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楊紅從陳大齡那邊回來後,還有點暈暈乎乎的,想到自己竟然還有一點音樂天賦,心裏頭很高興。不過自己真的沒心思學琴,隻想聽人拉琴。一到晚上,陳大齡拉琴的時候,楊紅就把電視關了,連燈也關了,閉著眼睛,坐在那裏靜靜地聽。陳大齡好像也特別喜歡優美哀婉的曲子,拉的大多數是這一類的。


    楊紅想,我不能再到陳大齡家去了,免得他起誤會,以為我喜歡他。不過如果陳大齡有什麽事請我幫忙就好了,那樣就可以跟他說說話,而不會感到心虛。


    早上在這麽想,中午陳大齡就來敲她的門,問她:“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楊紅心裏一驚,他怎麽好像能聽得見我心裏說的話?不過她想起,生活中確實有這種事,別人借了你的東西,好久沒還,你正在家裏念叨,說怎麽這麽久還沒還來,別人馬上就還來了,搞得你以為別人在門口偷聽了你的話,其實隻是巧合。


    楊紅說:“別這麽客氣,你需要我做什麽,盡管說好了。”


    陳大齡猶豫了一下,說:“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有一個從前的學生要來,女的,她主要是想證實一下我究竟有沒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在我那邊坐一會,就在那裏織毛衣,什麽也不用說。”


    楊紅笑起來:“你要我冒充你的女朋友啊?你如果不喜歡她,怎麽不直接跟她說明了呢?”


    “女孩子都是又敏感又愛自責的嘛,何必要搞得她在那裏追根究底,硬要在自己身上找幾個毛病出來呢?。”


    楊紅有點擔心:“這樣撒謊不太好吧?”


    陳大齡笑笑,露出又白又整齊的牙:“你怕撒了慌遭雷打呀?你不是我的朋友嗎?你不是女的嗎?不算撒謊的。”


    楊紅答應了,又問:“那我要不要打扮一下,免得丟了你的人?”


    “打扮什麽,越家居越好。別說什麽丟我的人的話,我隻怕委曲了你,讓她說你這麽年輕漂亮,怎麽找了這麽一個老家夥。先打個招呼,別到時候你一賭氣,就把真相給說出來了。”


    快四點的時候,陳大齡就把楊紅叫過去,讓她坐在那裏織毛衣。四點鍾的時候,一個挺漂亮的女孩來了,楊紅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太水貨了,別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冒充的。


    不過那個女孩倒沒看出破綻。等陳大齡含混地介紹說“這是楊紅,這是李晶晶”,李晶晶衝她點個頭,就不再理她,隻跟陳大齡說話。


    剛好這時門衛劉伯上來叫陳大齡下去聽電話,陳大齡客氣地對李晶晶說:“你坐一會,我馬上回來。”就跟劉伯下樓去了。


    李晶晶問楊紅:“你們家怎麽不安電話?”


    楊紅沒想到自己還有說話的任務,根本沒準備,而且一聽“你們家”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她跟周寧的家去了,就說:“剛參加工作,手頭也不寬裕,再說集體宿舍也不讓安電話。”


    李晶晶聽了,有點疑惑不解的樣子,又問:“陳師母剛參加工作?陳師母跟陳老師不是同學嗎?”


    楊紅也不知對這個問題,陳大齡的版本是什麽,隻好支支吾吾地說:“也算是吧。”


    李晶晶好像並不真的在乎他們兩是不是同學,隻要這一聲“陳師母”被楊紅應了,就能說明問題了,所以很快便站起來告辭,說:“我還有點事,陳老師回來你跟他說我先走了。”


    陳大齡回來,楊紅對他說:“你說不用講話的,現在我應了她那聲陳師母,那不是我在騙她嗎?真的替她難過。”


    陳大齡安慰她說:“當斷不斷,必為其亂。這種事情隻能是快刀斬亂麻。她過了這一段就好了,再說她會覺得這隻是個先來後到的問題,比較容易接受。不是她條件不好,隻是遲到了嘛。”


    “她到底哪點不好呢?我覺得她跟你挺般配的。”


    陳大齡忍不住笑起來,說:“你現在的口氣聽上去跟毛姐一樣,看別人都一對一對挺般配的。隻要是好人你就會愛上他?不一定的嘛。像你跟周寧,一個班那麽多男生,別的肯定也不錯,為什麽偏偏愛上他?愛情這種事,總要講點心動的感覺吧?”


    楊紅想到自己跟周寧的愛情,不知道自己感受的算不算心動,無意當中,就說:“其實我小時候立的誌是嫁一個會拉琴的人。”說了這句,楊紅突然覺得臉很發燒,怕陳大齡誤會到別處去了,趕快聲明說:“那都是小時候瞎說的,其實周寧也算是一個拉琴的,隻不過他現在不愛拉了。”


    陳大齡就問周寧拉什麽琴,聽說是二胡,就說自己以前也學過一段時間的二胡,因為提琴是西洋樂器,學提琴怕別人說崇洋媚外。但後來覺得二胡的聲音太悲愴,一拉就恨不得哭,所以還是學了提琴。


    陳大齡說:“也不知怎麽的,就覺得二胡的聲音太愁苦,表現的是一種家裏揭不開鍋似的愁苦。而提琴呢,雖然也可以是哀傷的,但隻是一種淡淡的哀傷,或者說是情感上的哀傷。也許這跟中國人的生活經曆有關。西方文學藝術中的哀傷,主要是愛的哀傷,但中國近現代文學中,就有很多是直接描寫人們在生死線上的掙紮,沒有那番經曆,是很難體會那樣的愁苦的。”


    陳大齡就把他插隊落戶的故事講給楊紅聽,說他去的地方是一個非常貧窮落後的地方,那種貧窮不僅是物質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感情上的,因為貧窮落後跟愚昧無知是手挽著手的。那裏男尊女卑的思想非常嚴重,丈夫對妻子都是呼來喚去,非打即罵。女人想的也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很多小女孩,連小學都不能去上。


    楊紅聽著,就想起周寧的故鄉周家衝,心想,跟他家鄉那些打罵妻子的男人相比,周寧大概已經算是非常疼愛女人的了。楊紅說:“有時真的很想為那些地方的人做點什麽,特別是為那裏的女人做點什麽。”


    陳大齡說:“那你可以參加講師團啊。現在每個係都要抽出人來,組成講師團,到鄉下去宣講黨中央的精神,我也報了名。我倒不太懂黨中央的精神,隻想去那裏教教書,教教琴,也算幫助那裏的小孩子。不過h大很滑稽的,走的那天還要披紅戴花,讓全校師生在學府大道上夾道歡送,搞得我差不多不敢報名了。更滑稽的是,學校還分給我一室一廳的房子。我在這裏的時候,不分給我,我下鄉去了,反而分給我。其實我這個人,住什麽房子無所謂。在那樣貧窮的地方呆過,我現在無論住什麽樣的房子,過什麽樣的生活,都覺得很幸福。物質生活上我是典型的不求上進,滿足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楊紅吃驚地問:“你分了一室一廳了?那你要搬走了?怎麽你早沒說?”連她自己都聽出了自己聲音中的驚訝,趕快住了口。


    陳大齡微笑著,看了她一會,才輕聲說:“我又不是搬出地球去,我還是在這個學校裏的,就在五區,從這裏的校門出去,沿著濱湖路,騎車不過十多分鍾就到了。”


    “那你講師團要去多久?”


    “去一年,如果願意,呆長點也不會有問題。”


    楊紅覺得心亂如麻,又怕他看出了她心裏的不舍,慌忙告辭回家去了。


    (51)


    那天晚上周寧回來,楊紅把陳大齡參加講師團的事告訴了他,說:“我也想報名參加講師團,我可以到你老家去教書。”


    周寧說:“你別說起風就是雨了,你到那種地方去,過不了幾天就會哭著要回來的。陳大齡也是吃飽了飯無事幹,肯定是想分學校一室一廳的房子。”


    楊紅覺得周寧無緣無故地就不喜歡陳大齡,就說:“別人陳大齡才不是你說的那種小人。住什麽房子他根本不在乎。”


    周寧就呲地一笑:“他不在乎,那就別搬過去,怎麽還裝修得熱火朝天的?總之他那人不太正常的。樓下小龔為了不去講師團,專門出錢請醫生給他開骨節核的證明。大劉呢,就趕快讓他老婆懷孕了。隻有陳大齡這樣的人,癲癲狂狂的,才會想起跑那種地方去。像你這樣沒受過那種苦的人,說想去還可以理解。像我這種嚐過那番苦的人,一旦逃離了那個地方,就再也不想回去了。陳大齡下過鄉,那個罪還沒有受夠?真的搞不懂這種人。”


    楊紅說:“可是我總是要去的,聽說年輕的,沒下過鄉的,都要輪著去的。”


    周寧睜大了眼:“你也要去的?什麽時候?你去了,那我怎麽辦?過一個星期就坐汽車去看你?鄉下的路,顛顛簸簸的,隻怕是顛到了骨頭都散架了,想做都做不動了。”


    楊紅覺得他想來想去,最後都落腳到“做”上去了,也就不再在周寧麵前提講師團的事了,今年自己是去不成了的,係裏把課都排好了,以後再說吧。


    楊紅就在那裏扳著指頭,算陳大齡還能在h市呆多久,一算就嚇了一跳。如果九月初就走,那就隻有十天左右了。楊紅就覺得心裏很難受。想到這一點,又很惶惑,我這是怎麽啦?愛上陳大齡了?我是結了婚的女人,怎麽可以愛上丈夫以外的男人呢?真的不能再跟陳大齡來往了,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但她又忍不住想跟陳大齡來往,就在心裏說,隻是一般同事,一般朋友。他要下鄉去了,我送點東西總是可以的吧?楊紅就挖空心思,想送一件又實用又貼身的東西給陳大齡。最後就想到做一個被套給他,這樣他洗了被子就不用縫,一裝進去就可以用,而且又是天天要用的,還貼身。想到貼身,楊紅又覺得臉紅了,為什麽我要送他貼身的東西?真是不可救藥了。


    鬼使神差地,楊紅就跑到街上去買了布,回到家就裁好了,用縫紉機縫好,怕拉鏈會夾了陳大齡,還專門用了暗拉鏈,從裏麵拉上,這樣就不會劃破陳大齡的皮膚了。還剩了一些布,楊紅就做成兩個枕頭套,又用另一個顏色的布剪成提琴和蝴蝶的圖案,繡在枕頭上。一切都做好了,就拿到陳大齡房間去,看他喜歡不喜歡。


    陳大齡自然是讚不絕口,說楊紅太費心了,又說提琴的顏色、蝴蝶的顏色與枕頭的顏色深淺相配,絕了。說完就掏出錢來,一定要楊紅收下。


    楊紅把錢扔在桌上,說,這是對你參加講師團的鼓勵,不收錢,連學校都要鼓勵你的嘛。


    陳大齡就一再堅持,說學校鼓勵是學校鼓勵,你剛參加工作,錢也不多,我工作時間長了,比你寬裕,心意我領了,錢是一定要給的。說著,就抓住楊紅的手,把錢硬塞在她手裏,又把她的手握攏,不讓她把錢丟桌上。


    楊紅被他抓著手,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好想貼在那個胸膛上,閉上眼睛,就貼那麽一會。但她隻是傻傻地站在那裏,想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心裏亂糟糟地想,以前就覺得世界上隻有兩種男人,一種是他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衝十遍澡,甚至把他碰過的那塊挖掉;另一種是如果他碰你,你不會反感,因為他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他碰你是合理合法、天經地義的;現在看來還有第三種男人,就是你看到他,明知你不該碰他,他也不敢碰你,但你就是渴望被他抱在懷裏……


    陳大齡見楊紅突然不跟他爭著退錢了,發現她正愣愣地看著他的胸脯,便很快撒了手,有點不自然地走到一邊去,訕訕地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個被套和枕頭我從今天起就開始用。”抖開一看,有兩個枕頭套,就笑著說:“怎麽有兩個枕頭?我用一個就可以了,剩下的那個你用吧。”


    說完,又覺得不妥,趕快聲明,“我是說,你拿回去用,不是—-”。


    楊紅見他這麽泰然自若的人也有不自在的時候,覺得很開心,忍不住笑起來。


    陳大齡紅了臉,自嘲地說:“算了,不說了,越描越黑。”


    楊紅見他這樣,越發大膽,追問一句:“聽說口誤都是內心世界的反映—”


    陳大齡的臉更紅了,把眼光逃向一邊,說:“弗羅伊德的話你也信?”


    楊紅見他窘成這樣,發了慈悲之心,岔開話題,問他:“聽別人說,你為了供你弟弟讀書,連婚都不結?”


    陳大齡緩過氣,鎮定起來,笑著說:“這個版本還不錯,讓我弟弟做了替死鬼,怎麽沒人把我樹立成心靈美的典型?”然後解釋說,“其實供我弟弟讀書跟結婚沒有關係,用不著二者必居其一的。我的工資,加上我教琴的錢,養活一個妻子一個弟弟肯定不成問題。我隻不過是沒遇到合適的人罷了。你還聽到過什麽版本?”


    楊紅格格笑著說:“算了,我不說了,說了你會氣死。”


    “是不是說我那方麵不正常?”


    “你怎麽知道?”陳大齡若無其事地說:“人人都在那裏傳嘛。難怪我找不到女朋友,都是他們把女孩給我嚇跑了。”


    楊紅真誠地說:“其實就算你那方麵不正常,還是會有人愛你的,女人不是隻要那方麵的,女人要的是感情,如果二者必居其一,很多女人寧願要感情。”


    陳大齡饒有興味地看著楊紅:“很多女人包不包括你呀?”


    楊紅埋下頭,不知該怎樣回答,心想,他可能隻是一般性地問問,也可能是問我會不會為了感情嫁他。


    幸好陳大齡很快轉移了話題:“以前還想,是不是要擺個擂台,現場表演一下武功,免得別人說我不正常。聽你這一說,也不用擺擂台了,別人說我不正常應該是件好事,這樣就可以試出來誰是真的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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