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芥草莽,既承吾血,當為吾嗣。”


    深邃的神殿,古老的圖騰,殺意裸露的回響鋪天蓋來。


    那是荒蠻的,那是瘋狂的,那是沉重的,那是恐懼的。


    長存的老龜,匍匐在地;


    千百的蛇群,絞盤戰栗。


    所謂薩滿,不過奴輩;


    爾言神血,百無一用。


    祂,如是而問:


    “爾,為何不跪?”


    公狼睜著幽綠的眼瞳,直視不可言喻的瘋狂。


    他無法理解。


    他難以理解。


    因而,


    他問祂:


    “我又不怕你,為什麽要跪?”


    ………


    “狼王!是狼王!!!”


    驚恐的呼聲頃刻炸響。


    狼王揮爪格開身前的湧來的步卒,在沸騰的血海中勢不可擋的撕開一條大道。


    狼的目標一向明確,狼的獵物插翅難逃。


    巴格斯四足並用,閃轉騰挪。幽綠的狼瞳瑩瑩閃爍,於夜幕下拉出了兩道攝人心魂的弧光,朝著舊都城門直襲而去。


    那裏,遍地都是人頭攢動的待宰羔羊。


    “為什麽他沒有受到嘲諷的影響啊?!”


    “救……救命!救命!救命啊!!”


    方才的歡呼戛然而止,痛哭嚎叫再次響起。


    吵死了,吵得耳朵都疼。


    巴格斯目光森寒,鄙夷的注視著這些亂吼亂叫的人類。


    你們在怕什麽呢?


    自己很可怕嗎?


    自己都快死了,肋骨全斷,凹陷的胸膛到現在都沒有好轉,手腳僵硬冰涼,每跑一步都吃力的想要倒下去。


    毫無疑問,如今哪怕是一群手持棍棒的村民都能輕鬆打死自己,可自己還是在跑,在為了生存奔跑,為了國民奔跑。


    你們呢?


    安然無恙須發未損,卻像是羊群一般熙熙攘攘碌碌無為,除了躲在別人背後瑟瑟發抖什麽也不會。


    和草原上的家畜又有什麽分別?


    同樣是人類,為什麽差距會這麽大?


    奧菲斯在雪原百年堅守,受益的不應該這些垃圾。


    巴樂米底小姐,您和戰士們拚死守護的不能是這些東西。


    摩恩。


    這個國度和這個國度的人,這些懦弱貪婪的蟲子不配占有這片大陸最富庶的土地!


    咣!!


    狼瞳眨眼翻紅,【凱撒銳爪】彈出指縫,大股血霧從胸膛噴射向四周。


    巴格斯的奔襲速度驟然飆升,仿佛離弦的箭呼嘯破風,刹那間就來到城門不到兩百米處!


    那是以生命為柴薪所引動的最後的【血壞】——巴格斯的搏命一擊!


    “巴格斯,住手!!”


    憤怒雄渾的吼聲從身後傳來,卻阻滯不了狼王前進的腳步。


    不沉,你也會害怕嗎?


    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永遠都是無畏的。


    力窮筋乏,力不能及,力有未逮,力不從心。


    到頭來,你也是人呢。


    人力有窮時,你終究還不是【史詩】。


    而我,即將成為【修羅】!


    那麽伏爾泰……


    “這次你還守得住嗎!”


    呼啦啦……


    髒兮兮的米色童裙在夜幕中飛揚擺動。


    破爛的布偶熊落在精致的小皮靴旁,棉花裸露滿是泥濘。


    小女孩直愣愣的擋在餓狼的身前,細弱的兩臂張開哆嗦顫抖,蒼白的臉蛋嚇得毫無血色,瘦小的身軀仿佛薄紙。


    她的身後,


    大人們的淚水滴滴四撒,城牆的石灰簌簌而落,城頭上衛兵極其緩慢的抬起弓弩。


    時間在這一刻凝滯。


    巴格斯的眼眶一點點睜大。


    “你不怕嗎?”


    回應他的,隻有滿含不屈的憤怒瞪視,那是屬於狼的眼神。


    “這還是真是……令人震撼!”


    狼王情不自禁的呢喃出聲,如同對待旗鼓相當的對手那般,血氣翻騰的銳爪劈頭蓋下!


    鐺~~


    …………


    …………


    霧月十日的午後晴空萬裏,風和日麗。


    金槍城郊的某座葡萄莊園,幽靜寧和,酒香四溢。


    齊格飛躺在懶人椅上,搖晃著高腳杯中氣泡咕咕的香檳,享受著明媚陽光的照耀,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如果,沒有這個矮子就更好了!


    他斜視著從矮腳馬上滾落,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的圃人波波,不由得一陣歎息。


    好家夥,這是真把自己當驢了,不對,生產隊的驢也經不住這麽造啊!


    “所以,這回又是哪裏出事了?”


    聲音平淡,齊老板已經下定決心,這會兒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也阻擋不了他回歸的決心。


    波波單膝跪地,臉色慘白汗如雨下:“老大,西…西境……”


    一聽這個前奏,齊格飛就忍不住眉毛聳動。


    “慢慢說。”


    波波咽了口唾沫,艱難平複下呼吸。


    “老大,我們剛剛得到消息,就在一個月前,西蒙城被比蒙的獸人聯軍攻破了!”


    獸人?


    齊格飛眉頭微皺。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聞這個種族,倒不如說,前段時間和傻大個遊曆南境的時候,經常能在冒險者公會見到獸人戰士。


    福瑞控狂喜的外表,澀情的貓耳娘,以及能和伏爾泰平分秋色的智商,就是他對獸人這個種族的大致理解。


    相較於獸人,“比蒙”這個單詞就要陌生的多。


    “西邊草原上的那個比蒙聯邦國度?”


    波波點頭:“是的,新任獸王巴格斯統合全國力量攻入西蒙公爵領燒殺搶劫、擄掠奸淫,初步統計罹難者已經超過二十萬!”


    嘶~齊格飛倒吸一口涼氣。


    這確實是大事,至少對於金獅堡裏的那位王子殿下,絕對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


    “現在,西境的難民大規模流向王國各地,我聽說昨天王女殿下就在康斯頓城就收留一大批逃難的流民,其中甚至有西蒙公爵的獨子,他們都是聽說了……您的存在。”


    齊格飛抿了一口香檳,極力克製下心中的震驚道:“別慌。”


    再慌,也得等到自己放完假回來再說!


    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大條了,根本不是自己一個人現場想幾個計策就能安定的。


    如果自己的猜想沒錯,恐怕現在整個西境都已經讓獸人屠成白地了。


    二十萬罹難者隻是直接受害的部分,那些無家可歸流亡四處,餓死病死的難民要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西境被破壞的建築、農田、生產線;大量外來人口湧入所造成的治安動蕩;以及大把大把填進去的救濟物資,這些損失可都還沒算上。


    真正的災厄現在才剛剛開始!


    齊格飛認為自己雖然還算有點本領,可也不是神仙,難不成次次指望都自己天神下凡?


    這次的對手可是比蒙這個龐大的獸人國度,還真把自己當勇者了?


    而且,雖然這麽說有些沒人性,但是獸人攻破西境對於自己來說……也未必就是壞事。


    畢竟獸人沒可能也沒能力霸占偌大的西蒙領,而自己曆史修正目標的任務之一就是收複摩恩四境。


    現在西蒙領雖然被打爛了,但相對的,那裏原本的權利構架也徹底崩盤,這對克琳希德事後控製西境是無疑是最有利的局麵。


    要知道,現在西蒙家族的唯一的繼承人可就在康斯頓呢!


    隻要等自己回去,對那個可憐的孩子稍加引導,豈不是……


    哎呀!


    齊格飛眼神陡然一亮。


    如果按這個方向去思考,自己豈不是還得謝謝獸人?


    巴格斯嗎?


    這個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見過。


    來日如果有機會得親自登門,和他的妻兒老小好好搓一頓!


    一念至此,齊格飛苦笑著搖了搖頭,揮去這些烏七八糟的念頭。


    這一刻,他算是理解了什麽叫苦中作樂和阿q精神,更切實體會到什麽叫事不關己與高高掛起。


    如果受害的是風桃村的村民,或者就算是康斯頓城的居民,想來自己也不會這麽淡定。


    也許某天,自己真的能和巴格斯上同一張餐桌,不過到時候自己的身份大概是桌上的那盤肉。


    回去和楊靜商量一下對策,或者去p社論壇問問甲級戰犯們該如何破局?


    嘿……


    想到這,齊格飛戲笑著端起香檳,一轉眼,卻發現波波還跪在那,滿臉的惶恐不減反增。


    心下頓時微沉:“你還有什麽沒說?”


    “老……閣下……”


    波波低著頭,豆大的汗水滾滾落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令他聲音都在發顫。


    生物的本能告訴他,接下來的噩耗如果說出去,許多事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他望著麵前那張秀氣的臉龐。


    圃人親眼看著這張臉的主人,他的眉眼在這一年間變得溫柔,他的手腕在這一年間愈發柔和,他的鋒芒在這一年間深藏內斂。


    這一切都即將煙消雲散。


    “波…波波?波波!”


    圃人斥候猛地回神,麵前的大人正一臉擔憂的遞來手帕。


    不知不覺間淚水竟然浸濕了臉龐。


    齊格飛眉頭緊皺:“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可他遲早是會知道的……


    驀然,波波雙膝跪倒將頭狠狠砸向地麵:


    “狼王巴格斯在攻破西境後,攜七萬大軍繼續東進舊都,聖摩恩的守軍將領伏爾泰以一敵萬力保城門不失……然後……然後……”


    “閣下……伏爾泰將軍…將軍…戰死了!”


    “……”


    “…………”


    微風拂過,莊園死一般的寂寥。


    沒有溫度的陽光無情傾瀉,要人透體冰涼。


    青年麵無表情,安靜的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一點一點的,緩緩收縮……


    …………


    …………


    鐺~~


    溫蒂等了好久,她從未覺得時間竟然可以過得那麽慢。


    以前,她覺得媽媽烤的蘋果派出爐前的最後一分鍾是最漫長的;


    後來,她覺得餓著肚子孤零零的躺在曠野上的夜晚是最漫長的;


    可原來,死亡來臨的前一秒才是最漫長的。


    溫蒂想起了最崇拜的爸爸,那個連劍術都不會的男人在城破之時義無反顧的扛起鋤頭跟著領主衝了出去。


    溫蒂想起了最喜歡的媽媽,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到底鼓起了多少的勇氣才敢大喊大叫的引開獸人們注意。


    爸爸媽媽當時是不是也經曆過這漫長的一秒?


    鐺~~


    四周無比安靜,哭喊和嘶吼都堙滅了。


    隻有那令人心安的金鐵交擊回蕩在耳畔,久久不息。


    自己是否幫上了那個大叔的忙呢?


    自己是不是很勇敢,有沒有讓這些可惡的獸人刮目相看呢?


    鐺~~


    令人恐懼的劇痛遲遲沒有傳來,隻有交鳴遲遲繚繞耳旁。


    它離自己是那麽近,近到溫蒂甚至覺得,這好像是從自己的身體裏發散出來的。


    女孩緩緩睜開眼睛,可映入視線的殘酷景色,卻讓她如墜冰窟。


    那是個如同大地般的男人,獅虎撕咬著他的雙臂,盤蛇絞緊了他的咽喉,獵豹捅進他的腹腔,狼群舔舐著他的血肉!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巍峨矗立。


    “大叔!!!!”


    絕望的哭聲撕心裂肺。


    類似哭喊巴格斯早就聽膩煩了,隻是這次的,倒是出乎意料的格外刺耳。


    狼王的臉龐枯萎到形同幹屍,卻仍然挺直了腰背,這是他此刻能表露出的最高敬意。


    “我在托裏斯軍校學的第一堂課是要永遠明確自己真正的目標是什麽……”


    聲音虛弱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卻帶著濃濃的得意與自傲。


    “而第二課,就是要將真正的目標隱藏起來。”


    巴格斯拖著殘破的身軀來到對手的麵前,幽綠的狼瞳與那雙堅毅的眼眸直直對視。


    “我對這座不落要塞從未有過興趣,不沉,你才是我的目標。”


    “或者,更確切的說……”


    “伏爾泰,你就是我的【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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