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兩人靠得太近,秋欣然抬手將他格開些想看清他的模樣。誰知剛抬手,又叫他一把握住了。他掌心像有一把火,剛觸到她手腕的皮膚又立即觸電一般甩開去,夏修言晃了晃身子,站不住似的一下撐在了櫃門上。


    “扶我過去。”黑暗裏,男子壓低了聲音指使道。他一手架在秋欣然肩上,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壓過來,秋欣然手忙腳亂地攬著他的腰,跌跌撞撞地咬牙將他拖回床邊。結果將人放下時,反被他帶著倒在了床上。


    夏修言悶哼一聲,秋欣然兔子似的一下蹦躂起來,立即認錯:“我不小心的。”


    床鋪上的人沒回她,秋欣然又小心翼翼地摸黑走到桌邊,這次總算順利點上了燭台。她關上房門,折回來還未來得及問些什麽,倒先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夏修言此時的樣子同李晗如先前所說臉色蒼白,渾身無力的模樣可謂大相徑庭。隻見他鬢發淩亂,幾縷碎發垂在眼前,從來蒼白的麵色透著可疑的薄紅,唇色如血,額間還沁著一層細汗。那雙平日裏冷冰冰的眸子也像是被春水洗過一般,眼尾微微發紅。他一手撐著身子正坐起來,臉上的汗珠便順著頰邊一路往下,沿著喉結沒入了拉開的領口。


    察覺到她的目光,夏修言抬眼看過來,嘶啞著聲音冷聲道:“你往哪兒看?”


    秋欣然立即眼觀鼻鼻觀心:“世子可是誤食了什麽?”


    “融梨香。”


    秋欣然一聽他中了融梨香,頓時頭皮發麻下意識退後一小步。後宮見不得光的東西不少,融梨香也算是其中一種。這藥下在酒中有催情的功效,用後身上會有淡淡的梨花香氣。可惜這藥還有個副作用,便是容易激發人的凶性,前朝曾有妃嬪用它邀寵,結果第二天一早叫人發現死在龍床上。從那以後,這藥才在宮中漸漸絕跡。


    為什麽會有人給夏修言下這種藥?


    秋欣然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忽而見夏修言半靠著牆衝她抬手過來,冷冷吩咐道:“扶我起來。”


    她猶豫片刻,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扶上了他的手。誰知剛碰到他,對方用力一拉,反將她扯了過來。秋欣然短促地驚呼一聲,回過神已緊挨著牆,叫他困在了床鋪裏頭。


    第41章 忌信謠   秋欣然遲疑了一下:“他說我蠢……


    夏修言籠在她身上, 半個身子壓下來緊緊挨著她,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離得這麽近,秋欣然果真從他身上聞見了一陣淡淡的梨花清香:“世、世子這是幹什麽……”她勉力裝出一副鎮定模樣。就聽靠在她肩上的人問:“你知道李晗如讓你過來是幹什麽?”


    “不、不知道。”秋欣然不小心打了個結巴。


    夏修言似乎輕笑了一聲, 他側一下頭, 滾燙的鼻息便落到她耳後的皮膚上:“有人在我酒裏下了融梨香, 又扶我到這素蕉宮休息。轉頭七公主也一個人來到這偏殿,你說安排這些的背後之人究竟是何用意?”


    秋欣然答不出, 事實上她現在耳畔嗡嗡作響, 壓根什麽也沒聽清。夏修言還在繼續說:“李晗如自己是個蠢貨被騙來,你如今是連她都不如了?”


    這句話秋欣然倒是聽清了, 她眉頭一皺還知道生氣:“我不是叫她誆來的。我是怕你一個人在這屋裏出事。”


    靠在她身上的人一頓,刻薄道:“我出事你不高興嗎?”


    秋欣然莫名其妙:“你出事我有什麽好高興的?”


    “如今宮中都在說你得罪了我,我若當真出了什麽事, 你不必擔心我日後再報複你, 難道不值得高興?”


    秋欣然聞言竟當真認真想了一想,歎一口氣:“世子畢竟救過我幾次,我還是盼著世子好的。”


    夏修言哼笑一聲:“你倒是不記仇。” 他扶在她背上的手撐不住似的緩緩往下,最後落在她的腰後的床榻上, 人又往她身上貼近了些, 那聲音在耳邊像是吐著信子的蛇纏在她身上。秋欣然的臉“騰”地紅起來,一把握住他的手:“你——”


    那藥效似乎又上來了,夏修言捂著胸口低喘了一聲, 嚇得她又立刻一動不敢動。屋子似乎有些悶熱, 融梨香的味道散出來帶著些甜膩的熱氣。秋欣然剛從觀星台下來, 身上還帶著夜風的涼意,夏修言一手扶上她的肩,力道大得像是能將她的肩胛骨捏碎。


    小道童咬著牙沒出聲, 大約知道他也是在努力保持清醒,就怎麽是靠掐她哪?


    夏修言下頷線繃成一條利落的線,有冷汗沿著臉頰落下來,刺進眼睛裏燒出一層霧氣,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了,隻看見昏黃的燭光下身前人一段雪白的脖頸,靠近衣領的位置有一顆朱紅小痣。他頰邊的冷汗“啪嗒”落在那上頭,像是火星濺進了雪裏,烙出一個印子。


    身下的人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夏修言目光幽暗,似是用了極大的耐力才抿著嘴唇輕輕動了一下舌尖。


    秋欣然渾然不覺,她隻覺得夏修言再掐得用力些,她就能“嗷”地一嗓子嚎出來,於是眼裏包著一泡淚花,小心翼翼地問:“要麽我去找人幫忙?”


    夏修言冷笑一聲:“放心,他們比你著急。”


    他撐著身子同她拉開些距離,在床榻上摩挲了一會兒,半晌將一個冷冰冰的硬物塞到她手裏。秋欣然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放在床上的玉枕頭。


    “?”


    “等人來了要怎麽說,還要我教你嗎?”


    那玉枕挺沉,拿在手上頗有些分量。秋欣然不大確定他的意思,試探道:“世子的意思是?”


    夏修言微微笑道:“你因我罰了一年俸祿,心中想必記恨得緊,今天給你個還回來的機會,你可得好好珍惜。”


    “世子言重了,那回世子也是為我解圍,我哪兒敢記恨。”話是這麽說,秋欣然還是忍不住舔舔嘴唇,口是心非道,“再說世子千金之軀,出此下策恐怕不妥……”


    夏修言抬手打散了自己的發髻,懶懶道:“既是千金之軀,你可得找準了打。”


    秋欣然掂了掂手上的玉枕,忍不住又同他確認一次:“但此事關乎世子的清白……”


    夏修言瞥她一眼,心中好笑,不由湊近了低聲道:“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的清白吧——”殿中床幃低垂,燭火昏黃,秋欣然心跳平白漏了一拍,不由又往牆麵緊挨了些,今日的夏修言與平時相差甚遠,像是揭下了素日裏裝模作樣的麵具,露出裏頭三分輕佻的風流模樣。


    外頭隱隱傳來些動靜,看樣子是人來齊了。夏修言冷笑一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用力撇過,眼見著她的唇色豔紅起來,目光晦暗不明:“你這張嘴平日裏雖是能言善辯,但不知道演起戲來如何?”


    秋欣然下意識去抓他的手,卻叫他輕巧掙脫,緊接著便見他動手一把扯開了她的外衣,隻聽“撕啦”一聲,她外頭那件罩衫已叫他扯破。秋欣然猝不及防失聲驚叫起來,外頭腳步聲一頓,隨即便急促起來轉眼已趕到了院外,聽聲音像是有一大群人。


    夏修言盯著她領口下那截白皙光潔的頸項,眼尾緋紅染著欲色,伸手按住她的後頸,將頭湊了上去——


    屋外的人破門而入時,正聽見“砰”的一聲重擊,緊接著便看見一個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淩亂地蜷縮在床鋪上,滿臉驚慌地看著倒在床邊的男子,好像剛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忙不迭地將手上的玉枕扔到了床下。


    屋子裏寂靜無聲,剛剛得到消息趕來的公公也沒想到屋裏頭是這麽個場麵,等反應過來忙叫人上前查看,房間裏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等秋欣然換了身衣裳跪在慈儀宮裏時,已是二更天了。


    筵席未散,夏修言不知所蹤。等派人去找,卻發現他暈倒在了偏殿,同處一屋的女子衣衫淩亂。這事情傳出去著實是丟皇家的臉麵,簡直可以想見明天言官的奏折上都會寫些什麽。


    一想到此處,宣德帝不由臉色鐵青:“你自己說,究竟怎麽回事?”


    後宮幾個嬪妃陪坐一旁,跪在殿中的秋欣然紅著眼,還是一副驚魂未定是我模樣,伏在地上回稟道:“臣今晚從觀星台輪值回來,途徑素蕉宮聽見裏麵傳來異動,這才進殿查看,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秋欣然露出副為難的樣子,過了半晌才咬牙道:“臣剛一進去……剛進去就被夏世子掐住了脖子。世子看上去與平日裏很不一樣,像是失了理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臣……臣奮力掙紮,情急之中才傷了世子,罪該萬死。”說著朝地上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淑妃坐在一旁,皺眉道:“夏世子平素性情冷淡,好端端的,怎麽會忽然如此?”


    宣德帝身旁的大太監孔泰上前回稟:“方才已叫太醫替世子查看了傷勢,好在隻是暈了過去。再摸世子脈象,也不像是中毒的症狀,倒像是……服了融梨香。”


    “胡鬧!”宣德帝一拍手邊的矮幾,屋內眾人噤若寒蟬。


    今日的七夕宴席是皇後一手操辦,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不得不起身領罪:“聖上息怒,此事臣妾已查人加緊查辦,想必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


    德妃清咳一聲:“會不會是他們幾個玩得好的小輩晚上喝了點酒,一塊玩鬧?”


    淑妃搖頭:“我看幾個皇子公主也是知道分寸的,世子本就體弱,應當不會拿這事開玩笑。”


    眼見著這大晚上是再查不出個什麽來了。宣德帝頭疼地擺擺手:“罷了罷了,有什麽都等修言醒了再說。”他看一眼還跪在下頭的秋欣然,一時有些犯難,實在不知該將她當做受害人還是嫌犯處置,倒是孔泰貼心,上前道:“此事尚未查清,若是張揚出去對世子與秋司辰都並非好事。如今世子未醒,司辰也受了驚嚇,不如先叫司辰回司天監休息幾日,待事情查清了,再作打算。”


    秋欣然隻在司天監軟禁實在是算得皇恩浩蕩,那晚的事情果真沒有聲張,周顯已聽說了消息過來看她時,正瞧見她衣冠齊整麵色嚴肅地坐在桌前手中拿著卦盤,正在合卦象。


    “你算的什麽?”周顯已好奇探過頭來看。秋欣然盯著卦盤麵色凝重地看了一會兒,歎一口氣伸手將上頭的卦象給抹亂了,悻悻道:“合了下我同夏世子的命相。”


    周顯已一愣,點點頭:“你是該算算,結果如何?”


    “看不出,我一向算不準自己的命數。”秋欣然懨懨道,“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周顯已嘿嘿笑了兩聲,秋欣然立即明白過來:“你聽說什麽了?”


    “也算不得聽說。”周顯已嘴硬,過了一會兒還是在她無聲審視的目光下敗下陣來,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外頭真沒說什麽,但學宮一共就這麽幾個人,夏世子七夕後又好端端告了假……”


    秋欣然頭疼地扶額,打斷道:“好了好了,你先告訴我外頭是怎麽說的?”


    “你還不知道?”周顯已似是有些吃驚,見她神色不似作偽,這才期期艾艾道,“其實也沒說什麽,隻聽說夏世子那晚醉酒偶遇了你,記恨著上回那玉佩的事情,將你羞辱了一通,你失手打傷了他。”


    “他們有說夏世子是如何羞辱我的嗎?”秋欣然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周顯已覺得她這話問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隻是如實道:“多半是言辭難聽了些,畢竟夏世子實在不像會與人動手的模樣,他總不能是打了你吧?”


    “……”


    “他當真打你了?”周顯已大驚。秋欣然隻好道:“那倒沒有——”


    “那他到底說了什麽?”


    秋欣然遲疑了一下:“他說我蠢……”


    “哦,那他確實——”周顯已停頓了一下,他大概想站在她這邊說對方幾句不好,但半晌沒有說出來,隻能道,“不過你就因為這個打了他?”


    秋欣然想了想:“他先掐了我脖子。”她將頭揚起來,將脖子上的淤青指給他看,“喏,還把我衣領扯壞了。”


    “呀——”周顯已湊近了看,這回跟著憤慨道,“他太過分了!”


    “不錯,”秋欣然理理衣襟,“我叫他嚇壞了,才一時失手打了他。”


    第42章 宜和解   師父說的不錯,她確實算不出人……


    過兩日, 說是皇後娘娘請秋欣然進宮去,想來是因為七夕的事情有了結果。


    慈儀宮中點著檀香,布置也十分素淨。宣德帝未登基前, 皇後便嫁入府中, 如今已有二十多年, 膝下二子一女,是個朝野內外交口讚譽的賢後。自清和公主去後, 皇後病了一場, 許久沒有露麵,今年的七夕宴也是難得打起精神籌備, 卻不想又出了這種事情——


    到了宮中,皇後坐在殿上,神色溫和道:“司辰不必拘謹, 本宮今日找你來是想再將七夕宴上的事情問個仔細。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


    秋欣然定一定神, 將前幾日那套說辭又重新說了一遍。等她說完,殿中靜了片刻,皇後又說:“其實,那晚的事情, 本宮已差不多查明, 同司辰說得似乎有些出入。”她說著看了眼站在殿下的青衣小吏,“那天在素蕉宮你當真隻看見了修言一人?”


    秋欣然一頓,還是點頭答是。


    桌上茶盞“啪”的一聲輕響, 皇後忽然間換上一副冰冷麵孔:“你可知欺瞞聖上該當何罪?”


    秋欣然一振衣擺, 跪倒在地上:“娘娘息怒, 臣所言句句屬實。”


    “還敢嘴硬!晗如早已經哭哭啼啼地將事情都交代了,你真當本宮眼盲心瞎不成?”


    秋欣然大驚失色;“七公主都同娘娘說了?”


    皇後隻冷著臉不做聲,秋欣然隻好磕頭道:“臣罪該萬死。”


    “你何罪之有?”


    “臣那晚從觀星台下來, 確實在路上先碰見了七公主。但此事十分蹊蹺,那晚在慈儀宮,臣擔心傳出去對七公主和夏世子的名聲有損,這才隱瞞了這部分實情,望娘娘恕臣欺瞞之罪。”


    殿中靜默片刻,才聽皇後淡淡道:“本宮聽說之前在學宮中晗如對你態度並不和善,你為何不惜欺君也要替她隱瞞?”


    秋欣然又道:“公主心性單純不是壞人,那晚的事情像是有人設計陷害,若臣實話實話,恐怕中了對方的圈套。”


    “你倒是個機靈的。”皇後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殿中半晌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一陣腳步聲從殿中的屏風後傳來。


    “起來吧。”皇後開口道。


    秋欣然站起身,見座上之人已恢複了原先溫和的麵貌,身旁還多了一位神色冷傲的女子,正是李晗如生母陳貴妃。


    皇後含笑轉頭問她:“妹妹怎麽說?”


    陳貴妃不做聲,隻看著殿中一身青衣直裰的小吏,神色高傲地點點頭。


    陳貴妃出身將門,李晗意同李晗如那嬌蠻跋扈的性子,到了這位母妃麵前也是乖巧的如同一對鵪鶉。隻聽她坐在榻上冷聲道:“晗如做事衝動,本宮回去已是好好教訓了一頓,也叫她長個記性。七夕宴上的事情,本宮承你一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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