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聞言反倒覺得知足,便嬌笑道:“有什麽委屈的?不用走著回去,已是極好。”要委屈也是委屈他,堂堂一翰林院掌院大學士竟要屈尊降貴坐牛板車。


    白玉知曉這男人向來溫柔體貼,他雖身處高位卻依舊尊重女性,把女人放在需要關照的位置上,卻把自己放在無所謂的位置,讓人心感熨貼,也令人心生親近。


    沈墨早知她並非看起來那般嬌裏嬌氣,不由笑了下,看著她將一頭濃密烏黑的秀發分成三綹,又一綹一綹纏在發頂,以木簪固定。


    指尖不覺微動了下,猶記得昨夜她的發與他的糾纏在一起,回憶起那輕細觸感,隻覺那千絲萬縷忽結成一張粘-稠的網朝他網來,令他呼吸微滯。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心間蕩開來,沈墨心口跳動得忽有些快,凝望著妝台前的人,猶豫了的下,忽然溫柔了語氣,道:“回京之後,院中會有些事要處理,等我忙完便去找你。”


    白玉手上動作一頓,隨即纖指輕掠了下鬢角,唇角勾勒一絲淺淺的笑,那笑未達眼中,她淡淡道了句:“嗯。”


    她的語氣隻是有些平靜,並無不妥,但或許是她之前太過於熱情主動,便讓沈墨產生一種她很冷淡的錯覺,沈墨心口莫名地犯堵,正準備再主動說些什麽,屋外忽起一陣喧鬧。


    沈墨壓下心中異樣,和白玉相視一眼,正準備出去看看,蘭姑便過來了,說是外頭有人找,來人叫林立。


    白玉聞言暗自欣喜,這下好,住宿費有了,馬車也有了。


    白玉雖吃得苦,但有得選的情況下,當然要讓自己過得舒適,不必要的苦,傻才去吃。


    沈墨和白玉出來時,林立與一眾家人已等在院子裏,見到沈墨,林立差點沒激動得大哭,領著眾人連忙迎接上來,欲跪下請罪,卻被沈墨製止。


    不遠處的蘭姑一旁看著眾星拱月般的沈墨,秀雅的臉上有著吃驚之色,一轉臉,對著身旁的白玉道:“大妹子,你丈夫不是一般人啊。”


    白玉看著沈墨,嫵媚風情的眸子卻顯得十分平靜,並無往日的依戀,她淡淡道:“是啊,他不是一般人,他是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


    蘭姑聽到那淡淡的聲音卻覺好似千金石砸來,她不由覺得腿有些發軟,連忙扶住自家男人的手臂,磕磕巴巴道:“翰……翰林院?大學士?這大……大官啊。”蘭姑見他青年才俊,本以為是個富家公子之類,沒想到竟是個大官,年輕輕輕就當了大官,這簡直不得了,而且她竟然叫他大兄弟,這何等的不敬!蘭姑臉都嚇白了。


    “大妹子,不……夫人……”蘭姑磕磕巴巴,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又不知說什麽好,看著白玉的目光不由變得敬慕。


    一旁的蘭姑男人臉上卻無詫異之色,其實昨夜與沈墨高談闊論,他便從他的言詞中知曉他應該是朝中某位大臣,隻是看著自家媳婦兒的表現,他心裏仍舊有些不痛快。


    蘭姑赤誠相待,善氣迎人,白玉對她十分喜愛,因此握著她的手,笑容燦爛,親熱道:“蘭姐兒,你還是叫我大妹子,我愛聽。”夫人這一詞聽著過於膈應,她不是沈墨的夫人,他也不是她的丈夫。


    蘭姑見她和和氣氣,並不拿自己當下等人看待,心裏甚是高興,便以先前的方式待她,笑道:“好。”


    白玉道:“蘭姐兒,你稍等,我有幾句話要與沈……我丈夫說。”


    白玉微拂香風來至沈墨身邊,聽著沈墨正在詢問林立朝中之事,這男人當真無時無刻不記掛公事,白玉聽著他問道:“這幾日可有朝中官員來府中尋我?”


    林立道:“陸大人和薛大人來過,是想請大人去赴詩酒會,並無重要之事,太夫人以大人去走訪親戚為由,打發兩位大人離去了,還有您的學生李鈺也來過,說是纂修大典時,遇到一些難解問題,欲來請教大人,亦被太夫人以同樣理由打發去了。”


    聽到李鈺這名字,白玉心咯噔跳了下。


    這李鈺乃是今科狀元,他騎馬遊街那一日,白玉也在,這李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生得麵如冠玉,神若秋水,十分俊麗倜儻。


    沈墨乃是他的座師,後李鈺入了翰林,兩人便成了上下極關係,不過這李鈺如今還是一小小編修,沈墨可是他的掌院,怎能說見就見?


    白玉不由記起以前未識得沈墨時,她便從某些官員那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沈墨好走南路,翰林院的一些小官員為求上升,主動請求雌伏他下,李鈺剛入翰林院不久,隻因他男生女相,容貌昳麗,立即就與沈墨傳出了有私情。


    白玉原先並不在意,後來結識沈墨之後也隻當個笑話來聽,如今細細一想,突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否則他對女人的克製力為何如此強大。


    這朝中很多官員其實都好南風,白玉並不覺得有什麽,但對象若是沈墨的話,她便有些惡寒了,畢竟自己和他肉-體交歡過,想到自己與一男人分享過另一男人,白玉不惡寒才怪。


    不過,若真是如此,白玉倒感到些許欣慰,畢竟不是她無魅力,而是沈墨本身問題。


    沈墨似乎才注意到白玉的存在,側轉臉,臉上淡淡微笑,體貼詢問:“白玉,可要讓人回去派輛馬車來?”


    他那雙墨色的眸子如寒潭般清澈,卻在專注的看著人時,含著溫存柔意,很容易令人心動,渴望與他親近。


    這是白玉初見他時的印象,可是不知為何,此刻心中卻無了當初的怦然心動,想到他也許好南風,更是對他失去了幾分興趣,白玉回以微笑道:“嗯,也好。”


    沈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客氣隱有疏離,不似以往那般熱情,滿眼都是他,心中又一次感到犯堵,壓下心頭那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吩咐林立回去派馬車來接他們。


    第28章 “何不與我共乘一輛馬車?”……


    林立領命而去,然沒走幾步,卻被身後的白玉叫住。


    白玉款步行至他跟前,與他說了幾句話。林立聽完看了眼沈墨,又看了眼白玉,才點點頭,才領著眾人離去。


    白玉身姿婀娜地回到沈墨身旁。


    沈墨下意識地問了句:“怎麽了?”


    白玉凝波一盼,淺笑道:“隻是想請你的手下給紅袖坊去送個消息,免得九娘她們擔心,大人不介意吧?”


    沈墨不覺微皺眉頭,語氣卻依舊溫和如初:“白玉太過客氣,是我沒有考慮周到。”


    白玉正打算再客套幾句,蘭姑卻走了過來,隻好作罷。


    蘭姑看著沈墨,有些不安道:“沈大人,不讓你的隨從他們坐一會兒再走?”


    沈墨聽她變了稱呼,想著大概是白玉告訴了她實話,便看了眼白玉,白玉微頷首。


    沈墨也不介意,臉上依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溫文有禮道:“不必了。我夫妻二人已失蹤兩天,恐親朋好友過於擔憂,便先讓他們回去報個平安。”


    蘭姑見他舉止言詞皆儒雅,也不擺權貴架子,心中鬆了口氣,連忙道:“也是。”


    白玉又接著道:“我們會讓他們派馬車來接應我們,如此就不必勞煩蘭姐你們去給借車子了。”


    蘭姑點點頭,也稱好,這兩尊貴的人兒怎好讓他們做牛板車。


    幾人這邊說著,蘭姑男人那邊已經擺好了飯菜,便出來請他們,三人便一齊進去吃飯。


    進去時,白玉有意往蘭姑那邊靠,沈墨敏銳地察覺到她若有似無的疏離,心中隻覺得不大舒服,又不能說什麽。


    正午時分,林立騎馬趕來,身後跟著兩輛馬車,一輛是沈府的,另一輛是紅袖坊派來的,跟來的還有煙兒。


    一見到白玉,煙兒頓時撲進她的懷中,眼淚鼻涕一起流,哭唧唧道:“姑娘啊,煙兒差點以為你葬身河裏了,這兩人煙兒我痛不欲生,肝腸寸斷啊。”


    得,這又開始唱上戲了。白玉嬌媚的臉紅了一陣,這傻丫頭,存心給她丟臉,白玉撥開她,纖指輕點她光溜溜的腦門,美眸嗔道:“行了,別讓人看笑話。”仔細看了她一眼,瞧見她圓圓的小臉蛋都瘦了,竟生出了下巴,這丫頭是真擔心她,不枉她疼她一場。


    煙兒一抹眼淚兒,又嘻嘻笑起來,真是傷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旁的蘭姑聽聞“姑娘”二字,不覺看著白玉,臉上有些古怪之色。


    沈墨讓林立把住宿的費用給了蘭姑,蘭姑不要,奈何他堅持,便隻好收下了。


    白玉方才把羊脂玉還給了沈墨,沈墨此刻又轉手給了蘭姑男人,告訴他若有意報效朝廷便去沈府找他,又讓林立寫明了地址給他。


    蘭姑夫婦將白玉等人送出院子。


    沈墨看到門外大樹下一前一後停有兩輛馬車,溫潤的目光不禁凝了下,然不過轉瞬又恢複如常,他回頭對蘭姑夫婦,溫和淺笑道:“不必送了。”


    蘭姑夫婦於是止步院門口。


    煙兒欲扶著白玉上後麵的馬車,沈墨目光緊隨著她,見她頭也不回,一眼都不看自己,修眉微蹙,不禁喚住她。


    白玉聞聲疑惑回頭,臉上淡淡的笑容,顯得溫婉清麗,卻不似以往那般嫵媚風情。


    “白玉何不與我共乘一輛馬車?”沈墨溫柔地提議,語氣不覺帶著隱約試探,隻是話剛出口,他便後悔了,若是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隻怕她又要對他行非禮之事。


    然而白玉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隻見她美麗動人的眸子微微低垂,畢恭畢敬的拒絕道:“這一路勞大人照顧,已是深感抱歉,如今就不麻煩大人了。”言罷轉頭毫無留戀的上了馬車。


    沈墨表情怔了下,顯然他沒想過一直迷戀於他的白玉會放棄這個與他獨處的機會。


    而且,她這話未免太過於客套虛偽,結合她昨夜的熱情以及今日若有似無的冷淡與疏離,沈墨忽覺察出點什麽。


    也許是因為昨夜他拒絕了她,她覺得他對她並無意思?


    亦或許她以為他答應回京找她,隻是在敷衍她?


    還是說她決定放棄他了?


    種種猜測令沈墨突然感到心煩意亂。


    理智上,他覺得這樣的結果對自己有利無害。


    可是情感上,他又覺得有些遺憾,畢竟白玉是他第一個投入了較多心思的女人。


    “大人……”


    耳邊傳來林立的聲音,沈墨回過神來,望向白玉坐的那輛馬車,溫潤如玉的臉上忽然浮起晦暗不明之色。


    不一刻,他輕歎一聲,臉上再次恢複溫和,淡淡道:“走吧。”便轉身上了另一輛馬車。


    白玉打開車窗,柔若無骨地斜倚著窗,一手支額,半眯著眼,靜靜欣賞外頭美不勝收的風景。


    陽光晴媚,綠樹掩翠,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令人紅了眼,鳥兒在枝頭婉轉鳴唱,粉蝶於花間翩舞嬉戲。


    微風陣陣,吹動著她的青絲,輕飄飄的,白玉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飄揚起來,活著真好啊。


    “姑娘,你為何不與沈大人共乘一輛馬車?這多麽好的獨處機會。”煙兒想到方才情景,沈大人明明已經主動提出與她共乘一輛馬車,她家姑娘竟然無動於衷,想當初她一見著人家,就如同狂蜂遇著嬌花,恨不得當把人吞進肚子裏,為何今日這樣冷淡?


    聽聽她這什麽話,好像她多麽癡迷沈墨一般,白玉瞬間無了看風景的心情,心中又氣又怨,白玉自從入了風月場更不曾在男人處栽過跟頭,結果卻被沈墨給打破了這先例,她自負美貌,以為自己能夠玩弄男人的心,結果卻被一好南風的男人玩弄了好一陣,真是丟死人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結識這人,想到此,白玉對沈墨不禁由愛生恨,美眸一斜,冷笑道:“我不要他了。”


    煙兒震驚道:“啊?為何不要?”煙兒對這位姑爺可是很滿意的,她聽林立說,沈大人還是為救她才跳入河中,這樣一算,他可是救了她兩次,如此有情有義的男人為何不要?煙兒連忙勸道:“姑娘,沈大人出身名門,有錢有勢,人物又清雅風流,您要錯過這村就沒這店啦。”


    這丫頭也不知從哪學得這些勢利話,還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誠如沈墨之前所說,世上好男兒千千萬萬,又不止他一個。她何必單吊他一棵樹上?


    白玉媚眼一揚,唇角扯出一絲嘲諷,“我還不稀罕和一群男人去爭搶一男人。”


    “哈?”煙兒聞言一臉茫然。


    白玉看了煙兒一眼,也不好將沈墨喜歡男人的事情說出去,況且此事也隻是捕風捉影,萬一不是,她倒成了詬誶謠諑,背後嚼舌根的人,盡管她心裏已認定他就是,否則不會對她的魅力視而不見。


    “婦人從來水性楊花,你不知曉?風月場中,棄舊迎新,朝秦暮楚乃是常態,你不知曉?跟我混了恁般久,怎麽還這般單純,不通達世情,真是個蠢丫頭。”


    煙兒被白玉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心中頓時萬般委屈,她這還不是為了她?每次看她與沈大人相處,都是她情不自禁,以眉目傳情,人家沈大人溫溫雅雅,情意似有若無,所以她才替她著急,想幫她把沈大人的心抓住,誰曾想,短短幾日,她卻變了心,還說什麽婦人水性楊花,朝秦暮楚,這不是在貶低自己?


    但依她來看,這還是沈大人的原因,她家姑娘明明最是專一的,跟她那麽久,就見她對一個沈大人上過心,而且這兩日她都與沈大人在一起,哪來的男人供她朝秦暮楚,水性楊花?


    等等……好像是有一個男人。


    煙兒突然捂著小嘴,圓瞪雙目,大驚道:“姑娘,你莫不是愛上蘭姑的男人了?姑娘,這萬萬不可啊,他可是個有婦之夫,嫁過去你隻能做妾,還得跟著他吃糠咽菜,執箕帚,做家務,您這金貴之軀哪能受得住那些苦?”


    白玉聞言是又想笑又想樂,不禁嗔她一眼,道:“你腦子裏住了匹天馬麽?”


    煙兒怔了下,一頭霧水道:“我腦子裏怎麽能住馬,姑娘您這不是傻話麽?”


    白玉這下是真氣樂了,伸出纖纖玉指猛地在她腦門上彈個腦瓜崩兒,恨聲道:“你幹脆氣死我得了。”


    煙兒氣呼呼地捂著額頭呼痛,見她發嗔,轉眼又嬉皮笑臉的往她身上蹭,跟個小貓小狗似的撒嬌道:“不可不可,煙兒舍不得您死的。”


    白玉顧不得形象翻了個白眼,卻沒推開她,任由她賴在自己身上,唇角漸揚,這蠢丫頭。


    太陽將落時分,白玉等人終於進了城,直至轉入一條巷子,馬車停在一株槐樹下,白玉讓煙兒去通知沈墨,就此分道。


    煙兒下去後,白玉打開車窗,隻見前麵是一家牛肉鋪和一間酒館,夕陽斜映,將那酒簾照得如同火焚,酒館旁是爿牛肉鋪,一臉橫肉的屠夫正在給顧客砍剁牛肉,街上依舊叫買叫賣,人來人往,充滿著人間煙火氣。


    活著真好。白玉不由再次心生感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與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阿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阿措並收藏美人與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