諱。


    這份坦蕩,讓慕容止心中壓抑的情緒頓時潑灑傾瀉,伸手扣住了林寒見的手腕,嗓音破碎喑啞,滿含恨意:“耍弄我,很好玩麽?”


    他的心裏有無窮無盡的疑問,讓現在的他在麵對林寒見時總是想要發問。


    從前他們分明很相愛,她費盡心機地引他動心,他也心甘情願地落入她網中。可一朝事變,林寒見輕而易舉地就拋棄了他。


    他想不明白。


    “……沒想耍弄你。”


    林寒見一下被他抓住了手,有些愣愣的,隨即別開視線,側顏映著點點燭光,平添幾許涼薄,“我想著,或許你也能喜歡上別人,就能明白情愛不過是那麽回事,也能破除心魔了。”


    慕容止看她這幅狀似毫無幹係的模樣,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不無嘲諷地道:“我還沒那麽輕浮,能隨意地對人生出喜歡。”


    慕容止和以前很不一樣。


    他應當是平和的,溫潤的,對萬事萬物的包容如春雨降臨,潤物細無聲。大多數時候,隻是他在,就是一種無形的安撫。


    不過他就算是在做著諷刺的事,由於經驗不足,說出來的話實在是傷人不及,很沒力道。


    林寒見任由慕容止攥著她的手腕,不去看慕容止的表情,視線落在屋內的各處擺設上。一副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難堪又難過的表情:


    “我現在知道了。”


    慕容止一腔想說的話堆在嘴邊,洶湧的情緒衝擊著他的理智,事到如今,麵對著林寒見這幅表現,他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是問她為什麽做這一切?


    還是問她為什麽要巴巴地跑到他麵前來送死?


    事情的指向已經很明顯,她是為了所謂的“渡他”而來,一切邏輯都能說通,將她從始至終的軌跡都劃分得明明白白。甚至,如果不能將他拉回正途,她都做好了死在他手中的準備。


    ……她願意為他死?


    不對。


    她當初分明那麽決絕無情,言猶在耳。那麽多年她沒有出現過一次,甚至離開他後,又和沈棄扯上了關係,世人都說沈棄有多麽寵一個女人。若非遍布天下的追捕令,他恐怕至今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比起她遲來而虛偽的真心,這更像是反常的有所圖謀。


    慕容止鬆開了林寒見的手,瞥見她腕上被握出來的一圈紅印。下一秒,視線移到她的肩膀上,那裏蔓延著淺淺的血跡。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終於主動打破了這段沉默:“你如何得知我在這裏?”


    林寒見有選擇地說著實話,偽裝過後,總要誠心才好:“我聽說你入魔後離開了靈山,我便在魔界找尋你的蹤跡,路上遇見了陸折予。他受人之托來找你,我想著他實力不俗,又能感知魔氣,就跟著一塊兒來了。魔宮不好突破,我先進來打探情況……本來是想讓你移情別戀的,又想著陸折予能把你帶走的話也不錯。”


    她抿了下唇,克製地道:“這裏不好。”


    慕容止神色冷淡下去,眉眼陰鬱:“你同陸折予相識?”


    林寒見詫異地眨了下眼,沒想到那麽大段話,慕容止抓出來的重點竟然是這個。


    她正要說話。


    慕容止便道:“是了,沈棄發的追捕令天下皆知,陸折予是他好友,怎麽會不認識你?”


    林寒見蹙了蹙眉,眼尾隨著抬眸的動作上挑,分明是帶著不快的情緒,卻愈發顯得整張臉妖嬈勾人,剔透的眸中映著點點燈火,好似多情人的欲語還羞:“你想說什麽?”


    慕容止一錯不錯地望著她,眼底赤色分明褪去了,眼眶卻悄無聲息地再度染上緋色:“你和沈棄……他既然肯向天下發令來找你,你要什麽沒有,何苦來找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林寒見靜靜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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