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中不乏紈絝子弟,可真正的白癡幾乎不可能存在。


    都說乘著風豬都能上天。


    可實際上,真的能讓豬上天的是龐大的財權與借此衍生出的教育資源。


    出生豪門,豬都能成為人上人。


    何況,盧修斯來自摩恩王國真正的頂級世家。


    更何況,


    他根本不是豬。


    將拜蘭堡無可奈何的妥協說成是救濟;


    明明已經做出了無數失禮的舉動,卻總能在將要觸及底線前及時收回腳,


    盧修斯·拜蘭,堂堂南境護國大公爵的長子,到底不是蠢貨。


    “少爺。”


    管家青年熟稔地從懷裏掏出手絹。


    盧修斯抹了一把嘴,看向管家戴著白手套的右手:


    “菲利克斯,你和那女騎士過了一招。”


    管家青年文靜點頭:


    “她很厲害。”


    “我是問你!”


    他陡然拔高音量,語調很不耐煩:


    “我和她誰比較強?”


    菲利克斯沉默了片刻,緩緩回道:


    “少爺,您應該對自己有點自信,不是每個人都是羅蘭。摩恩的年輕一代中,您的天賦屈指可數。卡塔麗娜雖是天生的騎士,但您畢竟年長數歲……”


    “直接說結論!”


    “三七開。她三,少爺七。”


    這話一出,盧修斯難看的臉色終於有所緩和,仿佛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一般。


    可隨即,他的表情再度扭曲,嫌惡比方才猶有過之。


    就像是對滿足於這種肯定的自己,感到厭惡。


    “該死,那個臭婊子!”


    行進的馬車劇烈一晃,車門板上多了個凹陷。


    管家菲利克斯淡然看著,少爺這些反常的舉動他早已習慣。


    車廂內,陷入沉默,主仆二人都沒有興致聊天,各自沉眉閉目。


    馬車一路行駛出城門,沿著大道又走了幾公裏。


    菲利克斯才忽地睜開眼:


    “少爺,沒人跟來。”


    對麵手肘撐著腦袋的盧修斯沒睜眼,隻是微微點頭示意。


    管家青年文靜的五官麵露猶豫,過了半晌,他終於開口道:


    “少爺。”


    “嗯?”盧修斯左眼半睜。


    “老爺給出的報價是每噸小麥七百銀摩恩,而且,視情況而定可以提高到八百至九百銀摩恩。”


    菲利克斯兩隻手放在大腿上,腰背筆直,很是文雅。


    “您為什麽要自行把糧價壓到那個地步?為什麽要刻意挑釁王女殿下。”


    “如果能談攏,老爺並不希望兩麵開戰。腹背受敵是兵家大忌!”


    嗖——啪——


    棕皮的馬鞭在半空中高高揚起,順著車夫的手腕猛地一抖,旋即落下,帶著呼嘯的嗡鳴抽在馱馬的屁股上。


    牲口發出一聲吃痛的嘶鳴,頓時間車軲轆高速旋轉起來,留下彌漫的塵土,駛向遠方。


    盧修斯臉上的肥肉隨著車廂加速劇烈顫動著,他緩緩直起身子,睜開眼睛。


    一雙淡藍色的眸子裏,竟是血絲密布。


    “菲利克斯……”


    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他媽心裏是真沒數嗎?”


    管家青年微微一愣,未再答話。


    “老頭子想豎個傀儡君王當那什麽狗屁攝政王!”


    “他眼睛是被金獅堡宮的王座閃瞎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那個弗雷德裏克,他是傀儡?”


    “自從梅莉那個賤貨把他帶回家,一個月,才他媽一個月……”


    他臉頰漲紅,呼吸劇烈,嘴唇止不住哆嗦:


    “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出去參加了一次狩獵比賽,回到家,回到金槍城,整個拜蘭堡居然都沒有我認識的人了!”


    “除了你和老頭子,連他媽我臥房的貼身女傭都被換掉了!”


    “見鬼,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


    “你說,這他媽的是哪門子的傀儡?”


    “梅莉這賤婊子腦袋是不是被他的精子衝壞了,這種怪物都往家裏帶?”


    菲利克斯眉頭微皺,不得不提醒道:


    “少爺,小姐是您的親妹妹。”


    “放屁!”


    盧修斯狠狠下腳,車門壁上又多了一個凹陷。


    “從小到大,她心中有我這個親哥哥嗎!”


    這一代的拜蘭大公育有一對兒女。


    長子盧修斯現年二十二歲,女兒梅莉今年隻有十四。


    可在王國聞名遐邇的卻是被譽為“拜蘭家智囊”的梅莉。


    反觀盧修斯,人們對他的評價普遍是“紈絝”“不學無術”“扶不上牆的爛泥”等等。


    可以說,身為長子的他完全被自己的妹妹壓在地上。


    如果說,梅莉出生前,老公爵還對自己嗬護有加,


    那自從梅莉出生後,尤其是這個妹妹隨著年齡增長一點點展露出的可怕頭腦後,父親就完全放養了自己。


    剛開始還偶有責備,到後來甚至連基本的責罵都沒了。


    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僅僅隻是看到時會象征性督促一句的程度。


    為了贏回父親的信賴,他舍棄了過往放蕩的日子,每日刻苦練習武技,提升實力,甚至主動要求管理家族的產業。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父親也對他開始改觀,認為這個兒子終於開竅了。


    直到有一天,


    盧修斯恰好路過餐廳時,


    突然看見一個幼小的身影,墊著腳站在凳子上,顫顫巍巍在自己的酒杯裏,灑下一包粉末。


    那女孩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餐廳門口呆若木雞的哥哥,卻是沒有絲毫慌亂,捧著那杯藥粉都還未化開的酒杯,遞到自己眼前。


    “哥哥,喝,給尼喝!”


    盧修斯已經不太記得當時情形了,隻是反應過來的時候,


    幼小的妹妹遍體鱗傷的倒在地上,低低抽泣。


    之後的故事無需過多贅述。


    父親憤怒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被趕出金槍城,丟到了南境一個偏遠的鄉下管理家族產業,整日就是和鮑斯這種同樣紈絝的垃圾混在一起。


    直到一年前,摩恩內戰爆發,才被召回。


    老實說,盧修斯原本不討厭這個妹妹,雖然偶爾會產生嫉妒的情緒,


    但他發自內心的喜歡珍惜這個年幼的胞妹。


    可從那一天後,所有的歡喜都消失了。


    憤怒過後,殘存在心底的,隻有恐懼。


    徹骨冰寒的恐懼。


    而這樣的恐懼在發酵多年後,逐步逐步的變成心理陰影,再到後來,化作了深深的自卑。


    是的,盧修斯是個自卑的男人。


    尤其是在麵對和梅莉氣質差不多的女孩時,這種自卑幾乎會摧毀他的理智。


    比如……


    那個和妹妹笑容相似,一副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似的,王女殿下。


    惡心。


    這群臭婊子一個比一個惡心。


    可更讓他覺得惡心的,


    卻是不得不表現的像白癡一樣的自己。


    他死死瞪著對麵的菲利克斯,瞳孔中倒映出的卻是另外一個身影:


    “老頭子最近總算是看清楚那隻傀儡的真麵目了,知道忌憚了,知道提防了。”


    “可忌憚隻是忌憚,他終究是梅莉的未婚夫,梅莉對他死心塌地!”


    “如果未來,弗雷德裏克真的繼承了摩恩王位,梅莉就是王後!老頭子再怎麽樣,當不成攝政王起碼也是個國丈,說到底梅莉就不可能虧待他。”


    他忽地站起,一把抓住管家青年的衣領,通紅的額頭青筋暴起:


    “那我呢?我算什麽東西!”


    “你看看我現在這幅樣子,人不人的像頭豬!我為什麽要把自己糟蹋成這樣?你心裏沒數嗎?”


    “你信不信我隻要稍微露出點想做什麽舉動,第二天你就能在拜蘭堡的水井裏撈到我?”


    “到時候,你覺得老頭子會給我報仇嗎?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和未來的國王與王後翻臉?”


    “操他媽的啊!!”


    “老子要是不表現的蠢一點,那對狗男女怎麽可能放過我!!”


    歇斯底裏的怒吼聲回蕩在車廂中。


    盧修斯因為暴飲暴食,病態隆起的肚子劇烈起伏。


    久久難以平息。


    “少爺……”


    管家青年被拽著站了起來,卻沒有抗拒的意思。


    文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與心痛。


    好半晌,


    盧修斯鬆開菲利克斯的衣領,深吸了一口氣:


    “抱歉,隻有在你麵前我才能發泄一下。”


    “不用道歉的,少爺。”


    他坐回椅子,整具身體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垮下去:


    “菲利克斯,現在你明白了嗎?”


    “要掰倒那兩個人我首先要得到父親的承認,讓他知道不是隻有梅莉才能給他養老。”


    “合作根本不可能,我需要這場戰爭!康斯頓城必須是我攻下來,也隻能是我攻下來!”


    “現在的局勢千載難逢,老頭子被羅德裏克纏住,大王子和梅莉被軟禁在堡內!隻有我能分擔拜蘭堡的壓力!”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拜蘭堡少主人猛地抬頭,淡藍色的眼眸中火焰燃燒:


    “我,才是未來的拜蘭大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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