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裏,一道人影從石徑上走來,金絲纏繡的鹿皮靴掠過綠草,動靜颯響。


    賢懿遽然回頭。


    耶律齊雙眼微眯,環胸在湖邊站定。


    ※


    聖駕蒞臨艮嶽行宮,布防必須從嚴,李業思是被從侍衛馬軍司抽調過來的禁軍,今夜恰巧值守。


    得知消息後,李業思即刻趕往綴錦閣。


    雪青一麵帶路,一麵低聲稟告情況。


    “今夜殿下就寢後,吩咐荼白留燈守夜,沒過多久,有人潛入閣中偷放迷香。再後來,守在廊下的宮女被人支開,一名內侍趁機把喝醉的遼使領入了殿下的寢屋。


    “駙馬趕來時,荼白和殿下都已被迷香迷暈,但室中尚無外人,駙馬於是將計就計,待那遼使入內後,把人打暈藏於室內,再脫下衣袍入帳,等設下詭計的真凶自投羅網。


    “果不其然,一刻鍾後,恭穆帝姬帶著人大張旗鼓闖入閣中,不顧阻攔破門而入,待發現帳中人乃是駙馬而非遼使後,又駭然失色,倉皇而去了。”


    李業思聽罷,肅著臉道:“所以,設局謀害夫人的是恭穆帝姬?”


    雪青點頭。


    李業思臉色越沉。


    命人把喝醉的遼使送入一國帝姬的寢屋,其中心思,顯然令人發指,但如果幕後主使不是內廷女眷,不是眼下備受關注的和親帝姬,褚懌在前朝便有的是機會一還一報。


    然現實是,和親一事事態不明,賢懿之陰謀又把遼國拉入局中,如狀告禦前,一會波及兩國外交大局,令那小王爺再度有空可鑽;二會引發輿論,損壞嘉儀帝姬清譽……對方今夜這一招,實在是有恃無恐,令人恨極。


    李業思越想心越沉重。


    不多時,二人抵達綴錦閣,李業思入內。


    簾幔後,褚懌披著外袍臨窗而坐,床榻帳幔低垂,把裏麵遮掩得嚴嚴實實。


    李業思低頭行禮,目不斜視。


    褚懌道:“人在床底下。”


    李業思轉頭去看,果然在床底瞥到一角衣袍,低聲:“如何處置?”


    褚懌摩挲著紫砂茶杯,聲音冷淡:“抬到湖邊,弄醒後,扔下去。”


    遼使入內時,尚未清楚是何狀況,如此處理,應是借酒醉墜湖之名抹去其和綴錦閣有關的痕跡,保住帝姬的聲譽。


    李業思點頭,便欲去辦,褚懌又道:“賢懿身邊的宮女,查一下。”


    李業思凝神。


    褚懌薄唇微動。


    夜色濃重,褚懌的側臉隱在窗下,聲音也如沉入黑夜,無一絲波瀾,李業思喉結滾動,低頭肅然領命。


    屋門開合,室內重新遁入悄寂,褚懌坐在窗下,抬頭喝完最後一口茶,放落茶杯,起身把外袍掛回衣架上,撩開床幔躺進去。


    容央睡在裏側,被迷香熏過的臉頰依舊泛著微微紅暈,不描而黛的眉顰著,鼻息勻長,豐唇微開,睡得酣然而自在。


    褚懌心裏有氣,但看她這模樣又發不出,繃著臉把人攬至胸前,伸指去撫平那眉心的褶皺。


    在前殿把遼使領走的那個小內侍不對勁,他是一眼就看出來的,一則是其形態鬼祟,匆匆回避他的注視;二則是禁廷內侍再如何瘦小,也絕不可能長一雙那樣小的腳。


    宮女扮成內侍把喝醉的遼使領走,不管意欲何為,都必然逾矩越軌,更何況兩人所行的方向還是容央所住綴錦閣。


    至於半途來截他的那名宮女,就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


    坦白來講,拆解這樣漏洞百出的調虎離山之計並不是什麽特別費力的事,但,如果今夜偏偏就那麽巧的,沒能讓他目睹遼使被領走的那一幕呢?


    如果,偏偏就那麽不幸的,讓幕後之人得逞了呢?


    來時,守夜在外的荼白已被熏暈,容央亦軟趴趴地倒在帳中,一分人事不省。


    褚懌無法想象,如果自己壓根沒來,或遲來一步,如果那遼使搶先一步看到她此刻的樣子……


    粗糲的拇指摩過那鮮妍的唇,褚懌褪散下去的戾氣再次匯聚眸中。


    有些時候,德是沒有辦法化怨的,這個道理,他的小帝姬究竟懂不懂呢?


    褚懌低頭,溫柔蹭上那唇,一點一點,一厘一厘壓覆,繼而握緊懷中人肩頭……


    ※


    容央的這一夜實在是睡得十分香甜,隻是後來做了個十分憋屈,或者是憋悶的夢。


    醒過來時,織金帳幔外已有燦爛晨光,有條手臂沉甸甸地壓在她胸上,容央心道難怪,憤然推開,轉頭時,一怔。


    褚懌的睡顏映入眼中,微光裏,眉睫漆黑,輪廓深致,因為離得近,那雙睫毛幾乎根根分明。


    容央暗暗一驚。


    盡管一直知道他模樣生得英俊,但還是頭回注意到,他居然連眼睫毛都能長得如此濃密纖長……


    等等。


    他是什麽時候睡過來的?


    容央怔然,下意識要起身,褚懌一把把人撈回胸前。


    容央震驚——他醒著的?


    “醒著的。”褚懌像是有讀心術,淡然回答,容央一顆心更亂得厲害。


    被他撈回去後,容央貼在他胸膛上,沉思片刻後,小心翼翼揚起臉龐:“我們……圓房了?”


    至此,褚懌那雙眼總算是睜開了。


    黑眸深深,笑意沉沉。


    容央小臉頓時爆紅起來——這表情,那看來是真的了?


    褚懌低笑:“想圓了?”


    容央:“?”


    褚懌眯眼,看過她脖頸處的吻痕,再往下,看過她略微不整的寢衣。


    大手撫過,替她把寢衣拉起來,遮住半袒的酥*胸,褚懌對上她茫然的眼神:“等著你的。”


    容央一時更茫然,反應過來後,一骨碌坐起來。


    褚懌對上她爍亮的大眼,靜默不語。


    容央質問:“昨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


    隨之而來的是一係列疑惑:“你究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褚懌依舊不言。


    容央看著他,片刻後,凜然道:“我昨晚怎麽了?”


    褚懌寥寥答:“醉了。”


    容央:“我沒喝酒。”


    褚懌:“被我熏的。”


    容央:“……”


    昨夜之事,褚懌還是決定先瞞一瞞,等李業思那邊全部處理完畢後,再對容央和盤托出。


    稍稍斂神,褚懌跟著坐起來,探手去理容央蓬亂的頭發,這時,簾幔外傳來雪青的聲音:“殿下和駙馬起了嗎?”


    褚懌淡道:“起了,進來伺候吧。”


    ※


    盥洗畢,褚懌衣冠周整,坐在窗前等容央沐浴梳妝。


    今日是個很好的天氣,微風清爽,日暖而不炎,褚懌把玩著那盞紫砂茶杯,把窗外景致靜靜看著。


    許久後,一人從絹紗屏風後走來,褚懌斂眸,看過去。


    容央披帛半挽,裙裾曳地,朝天髻上戴著金累絲嵌綠鬆石頭麵,襯著精致妝容,無一處不美麗高貴。


    隻是……


    容央伸手往雪白脖頸上的那一排囂張痕跡指去,橫眉怒目。


    褚懌坦然:“我親的。”


    容央:“……”


    窗柩下,男人大喇喇坐著,臉上更無一絲愧疚,容央又氣又無奈,忍耐著道:“怎麽見人?”


    每次都把她弄成這個樣子,這人是屬狗的嘛?


    褚懌暫且還不知道自己在對方那裏突然有了狗的嫌疑,聞言隻淡哂:“那就不見了。”


    容央:“?”


    褚懌笑:“四叔說艮嶽附近有座小鬆山,山上的寺廟特別靈,殿下可願賞光,陪臣去看看?”


    容央聽他提起褚晏,心念一轉,突然斂容在他身邊坐下。


    褚懌眉微挑。


    容央微笑道:“四叔對這艮嶽的風景很熟悉。”


    褚懌緩緩點頭:“十多年前,四叔也是京中有名的少年郎,任職於禦前,隨駕時來過幾次。”


    容央哦一聲,意味深長:“那四叔認識的皇親國戚,應該是很多的了。”


    褚懌眼眸微動,沒有順著往下接。


    容央便繼續推進一步:“隻是我們兩個人去嗎?那地方你我都沒去過,就這麽過去,會不會迷了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褚懌掀眼,對上她探究的一雙大眼,唇挑起來:“那,把四叔請上?”


    容央托腮,眨眼:“那……我把我姑姑也請上吧?”


    褚懌:“……”


    作者有話要說:    褚晏:突然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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