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慣她那麵如冰霜的模樣,白玉款擺腰肢上前拉起她的手,趁機在她潔白無瑕的手上一頓摸了又摸,占足了便宜:“園內新吊了架秋千,清音丫頭,喜歡玩麽?喜歡就去玩一會兒。”


    兩女人這般摸來摸去,著實令人別扭,清音若無其事地抽回了手,“姑娘,奴婢不喜歡蹴秋千。”其實她對秋千有陰影,兒時喜歡蕩秋千,一蕩就是蕩得很高,結果有一次人飛了出去,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便是如此。


    真是不給麵子,不過美兒麽,冷點也無妨,白玉黛眉一挑,也不生氣,反而言笑晏晏道:“奴家突然想起有件事,前日裏季大人送了些禮品過來,奴家也準備了些東西作為還禮,既然你沒甚麽事,你就替奴家帶去吧。”


    清音太陽穴一抽,猛然間抬起頭,對上一雙暗藏深意的美眸,再往下,見她唇畔微勾,似笑非笑,沒由來地心慌起來,連忙道:“姑娘,奴婢想蹴秋千的。”


    難得看到她如此緊張之色,她與那季子昂定是舊相識,隻是兩人到底是什麽關係?白玉真真好奇得不得了,然她隻是不露聲色地嗔怪道:“一會不喜歡,一會又想的,你這丫頭就喜歡折騰人。”


    究竟誰在折騰誰?“多謝姑娘。”清音麵無表情地說道,轉身便走向了秋千架。


    白玉一手支著香腮,一手撚起一塊甜瓜,小嚐了一口,隻覺得入口脆甜清爽,忍不住眯了眯美眸,舒服地喟歎了聲,又將視線放在杵在秋千上的人,覺得她麵色蒼白,似有畏色,害怕?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翹丫頭,別縮手縮腳的,蹴高點,這坐在秋千看到的景致可與平時看的大不一樣,你可仔細瞧瞧了。”


    秋千上的人聞言,一張冷如冰霜的臉隱隱有些崩裂,緊了緊握著吊繩的手,腳用力一蹬,身子半浮在空中的感覺令她欲哭無淚。


    白玉命人弄秋千架時,沈墨正引著楚文軒四處遊覽私宅景觀。


    “此處宅子清逸瀟灑,幽靜雅致,正符合暇之你的性子。”楚文軒一路欣賞著亭台樓閣,曲榭回廊,奇石假山,不由嘖嘖稱讚。


    沈墨謙遜一笑:“楚兄稱讚太過。”


    兩人並肩走著,有說有笑,穿過石橋,幾名正在修剪草木的丫鬟紛紛停下手頭工作,向沈墨行禮,待兩人過去後,卻望著兩人的背影竊竊私語,顯然是在議論楚文軒的身份。


    這男人看起來像個落魄子弟,衣著樸素,還半新不舊的,她們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麽神通廣大之處,值得她們尊貴的沈大人降低身份去結交他。


    跟在沈墨他們後頭的林立聽聞她們的言論,以眼警示,那幾名丫鬟便了噤聲,繼續手頭上的活。


    沈墨與楚文軒繼續一路觀景。


    “暇之,話說回來,你怎麽突然想起購置私宅?”楚文軒忽然笑問道。


    沈墨聞言頓了一下。


    楚文軒調侃道:“莫不是為了金屋藏嬌?”


    沈墨嘴角的笑容不覺斂去,輕歎一聲,


    “自然不是,不過是想偷得片刻清閑自在吧。”目光卻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厭惡之色。


    楚文軒見他神色有異,大概猜中了其中緣由。


    沈墨雖出身士族,隻是卻非嫡出之子,他的母親是一名歌姬,後被他父親看上幫她贖身,成了一名侍妾,不過在他五歲那年,他母親就死了,之後一直由其嫡母秦氏照料。


    在他十四歲那年,他父親也因病去世,


    聽聞秦氏是個掌控欲十分強的人。


    沈墨雖貴為二品大臣,卻依舊無法擺脫“孝道”兩字,他必須先臣後子,最後才是自己,且當今皇上極為重視孝道,百官爭相效仿,如有不孝者,必定會被朝中那幫吃飽了沒事幹的言官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沈墨入仕後,本想出來自立門戶,奈何秦氏以死相逼,不肯讓他出府,沈墨為了仕途隻能同意,隻是之後常以公事為由留宿院中,秦氏縱有不滿卻也無法,後沈墨得崇文帝重用,崇文帝知他沒有自己的府邸,認定他是清正廉潔,便特賜了他一座府邸,秦氏也跟著搬了進去。


    前些日子秦氏回娘家省親,與白玉初識那天正是秦氏回來的日子,聽聞他留了舞姬,大發雷霆,便叫人把他叫去,那時沈墨對白玉並無太多感覺,不過一時興起,無可無不可,因此白玉走後,他也未有遺憾。


    秦氏卻誤以為他對自己事事順從,心中甚是得意。


    沈墨這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不論喜歡與否,對人皆是溫溫柔柔,令人如沐春風的,誰也不知道他麵具底下的真麵目有多涼薄。


    楚文軒與沈墨相識幾年,每當他露出這般冷漠中透著淡淡厭惡的神色,大多數是提到他家父或秦氏之時。


    楚文軒忘了是從哪裏聽聞的小道消息,說沈墨與秦氏有著有違倫常的關係。


    當時楚文軒不過付之一笑,覺得那種謠言未免太過於可笑,可如今,他卻覺得這裏麵藏著某種隱情,但他依舊相信沈墨斷然不會做出違背倫常之事。


    第18章 你對那女子感興趣?


    沈墨與楚文軒兩人一路逛至後花園內,前方有一座三層樓閣,一條鵝卵石曲直通過,樓上視野寬廣,兩人便步了上去。


    木屐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清脆響聲,沈墨臉上習慣性地淡淡淺笑,幾分隨意,幾分雅致。


    楚文軒手執折扇,輕輕慢慢地搖著,雖是瀟灑的動作,卻自有一股睨視萬物的氣度。


    “暇之,我聽聞你最近救了一個落水女子,從而引發了一係列事件,連朝中一時間也鬧得沸沸揚揚,所謂紅顏禍水,暇之,你性本多情,要引以為戒啊。”楚文軒笑著打趣道。


    沈墨聽到紅顏禍水一詞頗覺不以為然,因女人而毀前程這種事絕無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但他卻不急於否認,隻是微笑道:“若不是朝中鬧得沸沸揚揚,此刻就該楚兄煩惱了。”


    楚文軒聞言英俊的麵龐有著不解之色:“我為何要煩惱?”


    沈墨這才知他竟是什麽都不知道,看來他對朝中之事不怎麽上心,這人還真是……心大得很。不由搖搖頭,無奈地笑道:“殿下難道不知曉自己被人彈劾了麽?”


    聽聞“殿下”兩字,楚文軒臉色微微一變,回頭,林立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侍立,林立知曉他們要談正事,便退了下去。


    “那些言官又為了何事要彈劾本王?”


    楚文軒將折扇一打,放於胸前輕搖慢擺,扇麵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墨竹畫,是沈墨贈與他的,這扇子若是由沈墨來扇,便是竹風朗朗而來,可楚文軒拿著卻像是把玩利器,似隻要一甩出手便可奪人性命。


    這是從戰場上帶出來的氣質。


    他真名其實並非楚文軒,而是蕭陵,是崇文帝的第三子,自幼聰慧,有識見,十三歲便生得氣宇軒昂,有傲視天下之氣魄,卻又待人隨和,文韜武略皆精,因而深受崇文帝喜愛,十五歲,受封宣王,十七歲主動請旨隨軍作戰,之後屢有戰功,二十歲當了萬軍主帥,縱橫馳騁沙場之間。崇文帝本不舍得此子就藩,奈何百官進諫,言儲君已建,各王再居住京城於禮製典章不合,請求宣王早日就藩,尤其禮部,三天一大本,兩天一小本,鬧得崇文帝頭疼不已,最終唯有準奏。


    二十一歲,蕭陵就藩封地宣陽,隻是宣陽毗鄰倭地,倭奴屢屢犯境,蕭陵多次受命率師征討,屢戰屢勝,一時間威名震懾海外,民心所向,也因此遭人忌恨。


    一時間又讒言四起,言宣王擁兵自重,將謀不軌。


    崇文帝開始不信,然太子蕭祧朝夕左右以言語挑撥,又有太子之母皇貴妃吹枕邊風,崇文帝漸漸猜忌起來,隻是並無圖謀不軌的實證,又無理由,貿然奪去一戰功赫赫的藩王的兵權,恐人心不服,亦恐各王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心,聽從太子建議,把人傳召進京,試探其心。


    蕭陵二十五歲再次進京,名為定省,實為軟禁,而這一留便是兩年之久,隻是這次大多大臣卻什麽都不說了,彼此心知肚明蕭陵留京的緣由,亦不敢去攀附他。


    這兩年,蕭陵一直未被人抓到任何把柄,久而久之,崇文帝也就消了猜忌,隻是太子依舊緊咬他不放,而崇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這兩年國家太平,偃武修文,崇文帝便想著留蕭陵常在他左右,娛他晚景。


    沈墨微微一笑,打趣道:“原來殿下還是在乎的,我還以為殿下一心隻要扮演落魄名士,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楚文軒也跟著笑了起來,“暇之莫要打趣我。”


    沈墨也不賣關子,“那時我並不在,此事我也是聽柳相說的,在張大善被彈劾的同一天,監察禦史劉永複也上了奏疏,彈劾殿下整日扮落魄名士,醒時呼朋喚友推杯換盞,醉裏眠花宿柳,沉溺溫柔鄉,簡直不務正業。”


    楚文軒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道:“暇之,你老實說這奏疏該不會是你上的吧?”


    沈墨溫雅一笑,道:“殿下,我隻不過以我之言語翻譯過來而已,劉永複的確是這意思。”


    楚文軒走到欄杆前,憑欄而立,雖是穿著半舊的藍袍,然他昂首挺胸,負手而立,凝望遠處蒼穹大地,濃密的眉間凝著淩銳之氣。“若不是背後有人給他撐腰,諒他也不敢彈劾本王。”


    沈墨自然知道他指的誰,卻不好接話,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那笑與他一貫儒雅的外表有些不相符,沈墨曾為翰林侍講,為東宮講學,覺蕭祧資質平庸,並無帝才,又暴戾恣睢,難以造福百姓,尤其是認識楚文軒後,更覺蕭祧比不上楚文軒分毫,隻是沈墨在朝中向來不結黨,而楚文軒又不曾顯露過謀求之心,因此就沒什麽可說的。


    蕭祧知他與楚文軒有來往,也曾派人暗中打聽,打聽到兩人隻是平常往來,從此蕭祧愈發相信沈墨在朝中不結黨,對誰都是坦坦蕩蕩,不僅不打壓他,反而對他禮遇有加,企圖籠絡他。


    “陛下怎處理這事的?”楚文軒問道。


    “那時陛下正為張大善與百姓之事煩心,見此奏疏,當即命人叫來劉永複,而後劈頭蓋臉數落了他一頓,罵他整日盯著一‘賦閑’王爺的過錯,實為刻意尋事,不務正業。”沈墨頓了下,又接道:“陛下還是有舔犢之心的。”


    蕭陵聞言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他至今未能歸藩,而他母妃已薨,入宮也不過見見皇上,盡下孝道而已,從不在皇上麵前談及朝政以及兵事,他在京中無所事事,唯一的樂趣便是結交一些風流名士,青樓花魁,想必崇文帝也知這點,因此並未苛責他。


    “此時皇上雖偏袒於殿下,但還請殿下今後還是謹慎小心一些。”沈墨說著又猶豫了下,“殿下畢竟是藩王,一直呆在京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楚文軒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東宮如今還奈何不得他,然一旦崇文帝賓天,蕭祧繼位,他定是容不得他的,輕歎了口氣,道:“本王屢屢具奏乞歸,奈何都被陛下駁回。”


    沈墨目光微凝,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稍作遲疑,並未將心中的話說出。


    楚文軒則笑道:“此事先暫放下吧,本王呆在京城也有兩年之久,倒真有點舍不得這裏了。”


    沈墨知他隻是故作輕鬆,本想安慰他幾句,卻見他將視線移到了闌外,仿佛看見了什麽稀奇東西。


    正疑惑間,楚文軒轉回了視線,眸中恢複往常的不羈閑散之色,笑道:“尤其是京師的美人。”


    曾經滄海難為,除卻巫山不是雲。今日才知這句話是不無有道理的,見識過真正的美人,才知以前所入眼的都不過是些庸脂水粉,索然無味。


    “楚兄方才不是說紅顏禍水麽?”沈墨淺笑應答。


    離了朝堂上的事,兩人神色輕鬆下來,言談之中也如同以往一樣隨意自在,也不自覺地改變了稱呼。


    楚文軒不覺大笑,笑聲渾厚舒朗,“暇之,你這宅子選得好,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言罷,便又將視線移向了闌外,嘖嘖稱讚。


    沈墨聽他言語蹊蹺,略含好奇,便搖著折扇悠然上前,與他並肩憑欄,視線隨他落去,卻在看到那熟悉的倩影時,嘴角的從容微笑瞬間凝結在唇間。


    小亭中,女子一襲胭脂色榴花紋繡紗裙鋪展開來,遠看去,整個人似一團火焰,妖嬈豔麗,耀眼奪目,香肩微露,似雪如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情媚色在她噙著笑意的眉眼間盡顯無遺。


    沈墨盯著那妖嬈倩影,眸中掠過一抹沉思,他竟不知這宅子與紅袖坊僅隔一堵高牆,他又望了眼楚文軒,但見他目不轉睛。劍眉微蹙,忍不住問道:“你對那女子感興趣?”


    楚文軒聞言也不看他,想了想,忽笑道:“那日在夏荷湖畔,我曾見過她一麵,看她的做派並不像良家女子,你可知她是哪家院的?”


    沈墨也不隱瞞,“說來也巧,這女子我剛好識得,她名喚白玉,是白玉坊裏的舞姬,無數的王孫公子,富貴豪門踏破門檻爭相邀約的對象。”卻也沒說他與她之間的曖昧關係。


    “聽你的口氣,你莫不是也是其中之一?”楚文軒開玩笑似的問,又像是在征求。


    沈墨未料他會如此問,明顯愣了下,才接話,語氣輕鬆地道:“知己之交罷了。”


    楚文軒有些認真地問:“暇之對她果然無男女之情?”


    沈墨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


    楚文軒沉默地望著他,想要從他的神色中找到一絲口不對心的痕跡,然他神色坦誠,便也不再懷疑,笑道:“如此,勞煩暇之為我牽線搭橋,如何?”


    沈墨本以為他隻是隨意一問,卻沒想他要自己為他執柯作伐,心中不由恍惚了下,後想想,不過一舞姬而已,並沒什麽大不了,便笑著同意了。


    第19章 邀約。


    傍晚。


    白玉百無聊賴地慵倚在榻上,翻看著最近的《詩選》,隻是心中有事,實在看不進去。


    窗外的雨下得淒淒惻惻,動人愁腸,令她無端想起沈墨。


    他對她究竟是什麽想法,她想不透,就連他這個人,也叫她愈來愈看不透,每次見到他,他都會以溫柔似水的目光專注地看她,對她更是無微不至的體貼關照,讓她覺得他是鍾情於她的。


    尤其那夜在船艙上。


    可他一旦不在她的視線中,白玉就會深深懷疑,自己於他而言,不過可有可無之女子,她甚至懷疑,他隻是來者不拒。


    她這幾天一直為他心煩意亂,他卻都沒有任何動靜。


    她讓煙兒送去的香囊,更是有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到底他是天上的月,而她一直做的事不過是海中撈月,終一場空。


    與其這般拖泥帶水,糾纏不清,莫如就此與他斷了來往。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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