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白點頭。


    顧萬生咬牙切齒,重重地錘了下床:“混賬!”


    罵完之後,他又冷笑:“想替自己妻子頂罪?我偏不讓他如意……”


    林念白壓下翻湧的情緒,手包中還放著夏雅之遞過來的卡,她坐在顧萬生的床邊,肚子的碩大讓她動作有些艱難,卻仍舊給他倒了杯水,柔聲說:“為什麽不呢?”


    她意味深長:“如果國內的人得知普玨資本董事長因為涉嫌故意傷害罪而被拘捕的話,他們會怎麽樣?”


    顧萬生頓住。


    “還有世安,”林念白拿棉簽沾著水,溫柔地擦拭著他的唇部,“您現在不正在為這件事發愁麽?讓白梔進去了有什麽好處?還不如趁這個機會,一舉扳倒顧維安。”


    顧萬生果真信了她的話,稱讚:“還是你看的遠。”


    林念白拿走棉簽,在他看不到的時候,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隻有冷淡的恨意:“是您教的好。”


    -


    白錦寧在深夜醒轉,白梔與她講了在她昏迷後發生的事情。


    白錦寧沉默良久,摸了摸白梔的手,歎氣:“梔子,你好好對他吧。”


    她說不出更多的話,千言萬語凝結在肺腑中,隻有這麽短短的幾個字。


    白錦寧的藥物中有鎮靜的作用,她很快又睡過去,白梔安靜地坐了一陣,思緒雜亂。


    一閉眼,就是顧維安。


    還有臨別時,兩人那個短暫的擁抱。


    他的表白。


    白梔鼻子一酸。


    他說他從未改變過,可白梔卻真的把他從心中驅逐出去了。


    從她讀初中到大學,白梔對顧維安的感情何止止步於兄長、愛人。在她亂糟糟的青春期中,他是她的榜樣,是她昏暗航海行程中的燈塔。


    他是師長,是哥哥,是知心好友,是她男友。


    但戀愛的人是自私的,白梔又天生沒有安全感。她那時候年紀小,剛嚐到愛情的苦澀就要後退。


    她始終不確定,顧維安是否真的愛她。每當她篤定愛是真的時候,許多久久收不到回應的短信、撥不通的電話都會再度令白梔飽受煎熬。


    甚至在她提出分手的時候,顧維安都沒有挽留。


    剛分手時,白梔有種被人摘掉一塊心頭肉的痛感和空虛。


    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個男友,還是她這麽多年的老師、哥哥和好友。


    一閉上眼睛,她就想起來,今後顧維安再不會耐心地排半小時的隊為她買豌豆黃了,以後難過和搞笑的事情找不到第一個人分享了。彼此已經如此熟悉,分開如同剝掉了一層血肉。提分手時像是砍掉自己雙手,而他同意的時候,疼的像是被摘去一顆心髒。


    而那之後,顧維安再也沒有聯係過她。


    這才是更加令白梔難過的一件事。


    那段時間,廖一可陪她去操場上散心,跑步。白梔學會了飆車,她依靠著這種虛幻的、抓不住的感覺來轉移痛苦,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重感,好不容易才把顧維安忘掉。


    人總要往前走,她不能永遠拘泥於這一段遺憾的戀情。


    盡管在顧維安之後,白梔再也無法對其他男人產生興趣或者動心。


    白梔以為顧維安和她一樣,也早就把她給忘掉了。


    可他對她說,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思。


    他愛她。


    白梔低頭,她現在很難過,但再也流不出眼淚。眼睛像是幹涸的沙漠,幹澀。


    忽然,她聽見輕微的一聲:“梔子。”


    白梔仰臉,看見林思謹朝她招手,示意她出去。


    白梔站起來,她跟著父親走出病房,月光安靜如涼水,寂寂灑落。


    夜晚的醫院安靜,在窗子旁側,林思謹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她:“梔子,你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是不是一直和顧維安在一起?”


    白梔沉默兩秒。


    她點頭,繼而澄清:“是我追的他。”


    林思謹盯著外麵的月亮,說:“後麵也是你和他提的分手?”


    白梔“嗯”了一聲:“您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讀大一時,帝都有場暴雪,還記得嗎?”林思謹轉身,看著白梔,“公交停擺,出行困難,你那個周末留在學校居住,沒有回家。”


    白梔記得。


    那時候兩人剛分手不久,暴雪降臨,連帶著學校也發了緊急停課通知,提醒大家不要隨意外出。


    她在宿舍裏,看完了所有的《冰河世紀》係列電影,笑到流淚。


    “維安來找你了,”林思謹終於說,“他躲開門衛進來,踩著厚厚的雪,衣服濕透了,落著白雪——他的傘骨壞了,被他當作拐杖握在手裏。”


    白梔猛然抬頭。


    “我看他一直在我們庭院外徘徊,”林思謹麵有悔意,“下去看了看,我問他,想做什麽?他那衣服凍的像石頭,臉色發白,頭發、眼睫上全是白霜和細冰,連熱氣都快呼不出了。”


    白梔想象不出那種畫麵。


    她記憶中的顧維安,永遠都是整潔、理性、從容不迫的。


    他……


    他從美國回來看過她麽?


    顧維安哪裏這樣狼狽過。


    但林思謹不會騙她,他陷入回憶:“他和我說,他是顧維安,是你的學長,想要見見你。”


    說到這裏,林思謹頓住,愧疚地說:“我知道顧維安,也清楚這個年輕人過的艱難……我同情他,但也不想讓你和他有牽扯。梔子,你那時候剛成年啊,他那時候看起來太偏激了,我沒有辦法、也不能看他有可能傷害你……”


    白梔問:“您怎麽回答的他?”


    她的心髒在一點一點地縮,可仍舊被無形的、綿軟的針紮到刺痛。


    林思謹閉一閉眼。


    他說:“我和維安說,你還小,還在讀書,和他不是同一類人。”


    “我說你以後的擇偶對象,應當也是有能力護著你、不讓你吃苦,而不是他這種人,不是下雪天跑到家門口堵人的男人。”


    “我把他趕走,不許他再來找你,”林思謹懊惱不已,“抱歉,梔子,我——”


    他說不下去了。


    那時候的林思謹隻想著如何保護自己的女兒,卻踐踏了旁人的自尊。


    白梔說:“您早該告訴我。”


    她一直以為顧維安不曾挽留過她,她一直以為……一直以為她不重要。


    如果林思謹早點告訴她的話——


    中間這些歲月,原本就不會錯過。


    “先前你母親懷孕的那段時候,”林思謹說,“維安和我談判,他問我,執意要孩子的目的是什麽?倘若是想要一個傳承姓氏的孩子,他願意讓你們未來的孩子姓白。假如是擔心膝下無人承歡、寂寞,他會和你多抽出時間來陪伴……”


    林思謹無法確定他和白錦寧最終下決定的關鍵點在不在於顧維安的這番話。


    但當顧維安如此說了之後,林思謹和白錦寧都沒有提繼續生下孩子這個考量。


    “去睡吧,”林思謹說,“梔子,我對不起維安。”


    白梔睡不著了,她在鋪滿月光的走廊上走,月光皎白,她卻想到父親提到的那個暴雪天。


    她在溫暖的被褥中看著電影笑到流淚。


    顧維安在大雪中艱難步行,被林思謹趕走。


    他們都沒有過錯,何以要生生錯過這麽多年。


    -


    黑斯廷斯的中世紀慶典還在繼續,“騎士學校”中,教頭們在教授孩子如何使用那些用塑料泡沫製的寶劍和□□,描畫著盾牌上的花紋,熱鬧喧囂照舊,白梔一夜未得安眠,腦海中隻有顧維安叮囑她的那句話。


    現在顧維安不在,她更要打起精神來,維護他。


    以前都是顧維安照顧她,現在,終於輪到她去保護顧維安了。


    白梔也發現,自己吃不得肉了。


    不清楚是不是那幾刀刺中的反應,她如今拚命地洗著手,總感覺指縫中有著嚴重的血腥味。


    和肉沾邊的所有東西,她現在一口也不能碰,甚至看到都想嘔吐。


    和眼前的事情相比,這還是小事。


    白梔早晨隻喝了牛奶,吃了煎蛋和清淡的蔬菜沙拉。


    從清晨開始,顧清平就開始給她打電話,驚慌不已:“我哥被拘留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告訴我?”


    白梔聲音沙啞,但格外冷靜:“你從哪裏看到的消息?”


    “這還用哪裏嗎?”顧清平提高聲音,“營銷號都轉瘋了,你都不看嗎?”


    白梔的確沒看。


    她有段時間沒碰手機了。


    打開微博,白梔找到那幾條新聞。


    「普玨資本董事長在英度假,涉嫌故意傷人罪被刑拘」


    這標題起的並不恰當,甚至有些誇大。爆料內容更是捕風捉影,甚至有營銷號惡意扭曲,說他出來是為了獵豔。


    內容半真半假,有那些真的“料”做鋪墊,連帶著那些假的也仿佛成了真。


    今日開盤之後,受新聞影響,普玨的股票有所下跌,但幅度並不大。現在拋售的多是些怕事情的散戶,大盤還是穩的。


    這是個很難的現象——要知道,一般公司主要高層出事,基本上都會狠狠下跌一陣。可普玨卻沒有,跌勢小,整體仍舊平穩有序。


    白梔終於體驗到,顧維安說的“公司由心腹打理,不必擔心”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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