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傾覆,冰涼的井水流淌,和大灘的血液雜糅蔓延開去,滿目狼藉。


    隻剩下半具身體的齊格飛已經沒了生息,雙目空洞地望著天空。


    可莉莉絲依舊在做著努力,雙手變成各種形狀的器具,不斷把稀爛的內髒塞回青年的體內。


    但無論塞多少次總還會流出來,如同少女的淚水一般,完全不受控製。


    突然,她停下了所有動作,捂著臉低低地蜷縮起來,肩膀不停地抽搐,發出像是幼獸低吟般的哭泣。


    她感覺到了,


    身下這個男人的心髒已經完全停跳了。


    他死了。


    死得,就是像是鬧著玩一樣。


    換成是兩個月前,她會很高興,甚至還會把他的心髒掏出來把玩把玩。


    可現在……


    路西法掃了一眼夢魔,目光冷淡。


    太刀側翻,鏡麵般光滑的刀身倒映出悲痛欲絕的少女。


    隻是猶豫片刻後,終究還是收起鋒芒。


    變形怪……


    這個種族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容易獲得人性了。


    過於善變,也過於易變。


    他們生來沒有形體,所以才會不計後果地容納一切,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早被染成了他人的顏色。


    原以為奇美拉會緩解這種狀況,但顯然,這次派莉莉絲來還是太草率了,她終究還是太年輕。


    墮天使不再理會,他必須走了。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他進入摩恩也有一段時間了,說不好已經驚動了那位【神之代行】。


    長靴漸漸離開地麵。


    忽然,他的身形猛地僵直。


    “你想去哪?”


    聲音悅耳,猶如鈴鐺。


    皎潔的銀月下,


    俏麗可愛的小魔女乘著掃把,緩緩下落。


    路西法看向下方蔓延而上,將自己雙腳凍住的血色的寒冰。


    微微眯了眯眼。


    “結晶……伊芙?”


    “那是我媽媽的名字,我叫蕾娜,結晶的蕾娜!”


    蕾娜擰著眉毛,神色極為不善。


    “六翼的墮天使路西法,我聽媽媽提過你,沒想到還真有能夠突破世界之蛇封鎖的魔族。不過……”


    她大量著魔帥,冷笑道:


    “你也不好受呢,為了殺一個連職階都沒有的人類大老遠從魔大陸橫渡絕海趕過來,真是辛苦了。”


    魔女的譏諷並沒有讓路西法皺一下眉頭,他隻是淡淡道:


    “伊芙的話沒你那麽多。”


    “哼!”


    “不過……”


    墮天使猛然撐開黑翼,冰封爆碎,刹那間便到了魔女的眼前。


    “用冰的本事你更勝一籌。”


    太刀一字斬下!


    蕾娜嬌小的身軀瞬間被一分為二。


    漆黑的火焰同時燃起,將兩具軀體包裹起來,燃燒殆盡。


    可墮天使卻仍未停止,沒有一絲猶豫地翻轉刀刃,朝著向左三十度的角度又是一刀斬落。


    原本空無一物的那處空間,忽地多出了個影子。


    哢嚓,


    一隻巨大的巫師帽子點綴著粉紅的緞帶被切成兩半。


    路西法這才淡漠地收到入鞘。


    砰!


    卻在這時,一團水霧在背後炸開!


    鑽心的劇痛傳來!


    墮天使忍不住踉蹌一步,緩緩轉過身,


    魔女的灰發如同上好的綢緞,在夜風中飄散。


    她的左手捧著一本寫滿了術式的魔法書正在自動翻頁,


    而右手的魔杖前,一團死白色的,劇烈沸騰的水球懸浮。


    就是這個東西砸在自己的後背上。


    十階高位水魔法【伊芙的王水】


    “不錯吧,媽媽專門給你定製的,參考了世界之蛇的毒液呢。”


    “原來如此……”


    本就是重傷的墮天使又結結實實地受了一擊。


    可他卻隻是抖了抖翅膀,把那些腐蝕自己皮肉的酸水甩落。


    淡淡道:


    “不隻是用冰,【鏡花水月】也比你母親熟練。”


    “呸!”


    蕾娜擦掉從額頭淌落的鮮血,啐了一口。


    老實說,路西法剛才那一刀快得她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不是她多長一個心眼,使用了兩次【鏡花水月】這會兒已經和齊格飛一樣躺在地上了。


    齊格飛……


    蕾娜望向斷成兩截的青年,那個夢魔之王正趴在他的胸膛上哭泣。


    這個男人既無禮又傲慢,蕾娜很清楚這家夥從來都沒有尊重過自己,表麵上裝出來的那套更像是在逗弄自己玩。


    如果是換作別人,蕾娜會毫不猶豫地將對方凍成冰雕。


    可不知為什麽,她卻並不討厭齊格飛這種態度,


    反而,


    這麽說可能有些奇怪,她反而覺得很自在。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奇異的特質,一種在這個世界上極為罕見稀少的特質,就是這種特質吸引著周圍的人向他靠近。


    也是這種特質,讓他不管做出多沒禮貌的行為,卻總讓人無法討厭起他來,這個夢魔或許也是被這種特質吸引了吧。


    居住在領主府的這段時間裏,蕾娜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個合適的單詞去形容這個特質。


    赤忱。


    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


    魔女的旅行中,見過許許多多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兩麵三刀,當麵是人背後是鬼,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更是如此。


    她不隻一次的吃過這些家夥的虧。


    即便是那位王女殿下,這兩天還偷偷地把自己的臥室換成了地下室……


    可齊格飛卻不太一樣。


    他手中的權利甚至超過了那位王女,可蕾娜找了很長時間,卻始終沒有找到他的第二張臉。


    討厭便是討厭,喜歡便是喜歡,齊格飛永遠隻有一張臉從不遮掩自己的欲望。


    也許就這個原因,當他每每對自己惡言相向時,自己所感受到的卻不是惡意,而是一種輕鬆的像是在麵對老友般的從容。


    你看,自己畢竟是那種性格啦,活了二十年也沒有像樣朋友,他應該……應該算是吧……畢竟這麽小氣的一個人竟然答應讓自己住在府裏白吃白喝呢,應該是算是的吧。


    如果自己引路的勇者真的是他,旅途中,一定會很快樂吧……


    魔女突然捏緊了拳頭,手背青筋顯露,指節泛白。


    環境中的空氣陡然變得潮濕不堪,連呼吸都會在鼻腔中匯聚水滴。


    死白色的霧氣膨脹擴散,很難想象,此時你吸入的究竟隻是普通的水,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魔帥眼睛都不眨,背後的羽翼一扇,便將蔓延眼前的白霧掃開,


    霧氣所至,刹那間,百草枯敗!


    蕾娜深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不是路西法的對手,即便對方現在身負重傷,也不是自己這個新晉長者能對付的。


    但是,讓這混賬鳥人再掉點毛總做得到吧。


    魔法書騰空飛起,瘋狂翻動。


    晶瑩的冰柱,蒼銀的寒氣,交纏在一起的水蛇……提前刻錄好的魔法不要錢般發動。


    結晶長者本人魔杖豎於胸前,低低吟唱。


    【純潔的水之少女】


    【通曉波濤翻湧之理】


    ……


    龐大到近乎恐怖的魔力朝著灰發的魔女匯聚而去,天地間竟隱約變成了海水一般的藍色!


    這是超位魔法的發動前兆!


    路西法的神色這才有了變化。


    手中太刀翻轉,黑焰跳躍間,又變回了漆黑的權杖。


    兩條黑色火蛇迎頭撞上對方的水蛇,而他自己頂著寒霜和冰柱的洗禮硬生生衝向蕾娜。


    超位魔法之強大,一旦發動足以改變一場戰爭的走向。


    而且這個詠唱的前奏的路西法活了那麽多年聞所未聞,是這個天才少女自己開發出來全新魔法,效果完全不明。


    不可能讓她如意!


    “長者也是魔法師,你母親沒教過你魔法師的戰鬥方式嗎?”


    寒霜和冰柱僅僅拖延了路西法片刻。


    墮天使和他的權杖就出現在魔女的跟前,當頭砸下!


    哢哢……


    蕾娜的身體變成了冰雕碎裂。


    隨即出現在附近,魔法書繼續翻動,大量魔法還在發動。


    而魔女口中的詠唱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路西法目光一凝,手中的權杖再變,化作一隻黑底燙金的鈴鐺。


    墮天使高舉,輕輕搖晃~


    叮~叮~叮~


    明明看上去如此不祥,聲音卻意外的好聽,甚至是聖潔。


    可蕾娜的身體卻是猛地一下踉蹌,兩條血線從耳蝸流出,


    她神情痛苦,再想繼續詠唱時,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瞳孔頓時收縮。


    【貪婪之鈴】:無差別攻擊範圍內所有生物,暫時破壞他們的聽覺,並隨即附加以下任意一項異常狀態:睡眠、昏厥、狂亂、恐懼、沉默、詛咒、黑暗。


    運氣,


    不錯!


    鈴鐺再變!


    權杖前一團黑焰爆炸燃燒,朝著魔女直射而去。


    蕾娜身下掃把急速升空,可那團黑焰卻在此時爆裂,變成了一道高達百米的火焰高牆壓來!


    呲!!


    沸騰的水汽炸散,


    魔女嬌小羸弱的身軀從蒸汽中摔下,砸落在泥濘中。


    掃把折斷成兩截,魔法也無力的飄落到蕾娜的身邊。


    “嗚……”


    她終於發出了聲音,隻可惜,是劇烈的疼痛造成的悶哼。


    在最後的關頭,蕾娜用冰水壁包裹住了自己,可水花在接觸到那種黑火時便瞬間蒸發沸騰,燙傷了她的全身。


    好在,沒讓那種黑色火焰沾到,但,恐怕也到此為止了……


    墮天使緩緩走上前,刀尖對準了嬌小的魔女。


    表情依舊冷淡:


    “你確實比你母親厲害,但,厲害的有限。”


    “咳……”


    魔女想反駁,卻嗆出一口血,分外狼狽。


    墮天使將太刀高舉過頭,六隻黑色羽翼在夜空下綻放,銀色瞳孔中一顆星辰璀璨地閃耀!


    這就是路西法,五百年前的裂穀戰爭中將奇蘭萬族逼入到絕境的,魔族曆史上最強的魔王!


    蕾娜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自己死後,長者的職階應該會歸還給母親吧……


    嘿嘿……


    出門不到一年就被殺掉的長者,什麽使命都沒達成的一事無成的長者,會給【結晶】之名抹黑吧……


    呼~


    微風拂過,樹葉擺動的沙沙聲仿佛在哭。


    淚水從眼眶滑落,滲進土裏。


    一株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粉紅花朵從那裏破土而出,在自己眼前綻放,隨著風微微搖曳。


    (嗬嗬,這是死前的幻視嗎,最後的最後能看到這麽美好的東西,倒也不錯呢……)


    “……”


    等等!!!


    花?


    風,


    風,


    風,


    帶著遙遠彼方的聲音響徹此地!


    “哦呀哦呀~小蕾娜你被打得真慘呢~”


    “梅林大豬頭!!”


    蕾娜垂死病中驚坐起,愕然回首,不知何時自己身上的傷勢全好了!


    “風花……”


    路西法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情緒波動。


    風花長者梅林,其之所以能夠淩駕於眾長者之上,原因絕不單單隻是那雙便覽當世的千裏眼。


    更因為他的魔法領域中,涵蓋了一項絕不能被人類所掌握的權柄——生命。


    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


    一朵朵粉紅色的花苞破土而出,化作成片的粉色海洋


    梅林所過之處無地獄,而是充滿希望的大地!


    “大豬頭,你怎麽會……”


    “啊哈哈,小蕾娜,其實我比你更加震驚呢~你說他是虛飾,我覺得實在是很貼切,竟然連我都看不懂他是怎麽做到的。”


    輕浮的語氣重難掩訝異,連風勢都加急了不少。


    路西法聽得直皺眉,什麽虛飾?他們究竟在說什麽?


    可蕾娜卻是聽得精神一怔!連忙朝著那具屍體看去。


    齊格飛還是躺在那邊,隻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那下半截身體正在緩緩消散,變成點點光斑隨風而去。


    “噗!”


    蕾娜忽然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後顧不得身上傷口愈合後的瘙癢,抹著眼淚哈哈大笑,指著墮天使笑得直蹬腿。


    “墮天使,他很弱對吧?可康斯頓城的所有住民都將領主府那位宰相視若神明。府裏的衛兵們更是鼓吹他幾乎無所不能,我還一直不信,覺得他吹牛呢~哈哈哈。”


    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月色之下,可路西法眉頭卻越鎖越緊。


    猛然間,他似是意識到什麽般回過頭。


    那個名叫齊格飛,長得卻和巴魯姆克一般無二的青年倒在血泊中。


    他該是死了,慘白的臉上無喜無悲無恐懼,平靜的可怕。


    隻有那鮮紅滿溢的嘴唇上,有一抹詭的弧度,


    微微彎起。


    咚!


    魔帥隻感覺自己的心髒漏跳了一拍,那種詭異的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


    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蕾娜抓住機會握緊魔杖一躍而起,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而不語。


    梅林和他的聲音又隨著一陣風飄來:


    “小蕾娜,感謝你至今為止的奮戰,不過接下來還需要拖住他一些時間。路西法,風帶著你的信息傳遍了奇蘭。五分鍾,啊不對,三分鍾,包括我在內身處摩恩的另外兩位大人物都會趕到,而在那之後……”


    一個張揚傲慢地聲音頂替掉梅林,如同喪鍾般於風中炸響!


    “最多二十分鍾,整個奇蘭所有ss級都會出現在南境,圍剿墮天使之王!”


    “路西法。”


    “這次,是我在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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