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泊如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永安王走了,葉雲亭沒了靠山,所以主動示好,想與他冰釋前嫌。


    他心中冷笑,麵上卻不顯,隻笑著答應下來。


    北疆戰事不知何時能平,而葉雲亭留在京中,空頂著一個王妃的虛銜,實際上卻無權無勢,日後他有的是機會以牙還牙。


    兩人各有心思,卻是笑著達成了一致。


    目的達成,葉雲亭便獨自離開,準備回王府去。卻不想在經過花園的時候被一個婢女攔住了去路。


    婢女福了福身,輕聲道:“夫人命我在此處等大公子,想邀您一敘。”


    “帶路吧。”葉雲亭隻微微遲疑,就跟了上去——殷氏許是想問他葉妄的消息。


    婢女引著他到了一處略偏的亭子,殷紅葉早就等在此處,瞧見他時神情生出波瀾,片刻後又收斂起來,勉強笑了笑:“你來了。”


    她的麵色又憔悴了許多,神情也不若從前張揚,像一朵明豔的富貴牡丹,在經曆過霜雪之後,落進泥裏。


    葉雲亭與她的關係並不好,曾經甚至稱得上是敵人。但眼下瞧見她這副落魄模樣,再想到不知所蹤的葉妄,也隻是歎了一口氣,並未多加為難:“我已經派人在雲容與上京的路上沿途張貼告示搜尋,但一直未有消息傳回。”


    殷紅葉充滿期待的眼神黯淡下來,她跌坐在冷硬的石凳上,喃喃自語道:“妄兒打小就沒吃過苦,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他獨自在外麵,衣服穿得夠不夠,有沒有凍著……”


    葉雲亭沒忍心告訴她,葉妄自殷家逃出來,很可能身上並沒有足夠的盤纏。今年北地各個州府都在鬧雪災,朝廷雖然有在賑災,但地方官員中飽私囊,沆瀣一氣。導致下麵不少村鎮百姓受災無家可歸,流民數量陡增。各地亂象叢生,


    葉妄獨自流落在外,若是撞上流民,後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不語,殷紅葉喃喃片刻,又似想起什麽,自懷裏掏出幾張契紙塞給他:“這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私房,你先拿著。繼續派人手去找。若是銀錢不夠,我再想辦法變賣嫁妝,給你補上。”她眼眶有些紅,卻強忍沒有落淚:“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殺要剮我都沒有怨言。隻盼著你看在妄兒如此親近你這個大哥的份上,別放棄他,繼續遣人去尋。”


    “我能感覺到的,他肯定還在想辦法回家。”


    葉雲亭瞧著她的模樣,又歎了一口氣。卻沒有接那幾張契紙。


    殷紅葉以為他是拒絕了,嘴唇張合,卻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她過得順風順水,從未吃過半分苦頭。卻沒想到臨到中年,會遭遇如此突變。母族叛亂,丈夫翻臉,唯一的兒子下落不明。她前半生有多驕傲,多高高在上。如今這短短兩個月,就有多煎熬。


    為了不被關在院子裏,能尋機會打探葉妄的消息,她不敢發脾氣跟葉知禮鬧一場,甚至還親自將外室子接回府中,裝作賢惠的模樣操持中饋。


    曾經巴巴地在她麵前討好逢迎的人都不見了蹤影,唯有這個一直被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繼子,還願意替她尋找兒子的下落。


    殷紅葉麵上的脆弱一閃而過,很快又收斂起來,勉強笑著道:“你若是覺得少了,還需要多少盡管開口,我再去湊。絕不會叫你白白出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雲亭搖頭道:“葉妄的行蹤我會繼續派人去打探,但那是因為他是我弟弟,不是因為旁的什麽。這些契約你留著傍身吧,若是日後葉妄回來,恐怕在這國公府裏的日子也不如從前好過。”


    葉知禮欲讓葉泊如取代葉妄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打算遮掩。假設日後找到葉妄,他回了國公府,也回不到從前的模樣了。


    如今殷紅葉為了葉妄,還能忍氣吞聲。若是日後忍不下去,母子二人多半隻能依靠自己。


    殷紅葉聽明白了他意思,麵色慘然:“是我太蠢,這些年恨不得除你後快,卻沒想到是為他人做嫁衣。”


    提起這些舊事,葉雲亭已沒有太多觸動,幾個月過去,國公府裏的往事再回憶起來,都恍如隔了一片朦朧雲霧。從前他被束縛在這一方小天地裏,看不見外麵。如今跳了出來,再回首時,卻覺得也不過如此。


    “你好好保重,葉妄若是回來,也不會願見你如此。”


    他與殷紅葉實在說不上熟悉,眼下也說不出太多安慰的話語,隻道:“你放心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尋到葉妄。”


    說完拱了拱手,便提出了告辭。


    殷紅葉望著他的背影,想起葉妄之前常與自己說起大哥對他有多好多好。那時她隻一笑而過,笑他單純好騙,一點點施恩就被輕易哄騙了。卻沒想到,不是葉妄天真被人蒙騙,而是她自己一葉障目,識人不明。


    她捏著帕子擦了擦眼睛,望著遠處灰霾的天空,雙手合十默默為葉妄誦經祈福。


    ***


    回了王府之後,葉雲亭便命人收拾行裝。到了次日,王府的馬車便等在了國公府門口,接上了葉泊如之後。便不緊不慢地往城外行去。


    永安王才剛走,永安王妃就收拾行李出了城,消息自然立刻傳到了皇帝耳朵裏。


    李蹤神情微頓,卻也並未太過在意:“出城去哪兒了?”


    “柳山的溫泉莊子。”暗衛道:“葉侍郎也同行。”


    “他們兄弟感情倒是不錯。”李蹤嗤了一聲,擺擺手:“那叫葉泊如將人盯好便是,你們隻需看好老王妃。”


    葉雲亭隻是附帶的,真正要看住的是老王妃。


    雖然李鳳歧不是老王妃的親子,但他與李鳳歧自小長大,又常去王府做客。自然知道李鳳歧對老王妃的感情。隻要將老王妃扣住,李鳳歧就翻不出浪來。


    第84章 衝喜第84天 (二更)


    葉泊如本來還提著一顆心, 擔心到了莊子上葉雲亭會折騰出事來,可當真到了之後,卻發現葉雲亭隻每日看看書或者泡泡溫泉。大多時候怡然自得, 並不搭理他。竟然當真是來溫泉莊子上小住遊玩的。


    他將密信裝進細竹筒中,綁在鴿子腿上,到了莊子外的樹林中悄悄放飛。


    ——皇帝給他傳了密信, 叫他盯好葉雲亭。每日他都會以信鴿將葉雲亭當日的所作所為傳回去。如今已經過了四日,次日葉雲亭便要返程回王府, 今日應當是他最後送出的一封信。


    待他自樹林裏出來,正巧遇見葉雲亭騎著馬從外頭回來,他裹著厚重的披風,戴著兜帽,身上還沾著不少雪粒, 顯然是剛從外頭回來。他瞧見葉泊如從樹林裏出來, 眉頭就挑了挑:“二弟一個人跑去樹林裏做什麽呢?”


    “賞雪。”葉泊如睜著眼睛說瞎話。


    “樹林裏寒氣重, 二弟可要小心風寒。”葉雲亭也並未深究,將馬匹交給下人,摘下兜帽搓了搓手, 吩咐道:“叫人備浴衣,我去後頭泡一會兒去去寒氣。”


    下人牽著馬匹下去安置, 葉雲亭隨意跟葉泊如打了個招呼, 就匆匆去了後頭的溫泉池子。


    葉泊如見狀撇了撇嘴, 想著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


    葉泊如放出的信鴿傍晚就到了皇宮。這幾日柳山溫泉莊子每日都有消息傳回來,但多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不是永安王妃去了山中賞雪,就是永安王妃在莊子裏和書童吃暖鍋,待了一日未曾外出。


    李蹤聽了幾日已經開始不耐煩:“以後永安王府那邊的消息你們看著辦。行宮那邊呢, 可有動靜?”


    內侍喏喏應“是”:“老王妃每日都在行宮中禮佛,幾乎寸步不出。”


    “既如此,那你們便好好盯著。”李蹤擺擺手:“以後不必日日來報。”


    “是。”內侍聞言便帶著信件退了下去。


    *


    葉雲亭去了後院的溫泉池子,卻沒有下水。


    在那裏,五更早就帶著一名與葉雲亭身形相仿的年輕男人等著,瞧見他過來,兩人無聲行禮。


    “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當了,王妃先下山,屆時再去行宮接老王妃。”五更道:“若一切順利,天亮之前就能離開上京地界。”


    今日的一切早在李鳳歧尚未離京時就已經開始籌劃,他們早料到若是李鳳歧前往北疆,李蹤必會扣下老王妃做人質,是以葉雲亭主動留在上京,不過是為了計劃更順利的進行。特意帶著葉泊如來溫泉莊子,亦是計劃中的一環。


    上京之中耳目眾多,要想悄無聲息地出城更是難事。但在城外就不一樣了。


    葉泊如是皇帝的心腹,有他跟著,葉雲亭出城必不會引起皇帝警惕,而這幾日,葉雲亭明麵上吃喝玩樂,不過是在借著葉泊如的眼睛,麻痹皇帝罷了。


    如今時機成熟,正是他“金蟬脫殼”之時。


    那與葉雲亭身形相似的年輕男人便是李鳳歧自暗衛中挑選出來的替身,他解開身上漆黑的鬥篷,內裏隻穿了一件白色浴衣,那是葉雲亭平日裏泡溫泉時慣常愛穿的,一頭長發隨意披散於肩頭,正恰好擋住了大半的麵孔。


    他模仿著葉雲亭的聲音道:“王妃盡管放心,屬下必不辱使命。”


    葉雲亭挑眉,他本意隻是尋個能暫時頂替他的人,卻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你還擅長口技?”


    “隻能模仿個七八成。”年輕男人道。


    “夠用了。”發現他能模仿自己的聲音後,葉雲亭又生出一計來。他原本的打算是讓替身冒充他騙過葉泊如,順利回到國公府就好。


    但這暗衛擅口技,就叫他又多了個主意。


    他朝五更招招手,同他耳語了一番,五更聽完神色驚訝,隨後便是佩服:“屬下這就去安排。”


    “那這裏就交給你們了。”葉雲亭朝年輕男人拱了拱手,便裹緊鬥篷,隨著接應的人自另一條隱秘的小道下了山。


    而此時葉泊如還在屋中,思索著等葉雲亭將母親送回來後該如何安置。那孩子肯定是不能要的,必須盡快讓母親落了。至於父親那邊,則可以借口生病修養,再拖上一陣子,等徹底養好了,再接母親回府。


    他正沉吟著,就聽院中傳來說話聲:“叫廚房送個暖鍋過來,今日涮羊肉吃。”


    另一道歡快的聲音接道:“好嘞,我這就去。”


    這聲音葉泊如這幾日已經聽熟了,是葉雲亭與他的書童的聲音。葉雲亭好口腹之欲,每日換著花樣叫廚房折騰吃食,那書童仆隨主人,吃得白白胖胖,瞧著沒有半點仆人樣兒,倒比有些人家的少爺還過得好些。


    他嗤了一聲,眼神露出些不屑,又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


    卻說葉雲亭這邊,隨著接應的人下了山之後,便策馬直奔行宮。


    此時夜色已經深了,在他身後,狼王與獵隼遠遠跟著,幾乎不露半分痕跡。


    行宮外圍早有人接應,見他們到來,無聲比劃了幾個手勢之後,就見換了一身宮女服飾的老王妃被兩個暗衛護送而來,而不遠處的行宮之中,燈火微微,一片寧靜。


    “馬車在十裏外接應。”葉雲亭壓低聲音道:“需侍衛帶著您走一程,還請母親暫且忍耐。”


    老王妃卻擺擺手:“不必,給我一匹馬,我隨你們一起,這樣快些。”


    沈家軍功起家,她作為武將兒女,騎馬不在話下。


    見她神色冷靜,葉雲亭沒有遲疑,命暗衛牽了一匹馬來,又朝著留下的人比劃了一個準備動手的手勢,兩人便在六名暗衛的護送之下,往十裏外奔去。


    而留下的暗衛,再次悄無聲息地折返行宮,搬出早就備好的火油,往老王妃所在的院子裏放了一把火。


    安寧平靜的行宮中忽然躥起大火,四處都是宮人呼喊“走水了”的聲音,有反應快的宮人已經開始提水撲火。


    但冬日風大,風助火長。微末的水撲不滅暴漲的火焰,行宮之中沒有主事之人,頓時亂做一團。


    也不知是誰忽然驚恐地大喊了一聲:“老王妃,老王妃還在裏頭!”


    救火的宮人聞聲去看,就見那火焰之中隱約有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搖搖晃晃似站立不穩,數息之後便倒了下去,隻從半開的門縫裏隱約看見一截白色中衣衣擺。


    領頭的宮人尖聲道:“快救火!再派人回宮通知陛下!快!”


    行宮裏火勢洶洶,宮人手忙腳亂。


    李蹤半夜被驚醒,頭昏腦漲,第一反應便是懷疑是李鳳歧幹的:“派人去滅火,同時派人去行宮四周搜尋!”若是李鳳歧的人放的火,那人肯定還沒走遠。


    待人走了,他越想越不放心,又命崔僖也過去看看。


    ……


    行宮走水的消息是兩個時辰後才傳到溫泉莊子上,此時還未到子時,王府的侍女急急忙忙來報信,才進了莊子,就扯著嗓子嚷開了。


    葉泊如是被外頭“行宮走水”“老王妃出事了”的嘈雜聲音吵起來的,他揉了揉太陽穴,喚人來問,才知道竟然是行宮走了水,老王妃很可能葬身火海了。


    如今行宮的火勢已經撲滅,但老王妃住的院子整個燒沒了,隻剩下斷壁殘垣。如今崔常侍正帶著神策軍在殘垣斷壁之中搜尋老王妃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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