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見朝花叢那邊點了點,“我修剪了好一會兒,不然這花枝都要把花妨礙了。”


    沈棄看了看那叢花,道:“種的都是你以前喜歡的花,現在要想種什麽新的品種,去同侍女說一聲。”


    林寒見看著他右手不大自然的動作,去幫他拎穩了茶壺:


    “不用了,海棠和挺好看的,我還是喜歡。”


    沈棄一頓:“隨你。”


    熟悉的茶香,雲霧茶的味道一如既往,融進了空氣中,憑空營造出陷於茶園的靜謐安逸感。


    林寒見捧著茶杯暖了暖手,品了兩口,讚歎道:“果然好喝,你的手藝日漸精進。”


    沈棄輕哼一聲:“言則先前不如現在?”


    林寒見實話實說,並不怕他:“我覺得現在更好。”


    沈棄難得吃癟,又大腦憊懶,沒法兒精準絕妙地迅速回擊,輸了一籌似的,讓他望著手中的茶水,看著其中倒映的影子,看清自己的表情時神色更為古怪。


    林寒見又問:“你近日……事情都處理好了麽?”


    “你指什麽?”


    沈棄回神,收斂了唇邊不知何時那般放鬆愜意的弧度。


    林寒見索性點明:


    “你帶回了一個對翽閣而言的背叛者,輕輕放下什麽都不做,往後怎麽樹立威信,翽閣中人又怎麽能信服你這個假公濟私的人。”


    沈棄默了默,道:“外人不知,隻說你是背叛,你我卻知道其中緣由為你我恩怨。況且,我既承諾了你,這些事不需要你再操心,安生養著就是了。”


    處理起來是麻煩些,他這位閣主做了規矩上的錯事,該承擔的處罰不能少,否則難以服眾。


    “你更需要養著。”


    林寒見道。


    沈棄將手往後,寬大的袖袍稍微一動就能藏住手臂,他放下茶杯:“你若無事,我便走了。”


    林寒見沒有留他。


    原本問候她也隻是想讓拿回東西的舉動顯得不那麽突兀,並不是非要見沈棄。


    沈棄走後不久,晚間丁元施來求見林寒見,沒了之前的態度,話說的很客氣,賠禮道歉後,丁元施最終的意思落腳在希望林寒見能去陪沈棄一同用飯,說是閣主近日廢寢忘食。


    大概是怕引起林寒見反感,丁元施最後又說,她不去也沒什麽,隻是來問問。


    既然是承諾,不止是一方要做出行動,林寒見先前拿不準沈棄的意思,見了一麵後大約懂了。


    “我知道了。”


    林寒見應下了,掐準時間離了院子,到了沈棄的院外才找人通報。


    沈棄聽了稟報,像是沒聽清,問道:“她要同我一起用飯?”


    “是。”


    通報的侍從補充道,“林姑娘現在正在門外。”


    沈棄切切實實地愣住了,好幾秒,才說:“請她進來吧。”


    其實沈棄是不怎麽敢見她的,每次見她,不可避免地會想起這不過是場交易。


    他費盡心機得來了林寒見的陪伴,沒想到她近在咫尺了,溫柔平和地同他說話,不抗拒不逃跑,他患得患失的心理反而更重。


    林寒見到了屋外,敲了門進來。


    沈棄在書桌伏案的動作熟悉如昨日重現,他大多時間都分給了翽閣的事務,平日四平八穩、天下太平時還能清閑些,一有事就忙得滿身都是書卷水墨味兒。


    “什麽事?”


    沈棄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仿佛在抗拒什麽,又仿佛是在期待,麵上表現出來的,是毫不熱切的尋常。


    和林寒見此刻所做的一樣,尋常而不親密。


    “天色都黑了。”


    林寒見敲了敲門框,沒有走近,臉上帶著笑,半邊夕陽餘暉照過來,正將她籠罩,發間珠釵與側臉線條都被浸透得閃閃發光,暈染在霞光暖色間,一下撞進沈棄的眼底,落入心窩。


    她語氣輕快了些,有調侃的意味,“沈閣主,你常這般不顧忌身子,不僅是下屬惴惴不安,我也覺得為難呢。”


    “……你為難什麽?”


    沈棄蹙著眉,可那表情不是真的在生氣,倒像是憋著笑或別的表情,神色間滿是不協調的怪異,硬生生被他壓住了真實情緒。


    林寒見背脊往後,站直了些,一錯不錯地望著他,還是那副帶點不正經與玩笑的語調:“我可不希望您出一點兒事啊,您應該知道的,沈閣主。”


    是說他們的交易,他現在作為她的庇護者,不能出事的意思。


    若是先前,她這般說著“您”“沈閣主”一類的話,沈棄絕對是火從心底起,理智都要被燒著了。這會兒卻莫名其妙地不感覺生氣,還能聽出她是故意這麽喊的,心情也輕鬆起來。


    沈棄便放下筆和冊子,活動著手腕站起來,慢條斯理地回道:


    “下次說這種話,真希望你能將意圖掩蓋得更好些,林姑娘。”


    原以為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多少會有些刻薄,不成想他自己都聽出了顯然的笑意。


    林寒見眉眼彎彎,睫毛染上了夕陽餘暉的濃金色,俏皮地翹起來:“那就請移步去用晚飯吧,沈閣主。”


    沈棄麵色淡淡,知曉語氣出賣了自己還是繃住了,抵達門口,將要經過林寒見身邊時,他一下聞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比在外更接近他記憶的,有她院子中花香中和的溫暖氣味。


    他腳步一停,垂眸望著她微訝的眸子,忽然道:“下次不必讓人傳話,林姑娘。”


    是不讓她……


    等等。


    “我直接過來麽?”


    林寒見同時動了步子,說話間已然是和沈棄並排著離開書房。


    “嗯。”


    沈棄頷首,看林寒見那有點回不過神來的樣子,他眼中陰影掠起,“怎麽了?”


    “我還以為,你最近並不想到見到我。”


    林寒見措辭嚴謹,並非是故意要問出些什麽的意思。


    畢竟沈棄最近事多,有她一半緣由。


    “這點你應當自信些。”


    沈棄朝前走著,過拱門時目不斜視地抬了抬手,替林寒見擋了一下樹間砸下的一朵花,隨即收了手,一切動作如此刻清淡的口吻,稀鬆尋常,“你是我費盡心機奪回來的。”


    執念深入骨髓,怎麽可能會不想見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是不想見, 是不能見。


    沈棄放了筷子,盯著林寒見送到眼前的藥碗卻無法拒絕時,心中再次肯定了這個想法:他再繼續接近林寒見, 在抵達無法想象的最終限度前, 還能做出許多異於往常的事來。


    隻是一瞬,沈棄接過藥碗, 麵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林寒見發出了聲意外又驚歎的短促音節:“不錯嘛,一口氣就喝完了,看來我們沈閣主確實是經過了各類藥物的千錘百煉,境界更上一層樓了。”


    “……你還要玩這種遊戲到什麽時候?”


    沈棄放下碗, 還是太苦了, 緩了緩才開口,舌尖層層彌漫的苦藥味兒後勁太大,他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林姑娘。”


    意指“沈閣主”這個稱呼。


    林寒見努了下嘴:“是你先開始的。”


    沈棄閉上嘴, 沒顧上反駁, 咬了下舌尖。


    還是苦得難以忍受。


    他的視線往旁邊掃了掃, 桌上確實沒有能遏製苦味的東西, 正想著身上有什麽藥丸能充作甜味的替代品, 林寒見的手就遞了過來, 瑩潤的指尖上撚著顆深琥珀色的糖果。


    沈棄的目光自然跟過去,往指尖上方偏了偏,他無聲地收回視線, 垂首吃了這枚糖果。


    噢,明明一副別扭的樣子, 結果接受喂食了啊。


    林寒見略有些驚奇。


    沈棄現在的狀態, 可以說是自暴自棄, 也可以說是接受了現實。


    他提出的這個交易,也是他親口應下,如今怕太過沉溺而日漸淪陷,不是得償所願的快意,反倒生出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因而遲遲不能隨意親近林寒見。


    反觀她……倒是自如得很,眨眼功夫,已然輕鬆地回到了曾經的狀態。這般毫無芥蒂地來喂他吃蜜餞,自然而然地和他交談打趣,好似中間所發生的種種都隻是醉夢一場,其實她一直在他身邊,從未離開過。


    因為太過自如,所以顯得更不真實。可這一切歸根結底是他所求,為此發作折騰更沒道理。


    所以隻能先默默地消化了所有的情緒,適應重來的節奏;即便再別扭折騰,沈棄都盡可能順著這表麵平靜的氛圍走下去。


    假的終究是假的,但隻要一直能這般假下去,那麽便是真的。


    沈棄有條不紊地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方才開口:“味道更甜些就好了。”


    “嗯哼。”


    林寒見鼻腔中發出聲意義不明的哼聲,變戲法兒似的又拿出一顆,扔到自己嘴裏。


    沈棄意識到了什麽:“你做的?”


    林寒見沒否認,這種時候就是默認的意思,並評價道:


    “看來,你對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反而懶得關注動向了。”


    這不是沈棄的常態。


    他近來有異,林寒見清楚其中緣由,隻是不好點破。畢竟拿人錢財□□,她選擇了被沈棄庇佑,也得專業點扮演個合適的伴侶角色,有些事戳穿了場麵太難看,能不能繼續裝下去都是問題。


    隱晦地提一提,算是盡職盡責了。


    不等沈棄反應,林寒見及時將場麵收攏在可控範圍內,再遞了顆糖過去:“再試試?我覺得味道應當恰好合你心意,但你大多喝了藥才吃甜食,你若仍覺得味道淡了,我再調整。”


    最後兩個字落得不甚清晰,她態度亦沒有多麽正式。


    沈棄對甜食不怎麽熱衷,聽見這話不會為她末尾的過分輕鬆語調而感到怠慢,注意力全落在了她那句“我覺得味道應當恰好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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