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正要走,眼角瞥到什麽,他的後腦勺刷地一涼。


    不遠處有一大片墓地,一塊塊墓碑被藤曼纏捆著,靜靜立在冬夜淒冷的月光下。


    ——這是戚家的墳場。


    茭白咽了咽口水,他肋骨疼不能彎腰,就垂頭表示了一下,自言自語:“對不起,無意冒犯,晚安。”


    【你的好友已上線】


    這電子音差點讓茭白原地死亡,他瞥瞥在線的好友頭像,呼了口氣才轉身。


    戚以潦站在後院的門頭底下,風吹樹梢,晃起的樹影掃過他的眉眼輪廓,他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眸極黑。


    那裏麵爬滿了血腥味濃重的陰鷙,又像是什麽都沒有,一片空洞。


    茭白看不到戚以潦的眼神,他隻發現白貓抬起頭,看著他。


    金色瞳孔和它脖子上染濕皮毛的血痕,在這時候顯得有為詭譎陰森。


    戚以潦踩著細碎落葉走到茭白麵前。


    茭白試圖拿到主動權,他先開口:“戚董,沈先生呢?”


    “還在外麵,他們有段時間沒聚了,估計要過零點。”戚以潦說,“我感冒,提前回來了。”


    茭白是聽出戚以潦的鼻音很重,嗓子也沙沙的。


    戚以潦伸手,茭白想往旁邊躲,可他因為受傷,身體的反應速度不行。


    那隻手落在他的肩頭,拿掉了不知何時落在那上麵的一片樹葉。


    戚以潦慢條斯理地把玩樹葉:“小白,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茭白的視線落在戚以潦的頭像上麵,留意白貓的變化:“我睡不著,出來走走,迷路了。”


    戚以潦露出恍然之色:“迷路了啊。”


    “這裏是比較大。”他把樹葉丟掉,深邃的麵龐多了一抹讓人移不開眼的溫柔笑容,“那我帶你在附近轉轉吧。”


    茭白跟白貓的那對金瞳對視,不知怎麽,有種被一個鉤子勾到喉管,把他掛起來了的感覺。


    頭頂一沉,茭白往上看,一條手臂橫在他的視野裏。


    戚以潦揉了揉他的頭發:“長輩說話的時候,不要開小差,知道嗎。”


    茭白沒搭理他。


    戚以潦的笑意加深,嗓音更低柔,像耳邊的呢喃:“知道嗎?”


    茭白動了動被風吹涼的唇,下意識回答:“聽到了……”


    那白貓忽然對他張開了嘴,露出細長尖銳的,粘滿血塊的牙齒,它發出一聲虛弱的,奄奄一息的嘶喊。


    它在威脅他,對他發出警告。


    也像是在……


    向他求救。


    第32章


    茭白晃神的功夫, 白貓就再次閉上了嘴,金色眼睛也垂了下去,恢複成了一開始的死氣沉沉樣子。


    它被囚住了。


    茭白的視線凝在它脖子的那圈紅上麵, 如果把細鐵絲拿下來,會怎樣?


    他垂在的手輕動。


    舅舅家小區裏有流浪貓, 白的黃的,灰的黑的,隻因為他喂過它們幾次吃的,它們見到他就都會跟著他跑, 他是喜歡貓的。擼一把, 嘴角上揚,擼兩把,嘴角開裂。


    可這貓不是普通的貓,它代表戚以潦這個人。


    茭白將抬起來一點的手塞回口袋裏,徹底打消了去解那細鐵絲的衝動念頭。


    解不了的,他都碰不到貓。


    這貓頭像第一次出現的時候, 他就試過了, 不自覺地伸手去摸。當時那種毛茸茸的冷軟觸感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別管。


    起碼暫時別管。


    茭白冷靜地告訴自己。


    “你這孩子真是會敷衍長輩。”


    茭白聽到頭頂的歎息聲,他抬抬眼皮, 對上戚以潦映著模糊燈影的暗灰眼眸。那一瞬間, 茭白有種被什麽老怪物俯視的悚然。


    等他定神探究時, 隻看見了那雙眼眸裏的自己。


    這是晚上,燈再多,光再亮也比不了白天, 他也沒有臉貼臉的湊那麽近,可他就是看見了自己,確切來說是種感覺。


    好他媽詭異。


    “嘴上說聽到了, 小差照開。”戚以潦並沒有責怪,隻是搖搖頭,“像你這年紀還在讀書,集中不了注意力,上課的時候怎麽辦?是不是要被老師打手心。”


    茭白:“……”那就不勞你操心了。


    戚以潦的唇邊噙著笑:“走吧,帶你逛逛。”


    茭白說:“我肋骨疼。”其實藥效還沒過去,他撒這個謊純碎是不想逛墳場。


    這時候,如果是沈寄,鐵定直接掐著茭白走,但戚以潦不會,他無奈地拍一下額頭:“看我這記性,老沈說你背上斷了三根肋骨,我一下子沒想起來。”


    戚以潦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冷血霸道,他體諒地說:“那你回去休息吧。下次等你過來了,再帶你逛。”


    茭白嘴上應聲:“好啊。”


    戚以潦的態度越和氣,越有紳士風度,他越緊繃。


    聽說過溫柔一刀嗎?


    “老沈也是胡來,你這樣,應該臥床,少活動。”戚以潦走在茭白前麵,隔得不遠,就一步距離,不會讓人覺得傲慢,他邊走邊道,“後院的草太多了,在地上打著結,你腳下看著點。”


    茭白本來走得好好,聽見戚以潦這麽一提醒,他反而被草藤絆到了。


    明明茭白沒發出呼喊,前麵的人卻像是腦後長了雙眼睛,及時轉身將他扶住。


    戚以潦的體格線條流暢內斂,看起來不像是常年健身的那一類,但茭白感受到的力量一點也不比沈寄帶給他的弱。


    茭白站穩了,他還沒掙脫,扶著他手臂的五指就以撤離。


    戚以潦問道:“有沒有事?”


    茭白搖頭:“謝謝戚董。”


    戚以潦單手插兜,扶過茭白的那隻手一直放在外麵,他溫聲道:“生了病,就不要亂跑。”


    茭白有種要被爸爸打屁股的毛骨悚然錯覺。


    但顯然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一,這位不是他爸。


    二,他也不會讓人打他屁股。


    戚以潦的聲音夾在樹葉被風撥動的嘩嘩聲裏:“就你目前的情況,要是摔一次,二次受傷,骨頭有極大可能會插進肺部,那很危險。”


    茭白心有餘悸。


    “命重要,還是好奇心重要?”戚以潦微彎腰看他,眼眸像深山一樣沉邃,“嗯?”


    茭白脫口而出:“當然是命重要。”


    戚以潦低咳了聲,嗓子更啞:“那還要亂跑嗎?”


    茭白搖頭:“不了不了。”


    戚以潦再次笑起來:“叔叔知道你是個能聽懂道理的聰明孩子。”


    茭白嗬嗬兩聲。


    十四歲的年齡差,叔叔也還行。


    沈寄那老東西比他大整整十八歲,就得是伯伯了。


    戚以潦像是沒察覺出茭白的反骨,徑自穿過幾棵瘦長樹木。


    落葉悉悉索索落下,成了這一方天地唯一的背景聲,滲滿了夜晚老林的寒瑟。


    茭白看了眼白貓,沒變化,他走在貓主人後麵,狀似隨意地提起:“戚董,那邊是個墳場嗎?”


    “是啊。”戚以潦的腳步不停。


    茭白走快了一點點,離他近點:“墳場怎麽會在住宅後麵?”


    “這是我們家的習俗。”戚以潦很有耐心地講解,“死人,活人都住在一起。”


    他用扶過茭白的那隻手接過一片落葉,指尖撫摸了幾下,撚碎:“死了的,守著活著的人。”


    茭白後背發毛,這種守護大可不必。


    開窗就是墳場。


    到了清明節,紙錢嘩啦嘩啦地往屋裏飄。


    .


    茭白進了門,鼻息裏的樹草泥腥就沒了,隻有四麵八方的陰冷。


    哪怕有一片燈火,都驅散不掉。


    茭白轉過身看戚以潦關後院的門,他的視線透過門還沒關上的縫隙往墳場方向瞥:“人長期住在這種地方,會不會對身體不好?”


    戚以潦隻手關好門,回頭:“嗯?”


    茭白說沒什麽。


    戚以潦走兩三步,停住:“小……”


    茭白抿著嘴,消瘦的下巴衝他一抬。你說,你往下說,我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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