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不是那種需要打壓兒子才能讓自己獲得成就感的無能父親,他手一揮:“等你吃的穿的用的不靠沈家了,再來跟我談你的不知所謂。現在滾吧。”


    沈而銨沒滾,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


    沈寄的呼吸裏多了怒氣,他早就忘了北城蟶山,忘了那個穿行在茶園裏采茶的女孩,但他每次一見到兒子,就猶如被戳到陳年老疤,渾身不痛快。


    尤其是兒子垂著眼的樣子。


    沈寄就覺得采茶女在他麵前也會那樣,母子兩都令他厭惡。


    兒子的存在,時刻都在提醒沈寄,多年前的他有多愚蠢,竟然喝了一個農家女下了藥的茶水,讓自己的人生出現了幾場不可逆轉的意外。


    沈寄剛要一腳踹過去,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皺了皺,走去陽台接電話。


    房裏的茭白趁機探出頭,對沈而銨招手。


    沈而銨迎上茭白緊張的目光,下意識往他那走。


    沈而銨以為他那個父親臉上的抓痕是被某個小情撓的,沒料到會是茭白所為。不能說沒料到,應該說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茭白弄傷了那個人,安然無恙。


    這份特殊背後是條狗鏈。


    沈而銨走向茭白,把他衛衣後麵的帽子弄弄。


    茭白抓緊時間說:“你彎個腰低一下頭,我看看你的傷。”


    沈而銨鬆開了被他攥到現在的櫻桃核,掌心裏留下了深紅肮髒的痕跡,他用指尖撚了撚,發現不知何時被刺出了一個小口子。


    .


    陽台上,沈寄背對客廳,透過玻璃反光將兩個小孩的互動收進眼底。


    電話裏是老友楮東汕的的問聲:“老沈,你幾號結婚來著?我這邊騰個時間回國。”


    沈寄:“不結。”


    “就登記是吧,那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結啊,咱內部給你辦個脫單宴。”楮東汕挺熱情地出主意,“海上行怎麽樣?到時候叫上老戚,讓他把小章帶著。”


    沈寄沒心情:“再說。”


    楮東汕聽出了一絲反常,老友怎麽像是憋壞了內分泌失調?他狐疑道:“老沈,你今晚沒辦事啊?”


    玻璃上映著沈寄冷情的眉目:“辦著呢。”


    楮東汕羨慕地打趣:“氣都不帶喘的?那你牛批。”


    “叔叔你還有多久才講完啊,快點來好不好,我都要睡了。”


    楮東汕那邊冒出一道甜軟的撒嬌聲。


    沈寄冷嗬。


    他這個音節裏滲滿了酸意。


    隻因為太令人匪夷所思,他自己沒反應過來,老友更是沒察覺到。


    褚東汕“咳”了聲:“我這正準備辦事兒,臨時想起來給你打的電話,小梨子不愛開空調,他沒穿衣服,凍著呢。”


    那名字讓沈寄想起來什麽:“去年在溫泉上莊對阿燎碰瓷的那小黃毛?”


    褚東汕尷尬地摸了摸鼻梁,對象一開始想勾搭他兄弟沒勾搭成,後來他跟對象在一起之後,這事兒被他拎出來過,吃味得很。


    “什麽黃毛,他叫梨子,楚小梨。”褚東汕無奈,“老沈你記性不行啊,我都跟你提幾次了。”


    沈寄不置可否:“有段時間了吧,還沒膩?”


    “膩個屁,我跟我家小朋友好著呢。”褚東汕話裏的幸福藏都藏不住,“今年我打算帶他回家見老爺子。”


    沈寄不認同道:“一個玩意而已。”


    褚東汕的聲調冷了一些:“老沈,我這回是認真的。”


    沈寄不與他爭:“那你就等著被老爺子打斷腿吧。”


    褚東汕恢複成了前一刻的二世祖樣:“這你就不懂了吧,流點血加點淚,那才叫愛情。”


    愛情?


    沈寄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年少輕狂的年紀他或許也體會過,和初戀。


    那個他想不起來是什麽模樣,因為他兒子的出現想不開跳河自殺了的可憐小姑娘。


    沈寄掐掉電話,眯著眼看蹲在房門邊的兩孩子。


    茭白是正對著陽台的,他一抬頭就能看到沈寄,但他一個眼神都沒給。


    不進房間是要給那老家夥看。


    看什麽茭白不清楚,他隻揣摩出一點,老東西要看他和沈而銨的相處環節。


    皮卡丘都他媽舉起放大鏡了。當然,粉色小外套還套著。


    看就看唄。


    茭白挺淡定,他和沈少爺之間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頭發往上弄弄。”茭白提醒少年。


    沈而銨自己抓著額發往後撈了撈,露出沉靜內斂的眉眼和血汙傷口,他垂眸看給他清理傷口的茭白。


    看了會兒,突兀道:“我想折蜻蜓。”


    “啊?”茭白愕然了一瞬,“那你折吧。”


    沈而銨看著他。


    茭白把髒棉球丟進垃圾簍裏,換幹淨的:“怎麽,書包裏沒裝彩紙?”


    沈而銨答非所問:“我隻會折蜻蜓。”


    茭白:“……”


    人生是一場戲,導演編劇全是上帝,劇情有驚喜,有驚嚇,沒有它老人家拍不出來的,隻有你想不到的。


    譬如《斷翅》的渣攻蹲在他麵前,以一種迷途的小羔羊姿態。


    又好比他死在高考前,死在舅舅家門口的那條路上。


    “胡說。”茭白嚴肅道,“你還會畫畫呢。”


    沈而銨的聲音悶悶的:“畫的,不好。”


    “別這麽自暴自棄,沈少爺,沈同學,校草,學霸,大帥哥,沒事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滿分試卷。”茭白頓了頓,嘀嘀咕咕,“你到了你父親那個年紀,會比他站得更高。”


    沈氏被沈而銨掌控之後,齊,梁,褚,岑等多個家族全部敗落了。


    就連戚家都退出了王者角逐場,誰讓戚以燎沒有主角光環呢。


    茭白回想回想,漫畫裏沒怎麽細說那些大家族的紛爭,就交代了齊霜帶頭的幾個配角參與的部分。


    作者開啟了時光機。直接就是幾年後,沈而銨以沈家家主身份出場。


    畢竟漫畫是沈而銨的正牌受視角。小人物的社會關係牽扯不到商戰。


    茭白對看著他發呆的沈而銨眨眼。


    沈而銨定定看他,十分困惑:“為什麽,這麽想?”


    茭白拿噴霧對著他的傷口滋幾下,還沒回答呢,就聽他道:“我不想,經商。”


    “我不喜歡。”沈而銨搓著指腹。


    茭白的眼裏流露出閱漫無數,飲狗血千萬噸的感慨,十個渣攻裏麵,有一半生來順風順水渣得心安理得,而另一半都經曆了不幸的童年,憋屈的少年,扭曲的成長期。


    沈而銨的未來走向,茭白不想幹預過多。


    “我說的成就,不是單指商界,不限領域。”茭白說,“你心靜得下來,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了,很多人都做不到。”


    沈而銨淺短地笑了一下,茭白安慰他的話聽起來像笑話。


    不進商界,怎麽和那個人比較。


    不比較,又如何能判斷得出來,誰站的更高?


    沈而銨問道:“你在這,過得,怎麽樣?”


    “還成。”茭白說。


    “起床,躺下,誰幫你?”


    茭白在藥箱裏翻找紗布:“有護工,今天才讓我給辭了。”


    “仰頭。”茭白有模有樣,不是在拿沈少爺當試驗品,他從小到大磕磕碰碰過不少次,舅舅開貨車的不在家,舅媽才不管他,都是他自己有什麽就用什麽對付身上的傷,瞎來。


    沈而銨把腦袋往後仰了仰,還在問:“那你吃飯……”


    茭白起來點,將紗布貼他傷口上麵:“阿姨燒,醫生給製訂了藥膳營養餐之類,按那個來。”難吃得要命,可他得為了身體咬牙吃。


    革命尚未成功,身體好牙口好才是真的好。


    沈而銨仰視湊在他上方的人:“你沒去學校,你的課程……”


    “我沒問題。”茭白說起了一老頭給他補課,被他用幾道題搞定了的事。


    沈而銨垂下了眼睛。


    護工,阿姨,老師,他能想的,那個人都想到了,還替茭白安排了。


    沈而銨不希望茭白是第一個被那個人這麽對待的存在。


    千萬不要是那樣。


    .


    “好了。“茭白扶著沈而銨的肩膀慢慢坐地上,不經意間抬頭,對上從陽台投來的散懶目光。


    陽台那裏像是窩著一頭休憩中的雄獅。


    隨時準備揮出百戰百勝的利爪,將獵物開膛破肚。


    茭白耳邊是沈而銨有一點結巴的低語:“我給你,帶了,筆記。”


    茭白:“……”


    “你怎麽老想著我的學習,把我往上拉,”茭白哭笑不得,“比起我,你那哥們才是拉扯對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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