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的喉結滑了一下,過去扶他。


    茭白提出吃飯,還搬出梁棟去年許的承諾,是覺得梁棟像一柄開竅的邪劍,不沾血不罷休。茭白想讓他吃點食物,感染點生活氣息。


    .


    年夜飯在正廳,餐桌很大,中餐吃成了西餐的儀式感。


    梁棟很有精神,他喊戚以潦“戚董”,喊章枕“枕哥”,該有的禮貌都有。


    “小梁,你隨意就好,不需要拘謹。”戚以潦隨和道。


    梁棟突然端著麵前的紅酒起身,敬戚家主仆,敬戚家的新主子:“多謝。”


    重啟案子的事,章枕能幫忙,是看在茭白的份上,也肯定跟他主子打過報告,被準許了才有的後續。


    梁棟心裏都清楚,他把紅酒一口幹了。


    章枕喝了那杯酒。戚以潦在盛小湯圓,沒有要回應的跡象,茭白用餘光瞥他一眼,他才拿起自己那杯,抿了一點。


    “把你關起來,是我的意思,我拜托三哥派人阻止你去宴會。”茭白隔著滿桌的香味打量梁棟,“那晚的宴會是全麵商業化,前去的都是國內的所有商界名流,祝賀沈氏度過難關迎來新主,不適合鬧得難堪。”


    梁棟坐在燈下,表情僵硬:“我明白。”


    茭白無聲哂笑。他能揣摩得出來,梁棟要在宴會上報仇的理由。


    借刀殺人的幕後指使者已經找到,法律卻製裁不了,那就隻能自己來了。


    那麽,時機很重要。


    梁棟是一個從富家公子圈除名,無權無勢,背著殺人犯弟弟的頭銜,連高中文憑都沒有的無業遊民,怎麽接觸到上流社會,順利下手?太難。


    宴會的規模越大,服飾人員就越多,後廚,清潔工都是不錯的打入途徑。身為底層人物,最容易接觸的就是底層人物。


    不一定能成功,但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梁棟那樣一來,就沒想過後路,他不需要,他隻要手刃仇人。


    茭白這一幹擾,破壞了他的計劃,心裏頭能不怪嗎。


    “你的腿怎麽……”


    茭白聽到梁棟的聲音,抬眼說:“被關小黑屋遭了頓打,康複中。”


    梁棟的呼吸重起來:“誰幹的?”


    “一個喪家犬。”茭白懶得往下說,“吃湯圓啊。”


    “你要什麽餡的?”他笑道,“你把碗放轉盤上麵,我給你弄點。”


    梁棟“啊”了聲,把碗擱到轉盤上:“隨便,我都可以。”


    茭白轉著轉盤,將梁棟的碗轉到自己跟前,他前傾身體,胸口抵著桌沿,伸長手臂拿勺子,往梁棟的碗裏頭裝湯圓。


    都是白皮,看不出是什麽餡。


    茭白給梁棟裝了一碗湯圓,就幫章枕弄。他以為完事了,沒想到戚以潦把空碗放了過來。那位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把自己盛的湯圓吃完的。


    於是茭白又給戚以潦弄。想他一個半殘人士,真是賢惠。


    個屁。


    茭白把公用的勺子一丟,他撈起自己的小勺,挖湯圓吃。燙得他眼淚直飆。


    眼前多了一張紙巾,伴隨一聲:“吐出來。”


    茭白吞了。


    不等戚以潦說教,茭白就拿過紙巾擦眼睛,主動表態:“燙到了,正確做法是要把嘴裏的食物吐到紙上。”他指指看過來的章枕跟梁棟給,“你們千萬別學我。”


    完了就對戚以潦笑:“三哥,湯圓不能趁熱吃,得放放。”


    “但又不能放太久,會糊。”茭白咂嘴,燙紅的舌頭舔了舔上顎,“這就要注意分寸了,芝麻大點小事都不能衝動。”


    對麵的梁棟垂頭吃湯圓,感覺不出燙一般,一個接一個,嘴裏起泡,嗓子眼灼痛。


    .


    茭白不是睢眥必報的性子,誰瞪他一兩眼,他都要報複,可他也遠遠不在爛好人那一類,誰都幫。他和梁棟的第一次接觸是在“締夜”,那時候梁棟就是典型的惡少做派。


    在三中,梁棟在言語上沒少羞辱他,也有找他麻煩看他笑話,他們的關係就那樣,他不會為了對方仗義出手,打抱不平。


    熙園那時候,梁棟求他,對他鞠躬,鞠的時間夠久,久到他覺得以前的那點不痛快可以抹了,才找章枕幫忙。


    茭白會拉梁棟一把,還有一個原因,他是從梁棟身上看到了……曾經那個失去父母的自己。


    不是同情憐憫,是一種不太正常的感同身受。


    至於幾個月前,茭白剛醒狀態很不好,卻堅持在戚以潦的掌心裏寫字,試圖阻止梁棟去宴會,他是想看看,能不能不讓那場狗血降臨。


    茭白吃完湯圓,夾蘇酥餅吃,他不怎麽想吃主菜,怕今晚消化不良。


    四人坐得很開,說個話都要提點氣,吐字別黏糊拖拉,不然容易聽不清。氛圍跟熱熱鬧鬧喜氣洋洋不沾邊。


    一盤牛肉轉到了茭白那裏,他瞥瞥看著他的戚以潦。


    行吧,我來點。


    茭白吃牛肉的時候,梁棟已經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他說他查了幾個月,終於找到了老潘的藏身地,在毒販的老巢。


    梁棟為了接近老潘,混了進去。


    茭白咬牛肉的動作放慢,怎麽混進去的?他抬了抬頭,視線落在梁棟很重的眼袋上麵。


    正當茭白要打斷梁棟的時候,戚二快步進來報告:“戚爺,小沈董來了。”


    梁棟自說自話的聲音瞬間停住。


    .


    沈而銨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跟著他的軍師,譚軍。


    如果沈氏是一個國家,沈而銨就是新帝。


    而譚軍則是開國元勳,在這個新啟的朝代有極高功績和威望,同時也是絕對的忠臣。


    漫畫裏,譚軍從來沒有背叛過沈而銨,他到死都在為沈而銨辦事。


    《斷翅》粉還把他當沈而銨的父親。


    茭白觀察桌上三人的反應。戚以潦是一貫的長輩姿態,他沒站起來迎接,就坐在椅子上,頷首。章枕是滿臉驚訝,梁棟僵得厲害,臉上也出現了怪異的紅暈。


    很顯然,沈而銨沒打招呼就來了。


    沈而銨怎麽知道梁棟在蘭墨府?還來得這麽快,這麽巧。沈家埋在戚家的眼線,還沒有全部清掉?


    茭白能往這方麵想,不是他不相信戚以潦的能力,而是主角光環更牛,最牛。


    就在茭白朝沈而銨那看的時候,章枕接了個電話,他先是跟戚以潦低語了什麽,之後就迅速繞到茭白身邊,湊近說:“白白,梁棟的行蹤是從我重啟案子的朋友那泄露出去的。”


    章枕偏身,擋著梁棟,嚴肅道:“我朋友受傷了,現在已經安全,嫌犯老潘意外身亡。”


    茭白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怎麽個意外法,這是殺人滅口了啊。


    梁棟知道了,得瘋。


    那是梁棟不知付出多少代價才找到的關鍵人物,不能靠那人把幕後指使者送進大牢是一回事,就這麽被滅口是另一回事。


    察覺到沈而銨的目光,茭白歪了下頭,跟他對視。


    他們的上一次通話是六七月份的,茭白在陪戚以潦去北城出差的路上,沈而銨在寺廟為他母親超度。


    之後茭白在微信上找過沈而銨,聊天框裏全是他自己發的信息,要不是沒紅色感歎號,他都會以為對方把他拉黑了。


    沈而銨不回他的微信,電話也不接。


    直到那天黃昏,爛尾樓的樓頂,沈而銨帶人趕來。


    茭白醒後沒見到過沈而銨。兩個月前收到了他寄的紙蜻蜓。


    聯係的頻率幾乎斷層,茭白已經從沈而銨的生活圈脫離,他就通過立在正廳的沈而銨找這半年的變化。


    高考最後一天晚上傷到的手腳都好了,爛尾樓那會兒纏在頭上的紗布也撤了。


    別的變化……


    沈而銨不再是那個高考完就從考點坐車來西城,一路上都回茭白微信的少年。


    身份多了一層,巨山一樣屹立在他的世界,他注定不能任意妄為。


    說好的大學見,並沒有到來。


    茭白休學,沈而銨既是學生,也是南城新貴,他很忙是顯而易見的事,每天的時間肯定都不夠用,恨不得預支下輩子的時間。


    《斷翅》中,禮玨對沈而銨下藥成功,是感情戲的起始。


    而沈而銨上位,是這部漫的劇情切割點。


    茭白看了眼賬號上的列表。頭像是好友的內心世界反射,不是固定的單指某樣東西,而是他們的本我。


    真正的,各種麵具下的,最純粹的自己。


    本我的一係列變化,是當事人意識不到,或者想要逃避,也有可能默然接受的東西。


    現在的蟶山,沒有下雪,也沒有綠意,隻有一片霧霾,不知道霧霾背後有什麽。


    這種灰沉的色彩,讓人壓抑。


    茭白還在看沈而銨,沈而銨同樣在看他,一直看著。


    沈而銨像是要說一說自己的人生都有哪些改變,卻又不想說。


    “哐當”


    梁棟“騰”一下起身,黑灰兩色的扶手椅倒在地上,發出刺耳聲響。


    邊吃邊聊是行不通的。茭白選擇閉口不言。


    餐廳裏匯聚著兩撥勢力,確切來說是三撥,梁棟隻身一人。


    不多時,蘭墨府的主人戚以潦發話了:“戚二,帶客人去會客室。”


    戚二問道:“哪個?”


    “一樓西邊的吧。”戚以潦看桌上的菜,把一盤糖醋魚轉到茭白那,“帶院子,聊悶了,可以看看雪景。”


    戚二對沈家的掌權者恭敬道:“小沈董,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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