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蕙如臨大敵,腳底抹油,掉頭就溜,施氏大笑:“你要溜走,那你這女兵營我可就替你選去咯?”


    日照漸高,摘星閣裏歡聲雷動,林雁玉默默站在人群裏,看眾星捧月的嘉儀帝姬把倆最精致美麗的摩睺羅捧在懷裏,扭頭朝褚蕙離開的方向追去。


    眾人跟著她,或恭維,或說笑,忙忙亂亂,熱熱鬧鬧。


    長案前,人氣寥落,林雁玉看回那一列列無人問津的摩睺羅,手不由自主朝那扛長*槍的小郎君伸去。


    便將碰上,耳後突然有人喚道:“表姑娘。”


    林雁玉一震,手倉促地縮回身後,回頭看時,對上雲瀾苑大丫鬟丹心的一雙善目。


    丹心溫溫一笑,道:“老太太請你去過一趟。”


    ※


    颯爽秋風穿苑而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落紅起伏,林雁玉跟在丹心身後,扭頭望一眼歡聲漸遠的摘星閣。


    “表姑娘。”丹心駐足,在前邊低聲催促。


    林雁玉斂神,隨她步入雲瀾苑。


    此刻的雲瀾苑和剛剛祭牛女時迥然不同,靜得簡直像無人之境,林雁玉調整氣息,袖手默行,隔著鬆影捕捉到那抹玄色身影時,自以為足夠沉寂的心湖還是怦然一震。


    如滾石墜入,血脈裏全是漣漪。


    “表姑娘,請。”丹心示意林雁玉上前。


    鬆下石桌前,文老太君和褚懌相對而坐,各自麵前擺著一盞茶,又涼又靜。


    林雁玉深吸一氣,上前給二人行禮,及至褚懌時,垂眉低眼,柔柔喚:“大哥。”


    褚懌眉目不動,文老太君一邊眉毛微挑,顯然意外於這突然變更的稱呼。


    “坐。”文老太君發話後,也不拐彎抹角,示意石桌上的那份名冊,慢聲道,“你……大哥這兩日忙前忙後,替你物色了不少京中郎君,都是照你喜歡的樣子來選的,行伍中人,二十有二……可見很是貼心,費心。”


    說及此處,冷然朝褚懌乜去一眼,繼而方道:“你要不看一看有無中意的,要是有,這婚事我便親自替你辦了,也不勞你大哥日後殫精竭慮,操勞朝堂的事不夠,還要為這後宅之事分憂。”


    這一番夾槍帶棒,唬得邊上伺候的丫鬟小廝大氣不敢出,褚懌仍舊冷著一張俊臉,長睫垂著,一身戾氣斂而不發。


    林雁玉盯著石桌上那份名冊,臉上緊繃的肌肉微微顫抖,片刻道:“不必看了。”


    文老太君道:“不看看,錯過有緣之人,豈不是可惜了?”


    林雁玉苦笑道:“雁玉的有緣之人,已經錯過了。”


    庭中驀然一靜,林雁玉默默起身,後退一步後,在文老太君麵前跪下來,文老太君愕然道:“你這是做什麽?”


    林雁玉叩首,決然道:“雁玉家中蒙難,能得太君收容,已是萬幸之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雁玉自知鄙賤,此生已無緣與心悅之人同路並肩,往後餘生,隻願與青燈為伴,長齋禮佛,為家父和太君祈福。”


    邊上數人聞言色變,文老太君板臉道:“什麽叫‘與青燈為伴,長齋禮佛’?你是要遁入空門,去做個半路出家的尼姑?”


    林雁玉眸中噙淚,道:“雁玉塵緣已盡,除佛門以外,已無路可走……”


    “胡鬧!”文老太君怫然喝斷,扭頭朝褚懌,“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了?!”


    褚懌耷著眼皮打量地上人,片刻,大手在石桌上一按,起身道:“三思而後行。”


    說罷,竟頭也不回,整襟往外。


    文老太君猝不及防,放聲也叫不回他,一時又驚又惱,再看回跪在地上的林雁玉時,隻覺頭大如鬥。


    “唉!”


    ※


    褚懌拉拉衣領,闊步穿行於廊內,百順急匆匆地跟上,懸心道:“郎君,今天這事兒,咱算成了還是沒成啊?”


    為填滿那一份名冊,他這兩天算是把腿都跑斷了,要還送不成林雁玉走,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褚懌目視前方,聲音淡漠:“無所謂。”


    百順當頭棒喝,轉念一想後,方慢慢領會過來。


    今日褚懌帶著名冊前去找文老太君“催婚”,其實也就是表擺明了不會納林雁玉做妾,有當年忠義侯對抗文老太君的前例在,後者應該很明白這種事情隻能軟來,不能硬碰,故短期之內,文老太君應該不會再提林雁玉入府之事。


    至於林雁玉今天這一出要遁入空門的戲,雖然楚楚可憐,令人不忍,但打動不了褚懌本尊,那就是白費力氣,反而平白給文老太君增添壓力。


    歸根結底,老太君要的隻是長房開枝散葉,隻要有人能夠給褚懌傳宗接代,那就是老太太的座上賓,既如此,她又何必在區區一個林雁玉身上大費心力?


    百順恍然,佩服過自家郎君的狠心和魄力,又略微替那位表姑娘唏噓。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生十之八九罷了,錯過一段姻緣,再成下一段便是,何至於就心灰意冷,哀哀戚戚地要遁跡空門?


    想他那份名冊上,才貌雙全的京中郎君也不知凡幾,以她如今太君幹孫的身份,還怕成不了一樁像樣的姻緣麽?


    隻盼還是早日醒悟,慎做抉擇,便如剛剛褚懌所言——三思而後行罷!


    走神間,兩人前後走下長廊,褚懌突然道:“潘樓街那邊怎麽樣了?”


    百順立刻回神,喜滋滋道:“郎君放心,進展得妥妥的,保準今晚上帝姬被您感動得芳心大動,涕泗橫流!”


    褚懌斜他一眼,薄唇到底還是一挑,揚起抹得意的笑。


    “要不哭,算你的。”


    百順“啊”一聲,誠惶誠恐追上去:“這、這怎麽算啊?”


    又壯著膽、壓著聲:“那……那帝姬不哭,我給您哭成嗎?”


    褚懌:“……滾吧。”


    作者有話要說:    來,有獎競猜一個


    褚懌給鶯鶯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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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禮物


    暮色四合時分, 盛大的生辰宴開席,懸燈結彩的忠義侯府被必必剝剝的爆竹聲籠罩,繼而又是喧闐金鼓齊聲而奏, 滿座高朋爭相敬賀, 歡聲不絕。


    跟上回端午家宴不同, 這次摘星閣內擺筵款待一眾女眷,由文老太君攜壽星嘉儀帝姬做東,前邊的宴客廳則由褚懌撐場, 負責同前來赴宴的男客應酬。


    閣前的小湖岸上搭建有高高的戲台, 唱賺、合生、雜辦;爬杆、幻術、踏索……一樣一樣展盡花樣, 輪番登場,精彩得閣裏喝彩聲此起彼伏, 一眾女眷目不轉睛,膝不移處。


    容央坐在席間, 燈輝映照的一張臉上興致缺缺, 眼雖然也是朝前麵看的, 但心思顯然並不在那一場場表演上。


    不多時,閣外有一列內侍打扮的人提燈行來, 文老太君眼尖,忙吩咐人去把戲台上的表演叫停, 繼而領著一眾女眷起身準備——原是宮內給帝姬送的賞賜到了。


    官家給最疼愛的帝姬賀生辰, 那賞賜自然是叫人心馳神遙,目不暇接——頭一撥翠羽明壋, 再一撥綢緞綾羅, 往後還有一大批夏鼎商彝、和璧隋珠……也不管平日裏是不是能用上,總之是極盡富貴,展盡尊榮。


    然而這一大批賞賜下來以後, 帝姬被變幻彩燈照著的臉依舊是淡淡的,甚至相較之前,越見得沉悶了。


    席間很快有人竊竊私語,議論起帝姬這鬱鬱寡歡的模樣是為哪般來,褚苓天真直率,想著那一大堆的禮,歆羨道:“該不會是愁今夜收了這許多禮物,不知該如何搬回帝姬府去吧?”


    除開官家剛剛的賞賜外,闔府上下、府外親友亦齊齊送了禮物上去,據剛剛搬禮的丫鬟小廝講,聞汀小築都快裝不下了。


    褚琬白她一眼,冷峭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帝姬殿下,還缺人給她搬東西?照我說,八成是因為大哥現在還在前廳宴客,沒能來給她獻禮。”


    褚苓恍然,意外道:“說起來,好像是還沒看到大哥給她送禮物呢。”


    褚懌是帝姬之駙馬,他今日給帝姬送什麽做生辰禮物,自然是萬眾矚目的,眾人此刻雖然麵上不顯,但內心多少都是在等著褚懌的大禮登場。


    褚琬因曾經私下議論容央,被其當場訓斥過,心裏一直耿耿於懷,故相較他人,更關心送禮一事。


    前廳越是沒動靜,她便越安心,容央越是不高興,她便越竊喜,隻恨不能褚懌在前邊喝個爛醉,徹底把送禮一事拋之腦後去。


    “大哥平日裏對殿下那麽好,不該現在還沒來獻禮的,是不是憋著什麽大招,預備一會兒給她一個驚喜呢?”


    褚琬冷笑一聲,鄙薄道:“這筵席眼看就要散了,還能憋什麽大招?再說了,大哥是那種肯為送禮挖空心思的人嗎?”


    褚苓啞然,想想褚懌素日裏那直來直去的軍漢作風,也感覺他擺弄驚喜的可能性不大,努努嘴,不再多問了。


    這時,有丫鬟上來傳話,說是大街上人聲鼎沸,賞花燈、猜燈謎的良辰已至,問各位女眷可要前去賞玩。


    褚苓心裏偷笑,自知這摘星閣是不會再有什麽羨煞人的驚喜了,對褚琬道:“走,叫上雁玉姐姐,我們去看花燈。”


    扭頭朝主座,語調慢而長:“這裏,沒看頭了。”


    ※


    宅邸東南角門外,一輛闊大的漆紅馬車穩穩地停在白牆下,百順提著一盞六角燈籠候在車前,一看金柱大門被打開,立刻頷首行禮。


    燈光泄開,雪青、荼白簇擁著嚴妝盛服的容央走出來,百順朗聲道:“小的給殿下請安,恭祝殿下金桂生輝,萱草長春!”


    荼白道:“那是人家賀七十大壽的詞兒。”


    百順麵紅耳赤,忙賠著笑掌嘴,轉身示意容央上車:“小的才疏學淺,請殿下恕罪,駙馬爺在車內候著,好的詞兒,由駙馬爺給殿下說。”


    容央眼神冷淡,盯著馬車看了一會兒,暫且按捺下心裏的火氣,踩上杌凳登車。


    百順麻溜地把杌凳一收,請雪青、荼白二人去坐後麵那一倆小車。


    這邊,容央掀簾,定睛環視廂內。


    車壁兩側燃有暖雪燈,一盞盞清輝熒然,褚懌金刀大馬地坐在窗邊,膝前的小案上隻放著一壺小酒、兩碟糕點。


    容央視線再往別處放,一個個旮旯地搜尋過去,無果後,緩緩挪至褚懌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右衽的交領窄袖玄袍,衣襟處用銀絲繡著忍冬紋,平整地順著脖頸壓至腰側,整個胸膛前全是平的,半點東西也藏不住的平。


    褚懌眼眸一深,勾唇:“看什麽呢?”


    容央徹底拉下臉,漠然在另一側窗邊坐下。


    褚懌一下把人拉至懷裏。


    “你!”容央撞在他胸膛上,濃烈的酒氣衝入鼻中,前前後後的惱怒瞬間齊湧上來,“你放開!”


    褚懌慢聲:“沒來由的,生什麽氣?”


    容央氣咻咻:“你明知故問!”


    褚懌一笑:“都收了一天的禮了,還沒收到手軟?”


    容央瞪他:“你別避重就輕,你欠我的,跟別人送多少沒幹係!”


    褚懌頭低下來:“這才到哪兒,就知道我定會欠著你了?”


    他眼睫半垂,一雙黑眸又深又亮,唇間嗬出來的酒氣就繚繞於彼此鼻端,容央臉頰生熱,錯開眼不去看他,板著臉:“那你倒是拿出來啊。”


    褚懌靜靜把人凝視著:“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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