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酒館內落針可聞。


    那位鐵腕宰相是王國邊陲康斯頓伯爵領的一座小村莊裏出身的事早就傳遍城內。


    宰相能在底層民眾中能有如此高的呼聲,歸根結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一道道視線沉默地投來,和剛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不同,阿道勒說出這句話之後,大家的目光中明顯帶上了審視和認真的意味。


    這個小青年總是出入於這附近的酒館裏,雖然已經年過二十卻沒有娶妻,沒有生子,甚至沒有工作。


    他整天喝著最便宜的酒,醉了就開始發表激烈的言論,罵累了就趴在酒桌上一睡到天亮。


    其實像他這樣不學無術的小青年在亂巷隨處可見,但和其他混子不同的是阿道勒身上散發著一股子顯而易見的書卷氣。


    往白了說,就是看上去就知道這小子接受過教育,很有文化!


    這一點從他的穿著就能窺見一二。


    格子披肩小馬甲,鴨舌帽和闊腿褲,以前甚至還能看到他帶著一根鍍銀的文明杖!


    光是這身行頭就足以讓他在一群粗麻布汗衫的糙漢中鶴立雞群。而走南闖北的冒險者們更是知道,這是奧菲斯帝國目前最流行的風格。


    沒錯,種種跡象都表明著,這個不學無術的二流子很可能曾經在帝國留學過。


    這樣的履曆莫說在舊都,哪怕放眼整個摩恩應該都不愁找不到工作才對。


    且不說留學後開闊的視野和見聞,光是會識字算術這一點就足夠他在某個貴族家庭混個總管了。


    這樣的人怎麽會流落到天天在啤酒館買醉呢?


    阿道勒感受著匯聚而來的目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額頭都有些冒汗。


    他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受人矚目的感覺。


    他享受台下的愚民昂著頭等待自己開口的模樣。


    他可以盡情抒發自己的感情,表達的自己的想法,灌輸自己的理念。


    重要的是,他真切感到自己是活著的。


    “很抱歉,約瑟夫,我要先為自己先前的無禮道歉。各位說的沒錯,我是一個普通人。


    我也承認,我是個普通人。


    但我並不會因為自己是個普通人而感到恥辱。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位黑袍宰相原本也是一個普通的村民。


    他和這所酒館裏的每個人一樣!


    會勞作會耕田,會精打細算著米缸裏每一粒糧食過日子。!


    他也曾被貴族壓迫過!


    所以才會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對西布隆的作為如此憤怒!


    誠然,我沒有能力做到和他同樣的壯舉。


    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做不到。


    但我們至少可以站出來說點什麽,做點什麽!


    沒有人是自成一體,與世隔絕的孤島。


    宰相也一樣!


    你們已經看到了,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腦滿腸肥的貴族們和那個忘恩負義的公主聯合起來排擠他,孤立他!


    他是為了什麽才落到這個地步?


    宰相完全可以選擇和那群人同流合汙和他沒有!


    這是為什麽你們的心裏難道沒有猜測嗎?


    我不止一次的問自己,我阿道勒能做些什麽。


    很遺憾,我發現我除了在這個臭烘烘的酒館發表自己片麵的演說,什麽也做不到。


    可如果這條亂巷、隔壁的狗街、整個北城區、這座舊都、


    乃至整個摩恩每一個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夠聯合起來擰成一股繩!


    每個人都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到那時又有什麽是我們做不到的呢!”


    阿道勒胸口起伏,連連喘著粗氣,因為酒氣而發紅的臉頰此時愈發的滾燙。


    他感覺前所未有的熱血沸騰,看著酒客們,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千軍萬馬。


    他能看到那台下一雙雙默然的眼睛開始蔓延的血絲,他們受自己的演說影響,現在他們就是自己的兵!


    此刻,自己就是他們的宰相!


    “各位,我有一個想法……”


    “呦,這麽熱鬧啊~”


    就在氣氛即將達到最高潮時,一個輕浮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阿道勒的話。


    四五個凶神惡煞的混混提著木棍鐵管之類的東西,大刺刺地闖入酒館。


    為首的,是個長著兩條粗厚掃帚眉的圓寸頭,手裏握著一根鍍銀的文明杖,體格精瘦,眼底閃著危險的光芒,活像隻鬣狗。


    剛才說話的人就是他。


    寸頭男用拐杖敲擊著肩膀,吊兒郎當的走到阿道勒的那張酒桌前,扯開嘴角。


    “這不是我們的小阿道勒嗎~怎麽,又在賣弄從帝國帶回來的那兩斤墨水了?”


    身後的混混們頓時放肆的大笑起來。


    周圍的酒客們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盡可能把腦袋埋低。


    “鮑勃……”


    阿道勒的臉色發白,剛才湧起來的熱血在見到這個人之後開始迅速冷卻。


    “你來幹什麽?”


    他強忍著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顫抖。


    “幹什麽?”


    名叫鮑勃的寸頭男冷笑一聲,忽地揮出拐杖,鋼製的拐身裹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將桌板抽的粉碎!


    阿道勒根本反應不過來,腳下一空摔在地上。


    鴨舌帽落在一旁,精細整潔的披肩上頓時沾滿了木屑和塵土。


    武技【當頭棒喝】


    這個叫鮑勃的男人竟然是個b級的【暴徒】!


    寸頭男踩著阿道勒的帽子走上前,一把揪住對方的頭發將他拎了起來。


    “老子就是過來提醒你,該他媽的還錢了!”


    阿道勒牙關緊咬,低聲咆哮:“我早就還清了!”


    “那他媽逼的是本金,還有利息,利息呢?”


    “哪有比本金還高的利息!按照奧菲斯律法,你這都算是敲詐!”


    寸頭男一愣,茫然的看向身後的同伴。


    “什麽律法?你們知道嗎?”


    同伴們也茫然衝他聳聳肩。


    下一刻,寸頭男一拳重重地毆在阿道勒臉上。


    後者噴出一口鮮血,兩顆牙齒從口中飛出。


    “兔崽子我告訴你,別以為去奧菲斯讀了幾年書就能在老子這裏抖機靈,真他媽以為自己套了層皮就多高貴了?”


    寸頭男抽出文明拐,一棍一棍結實的落在阿道勒身上。


    “我不管你在隔壁學了些什麽狗屁律法,在這北城區老子就是王法!這錢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


    沉悶的毆打聲便隨著小青年的慘叫回蕩在酒館,酒客們都不忍的別過視線。


    聽對話也知道,這個鮑勃是這片的幫派老大,放高利貸就是他的諸多業務之一。


    他原本是個傭兵,退役後憑借著一身武藝幹掉這條亂巷原本的頭目取而代之。


    不僅如此,鮑勃要比前任圓滑許多。可能是傭兵時代經常為貴族老爺們服務,他通曉上層建築的潛規則。


    在成為頭目的第一天,就買通了這片城區的治安軍,不僅讓後者對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經常利用城防軍的影響力為自己擴張勢力。


    鮑勃稱自己就是這片城區的王法,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對的不能再對了。


    可憐的小阿道勒多半是欠了他們錢。


    或許那真的隻是一小筆,但隻要你借了還多少還不是人家說了算。


    在這片北城區,誰又會為了他這麽個無權無勢無財的家夥出頭呢?


    難不成真指望黑袍宰相的神兵天降嗎?


    過了良久,鮑勃才停下動作抹了把汗,地上的阿道勒已經鼻青臉腫不再動彈。


    但鮑勃卻不緊張,他可是專業的,知道怎麽打既能讓對方痛苦的同時又打不死人。


    別看阿道勒樣子淒慘,可實際上受的都是皮外傷。


    畢竟真打死了誰來還錢是吧?


    鮑勃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明杖譏笑道:“還別說,你這玩意兒手感不錯,我這兩天用來揍人可帶勁了!”


    阿道勒顫抖了一下,嘴唇囁嚅聽不清在說什麽。


    後麵一個混混走上來道:“老大,他看上去真沒錢還了。”


    寸頭男當然也看出了這點,琢磨了一會兒吩咐道:


    “去查查他家住哪。還有,把他身上這層皮扒了,二流子一個穿那麽高檔。”


    幾個混混同伴上前,三下五除二將小青年的衣服脫了個幹淨。


    鮑勃望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阿道勒,輕蔑地啐了一口痰。


    “當心點,小阿道勒。看在你是我顧客的份上提醒一句,少他媽宣揚剛才那些話,上頭的人那是懶得搭理你,真把人家惹惱了你有幾個腦袋夠他們砍?”


    “錢呢,再寬限你三天,三天後還不上有你的後悔的!”


    他一揮手: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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