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言方才沒有上前試弓,如今瞥了眼台子上的弓箭,不屑道:“男兒若有彎弓射日之誌當選鐵弓,若選木弓同在宮中玩耍有什麽兩樣?”李晗意叫他這番話挑釁得當場變臉:“你——”


    眾人見狀不好慌忙攔住他,便是秋欣然也叫夏修言這番話說得瞠目結舌,愈發覺得他今日果然是撞了鬼,隻能忙打圓場:“看來夏世子這是替我找好了台階,我一個姑娘家拉不開這弓不丟人,用這鐵弓輸了也不丟人,平白是我賺了。好,那我們就選這鐵弓!”


    李晗意聽她這話一愣,覺得十分有道理,夏修言說不定就是抱著輸了有個台階下的想法,才選了這把人人都拉不開的鐵弓。於是也很快冷靜下來,隻是臉色還不大好看,冷哼一聲:“還沒比已想著輸,你倒是想得長遠。”


    周顯已本來十分緊張,還沒想好他們若當真打起來自己要幫哪邊,見秋欣然三言兩語叫李晗意消弭了火氣,敬佩之餘也在心中鬆一口氣。


    宮人在圍場上準備好了靶子,周顯已主動要求第一個來。他本就不善騎射,實在是怕留在後麵看了前頭另外幾個的成績,壓力太大更射不好。


    李晗意目光森然地盯著他,看他站在原地拉滿弓對準靶心。周顯已顯然十分緊張,他舔了下嘴唇,等了許久才叫自己鎮定下來。四周也沒人催他,隻等他拉弓的手一鬆,便聽見“啪”的一聲,一箭射到了靶上。


    前去查看的宮人小跑著回來通稟:“周世子八環。”


    八環不多不少,但相較於周顯已往日的成績實在可以說很不錯了。李晗意麵色鬆快一些,別別扭扭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了句:“不錯。”


    周顯已聽見這句話臉上露出個快感動哭了的神色,秋欣然覺得好笑,但還不等她笑起來,李晗風已示意他們這邊上場了。


    她稍稍活動了一下,走上前將台上的鐵弓拿下來,入手果然很沉,便是光提著已不容易。周圍眾人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色,顯然想知道她是打算如何拉動這弓。


    秋欣然朝夏修言看了眼,對方微微一頓,跟著走了過來,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跟著搭上弓。


    “慢著——”李晗意皺眉喊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這弓一人拉不開,可不得兩人來拉嘛。”秋欣然幹笑著解釋道。


    周顯已不可思議地轉頭去問李晗風:“如此……也無妨嗎?”


    李晗風有些為難,但到底遲疑著開口道:“我先前隻說每人都要上場,倒是沒說這樣不行……”


    李晗意雙目怒張,還要再說,秋欣然幹脆道:“若是二皇子覺得這不合規矩,那我便認輸了吧,反正這弓我一人確實也拉不開。”


    李晗意到了嘴邊的話就停在了那裏,他像在斟酌這提議的可行性,倒是一旁李晗如又冷笑道:“不比就認輸算怎麽回事,兩人就兩人,兩人就保證能射中了嗎?”


    她這話倒是點醒了眾人。畢竟秋欣然的射箭本事這兒雖沒人見過,但是夏修言射箭,可是人人都見過的。這麽沉一把鐵弓,他們倆合力就算能拉開,但能不能射中,確實還不好說。


    李晗意聞言麵色不大好地點點頭:“好,就讓你們一起上就是了。”


    既然他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沒什麽話好說,隻覺得這比試果然有趣,更為專心致誌地看了起來。


    夏修言搭著秋欣然的手將那弓提起來,一手按在箭弦上。秋欣然的個子在同齡女子中實在算得上高的,等夏修言搭著她的手一塊將弦拉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方原來比她還要再高出許多,這姿勢竟能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她頭回與陌生男子靠得這樣近,鼻翼間隱隱能嗅到身後人衣衫上染著的藥草苦香,叫她不免失神,竟難得生出些不自在來。


    “專心。”


    身後人忽然低聲道,他音質冷冽,如梵音入耳震得她一個激靈。秋欣然耳廓不易察覺的微微發熱,慌忙穩了穩心神,咬著牙專心拉開那弓。


    四周發出極低的輕呼,因為所有人都眼見著場上的兩人竟當真緩緩將那鐵弓拉滿了弦,箭鏃穩穩地指向靶心。


    李晗意忽然緊張起來,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捏緊,隻聽耳畔“咻”的一聲利箭破空之聲,緊接著“錚”的一聲重響,不必看也知道那箭確實射中了箭靶。


    “多少多少?”旁人探著頭急問道。


    查看的宮人連忙一路小跑著回來稟報道:“秋司辰六環。”


    “哎——”周遭竟起了幾分惋惜聲,很快又振奮起來,“不過這樣一來豈不是打平了?”


    “不錯不錯,還有機會。”


    李晗意聽聞對方六環,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秋欣然本意也是想同他打個平手,如今當真平了,心底不知為何竟也當真隨著周圍的議論,起了幾分可惜。


    夏修言已鬆開她的手退開了,見她還在原地發愣,轉頭看過來:“還站在那兒幹什麽?”


    秋欣然聽見他的聲音,不知為何起了幾分莫名的心虛。忙回過神將鐵弓放了回去,跟著走下場。不知怎麽的又想起方才他在耳邊說的那聲“專心”,耳廓又熱了起來。


    第二回 換李晗意上場。宣德帝說他在讀書上不用心,一門心思都在校場倒也不算冤枉了他。各科考試他雖成績平平,但每回校場比武他倒總能出幾回風頭。這回射箭也是一樣,秋欣然見他拿著木箭拉弓瞄準時,便知道他應當確實是有幾分本事,果然等他一鬆手,一箭就射中了靶心!


    這回不用等宮人前去查看,眾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紛紛恭賀起來。


    李晗意誌得意滿,隻覺得從未如此快意過,隨手放下木弓,走下場時,神色間還是掩不住的得意。經過秋欣然身旁時,他揚起下巴,示意接下來可等著看她的表現。秋欣然一邊覺得他這行為孩子氣得十分好笑,一邊心中也隱隱躁動起來。


    倒是夏修言依然是那副目下無塵的樣子,像是對這場上的事情漠不關心似的。


    等兩人又站到了射擊台上,秋欣然這一回不必身後的人提醒,已是全神貫注地緊盯著百步之外的靶心,手上用勁咬牙拉開鐵弓。忽然聽見身後的人在耳邊輕輕笑了一聲,若不是因為他的氣息隨著那聲輕笑灑在她的皮膚上,幾乎叫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秋欣然愣了愣,箭簇方一對準靶心,突然聽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她:“這回你想中幾環?”


    想中幾環……就能中幾環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秋欣然總覺得方才那點笑意的尾巴還留在這句話裏,像是惱人的青絲叫人心裏發癢,頭腦發熱,也叫她躍躍欲試起來。


    “十環!”


    站在箭靶前的少女像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決定,忽然咬牙低聲道,夏修言幾乎能想象她眼睛裏閃著光的樣子。


    她身後的少年低低笑起來。他手中力道一鬆,隨即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隨著那巨大的破空之聲,她聽見對方在她耳邊低低說了聲:“好。”


    第18章 忌冷箭


    中午吃飯的時候,原舟回來正看見秋欣然坐在路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你怎麽了?”他跟著坐下來,“我聽說你早上同二皇子比射箭贏了?”


    聽他這樣說,秋欣然臉上頹然之色更重,若要問她現在的心情,就是後悔,非常非常的後悔。明明想著打一個平局的,怎麽就突然沒忍住起了這份好勝心。


    “你從哪兒聽說的?”秋欣然沒精打采地問。


    “一早上都傳遍了,就連方才聖上都問起……”


    秋欣然大驚:“什麽?聖上都聽說了?”


    “問起了,”原舟點點頭,又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聖上倒沒說什麽,夏世子還說二皇子一人射中了靶心,你們二人合力也不過是射中了靶心,最多算是個平手罷了。”


    秋欣然倒料不到上午還像被鬼上了身的人,吃頓飯的功夫竟就正常了回來,忙問:“那聖上怎麽說?”


    “聖上大概覺得也有道理,又誇讚了二皇子幾句,讓幾個皇子下午也進山去打些獵物,獵得多的,晚上有賞。”


    秋欣然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又聽原舟補充道:“不過二皇子叫我來跟你說一聲,你們這個比試還沒完,下午進山他還要再跟你比一比。”


    秋欣然:“……”


    宣德帝早上已進過山了,下午在行宮休息,許多臣子便也陪著留在了宮中。


    秋欣然下午沒等來李晗意,倒是等來了鄭元武。他牽著匹馬正準備進山去,見她站在馬廄外拿不定主意,好心提議可以帶她一同去。秋欣然看了眼跟在他後頭不遠處的李晗如等人,婉拒了這個提議。


    最後跟秋欣然一道進山的是周顯已。周顯已騎射不佳,再加上為人老實還有點口吃,在學宮常被眾人冷落。正好秋欣然自己也是個騎射不佳的,兩人一塊坐在馬上走得晃晃悠悠的,倒是誰也不嫌棄誰。兩人默契地信馬由韁,在山中各處繞著圈子,隻字不提秋獵的事情。


    路上秋欣然問他李晗意有沒有因為早上的比試為難他,周顯已搖搖頭:“二皇子人其實不壞,就是脾氣……脾氣衝動了點。不過欣然,你好厲害!先前他們在學宮說你一箭射殺了那個綁匪,我還不大相信,今天可算是信了!”


    秋欣然赫然,夏日裏行宮遭劫一事她一直沒打聽後續,如今碰上這個機會,正好同周顯已問上幾句:“那回的事情後來可查出是誰了嗎?”


    “我知道的也不多。”周顯已回憶道,“第二天羽林軍上山後發現三具屍體,一具屍體在山洞裏,一具在樹林,還有一具在山崖下。”


    “山崖下?”


    “就是羽林軍的那個奸細,”周顯已補充道,“他中箭後摔下了山崖,等搜山的侍衛找到他,屍體已是不成樣子,勉強才拚出個人樣來。其中倒在樹林裏的是個迖越人,所以推測綁匪應當是衝著夏世子來的,西邊如今正打仗,或者是想將他綁走當成人質。”


    學宮中周顯已沒什麽可說話的人,到了秋欣然麵前話卻多起來,說到激動處連口齒都流利不少:“因為迖越人潛入行宮這件事情,朝中一大批人都受到了牽連,負責宮中安全的近侍統統革職查辦。羽林軍統領章永被人告發同迖越人暗中勾結,全家下獄。不久章府被抄,果真在府裏搜出了密信。這案子拖了許久,不久前章大人在獄中畏罪自盡,這案子才算蓋棺定論。”


    秋欣然早前曾在宮中見過這位羽林軍統領在校場練兵,印象中是個看上去極嚴肅的男人,身邊跟著一個少年郎,應當是他的兒子。那一回正趕上她去宮中送東西,那少年莽莽撞撞地衝出來將她撞倒在地上,起身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轉頭就走。後來聽說這事叫附近巡邏的羽林軍看見傳到了章大人耳朵裏,回去罰他紮了一下午的馬步。


    宮中這樣趾高氣揚的少年郎不少,秋欣然倒是不往心裏去,隻是聽說後頭的事情,倒對這位章統領有了個好印象。她想到這兒,便不由多問一句:“章家其他人怎麽處置?”


    周顯已歎了口氣:“男子流放女子充妓,聽說章家幾個女眷不堪受辱,章大人自盡當天也在獄中自縊了。”


    這是長安城,繁華之下累累白骨,今日王侯將相明日階下之囚,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站高處的人是誰,可一旦跌落便是萬劫不複。


    “顯已覺得章大人是無辜的嗎?”


    周顯已搖搖頭:“我不知道。聽說他虧空一筆賞銀,為了填補這筆空缺,這才收受賄賂。他自己在獄中絕筆認罪,說並不知道那兩個迖越人的身份,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如此。我雖覺得章大人不像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但是判案講究證據,我不該隨意議論。”


    秋欣然聞言微微笑起來:“顯已性情剛直,日後出仕或許能當個秋官,替忠良替百姓發聲。”


    周顯已叫她說得臉紅:“你又笑話我。”


    秋欣然故意道:“你不是一向說我算卦準,這會兒怎麽說我笑話你?”


    周顯已一愣:“你替我算過嗎?”


    “那倒沒有——”秋欣然噎了一下,“不過我不算也看出來。”


    騎在馬上的少年對上她認真的眼神,一時也激動起來,結結巴巴道,“好,我日後若是出仕,必定、必定不叫你失望!”


    秋欣然笑了笑,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的馬蹄聲和驚慌失措的叫喊聲,聽聲音似乎是林中有人遇刺。


    二人忙調轉了馬頭往外走,半路正遇見趕來的侍衛,周顯已攔住對方:“發生了什麽事?”


    那侍衛神色匆忙,回稟道:“山中混入刺客,夏世子中箭負傷,二位也快下山去,以防再有什麽不測。”


    秋欣然驚訝道:“有人行刺夏世子?”


    那侍衛沒時間與他們多說,匆匆點頭便又趕往山上去了。


    “這……”周顯已目瞪口呆道,“這回又是誰?”秋欣然不作聲,神色有些難看。下山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語,再也沒了上山來時的那番興致,各自想著心事。


    等下了山,鄭元武他們已先一步在山下正討論此事,學宮中眾人神色皆有些沉重,便是李晗意見了秋欣然過來也沒有再提下午比試的事情。


    李晗風正同人說方才山上的情況,他與夏修言一塊上山,中途在林中遇見一隻母鹿,李晗風追了上去。夏修言卻不大感興趣隻在原地等他,誰知李晗風追出去不遠,回來就聽說夏修言出了事。


    “……那箭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好在修言警覺避開了要害,隻射中右肩。太醫已經進去了,剛傳話出來箭上無毒,應當沒事。”


    聽他這樣說,眾人也鬆一口氣。夏修言在學宮人緣一般,但也沒人想他出事。聽說性命無礙,便又討論起那支暗箭的來處。


    李晗星道:“方才聽侍衛稟報,似乎正是宮中的箭,應當又是有人隱藏了身份,趁他落單在暗處動手。”


    李晗靈忙問:“和上回的可是一撥人?”


    鄭元武搖頭:“上回剛出過事,照理說正是戒備森嚴的時候,怎麽可能有人能混進來?”


    李晗故小心翼翼道:“那……會不會壓根沒有什麽刺客,他不過是叫附近正狩獵的哪個人不小心傷著了?”


    他這話一出,立即引得李晗意不滿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當中有人誤傷了他這時候卻不承認?”


    李晗故連連擺手否認:“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二哥怎麽會這樣想……”


    人群爭執不休,什麽說法都有。秋欣然煩躁起來,悄悄從人群中退出來,將馬牽回了馬廄。過一會兒周顯已也跟上來,憂心忡忡道:“欣然,你覺得是誰要害夏世子?”


    秋欣然搖一搖頭:“我不知道。”她看一眼身旁心事重重的少年,反而安慰道,“別擔心,夏世子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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