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蹙起修眉,長歎一聲,隨即收回視線,目光變得堅定。


    一生造化憑君手,萬裏風雲在掌中。


    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


    眾人走進雨霧中,往亭外鬆樹下的馬車而去。


    忽聽一聲馬嘶撕破長空,眾人不由尋聲看去。


    隻見細雨朦朧中,一人一騎踏空而來,馬上衣裙飄揚,長發被狂風刮風向後飛揚,身姿矯健優美。


    及近些,容貌漸漸清晰,跟在沈墨旁的小蕖不由發出一聲驚呼:“是白玉姑娘!”


    沈墨俊雅的臉上沒起什麽反應,隻是淡淡地看著馬上的女人勒停馬,翻身而下,心裏不知她為何而來。


    再次看到這女人,沈墨心裏出奇的平靜,當初對她那種眷戀難舍的感情已經蕩然無存,他甚至有些想不起來自己之前為什麽會鍾意上這名女子。


    人的情感似乎真的很複雜,仿佛喜歡與不喜歡僅僅一瞬之間。


    沈墨收回視線,回頭望向許子階等人,他們神色各異,紅雪卻呆呆地望著他。


    沈墨唇邊微揚,微笑著讓他們先上了馬車,隨即才看向正向著他走來的女子。


    白玉微轉秋波,注視著不遠處的男人身上,隻見他一襲白衣,長發高束,在雨霧中,仍是優雅貴氣,然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周身散發著如這秋雨般清冷的氣息。


    白玉每往前走一步,心跳便越快,直到走到他身旁,看著他那張熟悉俊美的臉,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體外,內心早已組織好的千言萬語,要痛罵他的話,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心口既酸又軟,熱切貪戀的目光竟難以從他臉上移開。


    沈墨目光直視著眼前女子,大概是趕得太急,臉頰兩側有些緋紅,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被風亂披散在腦後,他忽然微微一笑,“白玉姑娘,怎麽來了?”聲音如春風般溫潤,語氣溫和有禮。


    白玉激動緊張,如處雲端的心因他那一句客氣的“白玉姑娘”瞬間掉落至穀底,她麵紅耳赤道:“我……我……”磕磕巴巴半晌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慌亂模樣,臉上雖掛著笑意,眼眸卻是淡淡的,冷冷的,不含一絲情感。


    說來也可笑,白玉來時還覺坦坦蕩蕩,無愧於人,甚至有滿腔怒火想要對他發泄,要罵他自作主張,要表明自己不需要他的袒護,可如今人就在眼前了,還對她笑得溫潤柔和,她大腦竟是一片空白,什麽怒火,什麽話語,什麽理智,通通忘光了,隻有滿腔柔情想要與他訴說,可說話到嘴邊,在接觸到他那雙越來越冷的眼眸後,又打了回去。


    是了,她和他已經沒有瓜葛了,滾熱的心像是被人潑了桶冰水。


    沈墨耐心等了她片刻,沒見她說話,語氣溫和平靜道:“白玉姑娘,若無重要之事,就請你回去吧,我們該啟程了。”


    他隻字不提他為她隱瞞罪責的事,是當她還沒知道?他想一直隱瞞下去?


    “誰說沒有重要事?”白玉恨他的冷淡,不由脫口而出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墨聞言隻是淡淡掃了她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在說什麽。”白玉目光無畏地直視著他,“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她語氣堅定,仿佛不容人拒絕似的。


    沈墨氣笑了,唇微勾,“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帶你去?”


    他略帶嘲諷的語氣讓白玉臉色微僵了下,她微揚下巴,不服輸似的,“你也不用瞞我,我什麽都知道了。”


    沈墨明白她的意思。


    他眉凝了下,目光深邃莫測地緊盯著她,忽然溫柔微笑起來,語氣溫和禮貌,“白玉姑娘,那件事本是因我而起,幫你也是因為責任,不為別的。你不必覺得愧疚,也無需報答我什麽。”


    為她做過的事他沒什麽可後悔的,隻是如今情分不在,此事他也希望成為過去,不要再提起。


    白玉目光死死地盯著他,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對她的留戀,可是不知是他太深藏不露,還是真的不喜歡了,他神色間隻給人淡定從容,不以為然的感覺。


    白玉心中有些難過,目光深深地看著他,“這不是報答……你不明白麽?”


    沈墨有些無奈,不想將話說得太明白傷人,“回去吧。”


    見他語氣冷硬堅決,白玉心徹底沉下,看來他是決意不帶她了。白玉忽然發狠似的從袖間拿出一支簪子,直抵自己的脖子,“我要去。”


    沈墨看著她無理取鬧的舉動,笑容漸斂,臉上不複柔和,甚至有些許咬牙切齒的感覺,“你以為這就能威脅我?白玉姑娘,你是否有些幼稚了?”


    白玉不管不顧,“我要去。”她知道這行為胡攪蠻纏,又略顯幼稚,但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反正不論如何她都要去,他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她也得她為他做些什麽,如此才公平,而且看到他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舍不下他。


    他不在自己眼皮底下過活,她肯定是吃飯吃不好,睡覺睡不香,總之就是寢食難安,“你未經我的同意,擅自替我拿主意,我現在自己決定要跟去,你也攔不住我。”


    沈墨修眉緊蹙,目光含著一絲厲色。


    白玉見他不為所動,手一用力,一絲刺目的鮮血自她白皙細嫩的皮膚上滲出。


    沈墨眸中有陰雲湧動,她可知曉她現在這副模樣多叫人討厭?壓著心頭暴漲的怒火,他冷聲道:“真要去?”


    白玉聞言知道他妥協了,他還是不舍得她受傷的,她目光熱切地凝望著他,堅定道:“要去。”


    沈墨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淡淡回了句:“隨你。”言罷斂去眸中所有情緒,再不看她一眼,轉身往馬車走去。


    白玉正欲跟上,忽想起什麽,衝著他那優雅的背影喊道:“沈墨你等等我。”


    沈墨聞言沒理她,腳步頓也未頓,繼續走。


    白玉也不甚介意,連忙走到亭中,有些羞赧地請求楚文軒去紅袖坊一趟,幫她通知清音煙兒等人,並讓清音主持坊中一應事務。楚文軒含笑同意,心中暗想,自己倒是看錯這女人了。


    事出突然,白玉來不及告知清音煙兒等人她要跟著沈墨離京,隻能請求楚文軒幫她帶去消息,白玉覺得對不住坊中的姑娘們,好在坊中還有清音煙兒兩人拿主意,之前她便讓清音和煙兒跟著她學管理坊務,有她們兩人幫辦,她也輕鬆了許多。


    煙兒那丫頭不可靠,清音倒是穩妥,就是臉皮薄些,不過好在有煙兒這厚臉皮的在,等到了安陽,再書信交代她們一應事務吧。


    白玉覺得自己此舉實在太過於瘋狂,隻是人生能有幾次奮不顧身的經曆?索性就徹底瘋一回吧。


    白玉交代完話,便向楚文軒告辭出了亭子,笑盈盈地走向沈墨的馬車,正要上馬車與沈墨好好聊會兒私密的話語,不料卻傳來沈墨不帶任何情緒的清淡聲音,“去與紅雪她們一起坐。”


    白玉笑容一滯。


    車夫聞言一臉木然向白玉投去一眼,被白玉美眸一瞪,又連忙移開了目光。


    白玉不顧車夫在旁,衝著裏麵道:“我要和你一起坐。”


    那聲音嬌媚勾人,仿佛在與情人撒嬌,是個男人隻怕都忍不住心軟。


    然裏麵的男人卻不為所動地來了句:


    “不滿意就別去。”


    “……”白玉氣結,眼兒一斜,哼一聲轉頭離去,不坐就不坐,好稀罕不成。


    第81章 他隻是個凡夫俗子。


    車聲轆轆,黃土飛揚。


    沈墨的車隊行走在一條古老而寬廣的官道上。


    沈墨獨自一人坐在最前麵的馬車上。


    此刻他正疲憊地倚著案幾上,閉著眼,修長的指尖撐著額角,不由自主地回想著方才十裏長亭發生的事。


    白玉的出現令他措手不及。


    他是真不願意與她再有什麽交集了。


    她的出現隻會時刻提醒著他,自己被女色迷了心智,做過多少愚不可及的事。


    與柳閣老反目,不顧世俗身份娶她,為她徇私枉法,替她向聖上求情,樁樁件件,可是他未遇見她之前會做出來的事?


    他還正常麽?


    做也就做了,結果他得到什麽,他連她人和心都沒得到,他多年的籌謀全部付之東流,還落得個名聲掃地,百官嘲諷的下場。


    她讓他成了一個笑話。


    他不是聖賢,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要說沒有怨恨,那是假的。


    更可恨的是,自己為這女人做到這種程度,這女人卻貪得無厭,還要對他以死相逼。


    她竟然對他以死相逼!


    她這是篤定了他會對她心軟,這讓他不由得想到了秦氏,秦氏也曾對他以死相逼,讓他不得出去自立門戶。


    多麽令人厭惡的女人才會如此做出向男人以死相逼的行為,這與潑婦有何兩樣?


    這次她得到她想要的了,下次呢?又要為了什麽向他以死相逼?


    念及此,沈墨又長歎一聲,心中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與頹敗。


    她的出現,她的行為,將他引以為傲的的穩重與自信瞬間打擊得潰不成軍,沈墨微微睜開眼,溫潤的眸中暗藏著一絲恨意與屈辱。


    又是什麽讓一個之前百般拒絕他,說再也不相幹的女人突然就追隨了他?


    因為得知了真相,所以同情他?


    還是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為她奮不顧身的人護著她,下次可以肆無忌憚的殺人?放火?


    沈墨唇角忽勾起一絲淡淡嘲諷,不論如何,這次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白玉等人在車中坐久了,不由感到枯燥無趣,便打開車窗,欣賞沿途風景。


    外頭陽光明媚,秋風送爽。


    秋天的天空高而澄澈,遠處一帶帶山嶺峰巒,雄奇挺拔,層林是深紅淺黃的顏色。近處一片片麥田,翻湧著金色麥浪,人們已經在田地裏忙著收割麥子。


    牧童笛聲,狗吠聲,人們的吆喝聲,相繼而來,涼爽的秋風送來陣陣溫暖的麥香,令人心頭陰霾盡散。


    白玉斜倚著車窗,平日第一次感覺如此的愜意,自由。


    她沒有和紅雪許子階一起坐,想到紅雪戀慕過沈墨,她心裏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而且人家郎情妾意的,她坐上去也礙眼,便自作主張地到後麵與小蕖林立一起坐。白玉進來後,林立便出去坐了。


    她和沈墨本來也可以在車裏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的,想到沈墨的冷淡,她心情忽有些低落,便想和小蕖聊一聊沈墨的事情,“小蕖,你家大人近日可好?”


    小蕖第一次出遠門,對一切皆感到好奇,正探頭出車窗外,左看看,右看看,聽到白玉的話,卻收回了頭,臉上升起一抹愁容,重重歎了口氣,學著大人樣,搖搖頭,“不好。”


    她家大人連日來的狀態她看在心裏,心中也不甚好受。


    白玉心咯噔一下,追問:“怎麽個不好法?”


    小蕖悶悶道:“大人這幾日都沒怎麽睡覺,也沒怎麽吃飯,我夜裏偶爾醒來上茅房,還看到他立在廊下,像是藏著什麽心事的模樣。”


    白玉心口微緊,她知道沈墨善於偽裝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底,不論多麽壓抑,痛苦,又或者懷著恨意,他表麵看起來仍是雲淡風輕,若無其事。


    這樣一個內斂男人,想要走進他的心裏已是難事,經過這一次,他怕是更難對她卸下心防了。


    日將沒入山岡之時,車隊進入一處山林,此處濃蔭匝地,沒有太陽的照射,吹來的風透著深秋特有的清寒。


    前方是翼州地界,還得行幾個時辰才到,眾人原本想趁著天黑前到達那歇宿,怎料許子階和紅雪乘的那輛馬車出了故障,眾人隻能停在林子裏檢查修補馬車,待修好後,太陽已沒入山頭。


    先前因為白玉的關係耽誤了一些時間,眾人今日一直在趕路,中午隻隨意吃了些帶來的幹糧,此刻再加緊趕路,不免有些不近人情,夜裏行路也不方便,沈墨又體貼眾人勞累,決定原地休整,待明日清晨再啟程。


    今日天氣晴朗,料夜裏也不會下雨。


    秋季是個豐收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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