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本有反對之聲,直到沈家捐出白銀三百萬兩用於江南水患,彌補國庫由於這些年驕奢淫逸的空虛時反對之聲弱了下來。


    貪官汙吏被拔除,錢財到位,江南之處漸有複原之勢,沈家名聲傳出,民聲鼎沸,當萬民書遞交到皇帝案頭的時候,沈家皇商之位塵埃落定。


    “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過這種辦法呢。”沈塘披著火紅的鬥篷賞雪,手中抱著的手爐色彩紛呈,乃是京中獨樹一幟的琺琅色。


    沈少爺當然不是因為怕冷才抱著,而是因為好看,走到哪兒都有人誇好看,連娘都覺得納罕想搶過去,直到林肅送過去一個不一樣的才消停了。


    京中不日就要上架此物,沈塘自然要趁著此時多多捧出來給人看看,按照他夫人所說,這就是活的廣告牌,比使什麽銀子都好使。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林肅看著窗外的雪景道。


    有舍才有得,他舍得銀子,名聲打出去,蕭韶便不能輕易動他,不過那人倒與蕭煌不同,主動給予一些恩惠,雙方各退一步,比魚死網破要來的好。


    “少爺少爺!!!”外麵突然傳來了小廝呐喊的聲音,“少爺!!!”


    “什麽事啊?”沈塘賞雪的閑情逸致被打斷,頗有一些掃興。


    林肅卻是直接下榻整理衣衫道:“夫君快下來吧,按照這個時間新帝該來了。”


    “啊?”沈塘茫然,卻是按照他說的下榻穿鞋,在門口處真正見到那呼呼喝喝的一大幫人的時候戳了戳林肅的後腰,“你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麽?”


    林肅握住了他作亂的手道:“別鬧,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更何況新帝登基,蕭韶從轎輦上下來時與從前的氣質截然不同了。


    隻是對上林肅跪拜之時匆匆上前扶了起來:“沈家乃積善之家,林愛卿快快請起。”


    沈家為皇商,叫一聲愛卿倒也不為過。


    蕭韶今日來不為其他,隻為將那皇商的印章送來,匾額掛上,告訴世人新帝的恩典。


    但那隻是做給外人看的,被迎入林肅二人住處時他瞧見滿園梅花笑了出來:“林愛卿當真過的雅致。”


    “陛下見笑了,不過是景琛喜好用梅花煮水,故而移植了過來。”林肅笑道。


    此舉頗有焚琴煮鶴之感,卻讓蕭韶笑了出來:“如此也是極好的。”


    入了外室,有人上了茶水,蕭韶摒退左右看向林肅道:“其實朕今日來隻是想探探你的想法,男兒誌在四方,你當真甘願一生困於內宅之中?”


    這話有誅心之嫌疑,沈塘並未退下,心中有些緊張。


    即便是皇商,也不過是皇帝予取予奪的存在,若是冒犯,連性命都很難保住。


    林肅卻不見畏懼,而是笑道:“臣之所感,在其位謀其政,臣為商人,隻有百姓安居樂業,倉廩衣食皆足才有富餘買東西,若非逼不得已,無意摻和其他事物。隻願與景琛白首相對,安度此生,若陛下有何吩咐,臣也是陛下的臣。”


    蕭韶提起的氣鬆了些下來,他當然知道林肅此人厲害,若以他目前的手段而言,想要換一個更好掌控的皇帝也不什麽難事,一個商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哪裏是普通的商人呢。


    蕭韶知他手段,自然對他心存畏懼,想要知他心中所想,林肅直言不諱,若他為明君,百姓安居樂業他什麽都不會做,若他為昏君,荼毒百姓,路有餓殍,他這個皇帝也可以換個人。


    被這樣威脅著,隻要是帝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可蕭韶總記得從前看似逍遙其實心驚膽戰度日時這人拜訪他,問他可想做一個好皇帝時的話語和神態。


    比起自己,他更像一個帝王,令行禁止,好像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一樣。


    他雖忌憚,卻也有私心,隻是這人已有愛人在旁,彈琴論畫,烹茶賞雪,由不得他控製,卻讓他羨慕。


    “那林愛卿便要好好經商,與朕共同富庶萬民了。”蕭韶拍了拍林肅的肩膀道。


    蕭韶並未久留,隻是走時順走了林肅的一壇梅花,一把長琴,美名其曰與民同樂。


    待家宅安靜,沈塘在室內來回踱了幾個來回,湊到了正在看書的林肅麵前道:“我總覺得那皇帝似乎對你有意。”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他知道該做什麽事情,夫君大可將心放回肚子裏去。”林肅點了點他的胸膛笑道。


    他倒是淡定如初,沈塘卻是內心跟火燒似的,覺得誰都要來搶他的夫人,日日關心林肅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又是伏低做小,又是隔三差五的從外麵買了好東西送給林肅,單是長琴就送了十幾把,頗有一擲千金之勢。


    沈夫人得林肅孝順了不少時新的衣服頭麵,雖是從沈老爺那邊轉手過來的,卻也知道是林肅給的,又有其幫襯生意,得了皇商的殊榮,對其更是滿意,與之相對的就是看自家閑沒事幹瞎折騰的兒子不那麽順眼。


    每次送禮都要娘用搶的,哪有兒媳婦孝順懂事。


    “他這幾日又在折騰什麽呢?”沈夫人差人過來詢問。


    林肅收到禮便擺在房中,看著當真是愛惜,就是房裏擠了點兒,聽了問話笑道:“讓娘不必憂心,景琛一時興起,過陣子就消停了。”


    結果如林肅說的那樣,當房間裏堆滿了東西,舉步維艱的時候沈塘覺得自己好像過了點兒,送禮也沒有每天這樣送的不是:“夫人,我錯了。”


    沈少爺現在認錯的態度頗有超過沈老爺架勢了。


    “不妨事,若是塞滿了,再置幾間院子便是。”林肅笑道,“夫君心意最是重要。”


    沈塘喜笑顏開,這種舉動又維持了一段時間,發現那皇帝壓根沒再來的時候徹底消停了下來。


    隆冬過了的時候距離新帝登基已有三月,江南那邊的好消息頻頻傳來的時候林肅被招入了皇宮之內,隻是見的不是皇帝,而是蕭煌。


    新帝登基,有的人可留,有的人卻是不可留的,雖然他能夠關蕭煌一輩子,但是為了免除後患,蕭韶明顯是打算殺了他。


    林肅在見到那個被關押在天牢中的人時已經很難將他與從前聯係起來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蕭煌和眼前一身肮髒囚服蓬頭垢麵的犯人實在差距太大。


    不是他不想講究,而是這個地方就不容許講究。


    牢門打開,林肅走了進去,借了侍衛一把刑訊用的凳子坐下道:“你有何話同我說?”


    “為何是我有話同你說?”蕭煌四肢皆是束著玄鐵的鎖鏈,即便林肅也沒辦法用內功打開的存在。


    “若非你要求,陛下不會讓我來見你。”林肅笑道,“不過我以為你更想見到的是雲洄。”


    “我想見他,可他未必想見我。”蕭煌猛地抬頭看向了林肅,目光之中滿是怨恨,“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麽要處處針對我,我可有哪裏得罪過你?”


    他情緒激動,林肅卻是麵色平淡:“你這話問的奇怪,權勢爭鬥,你死我活,哪裏需要問什麽理由?”


    “我就要死了。”蕭煌坐了回去,語氣之中死氣沉沉,“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答應蕭韶自盡於牢中換他的心安和名聲長存。隻為見你一麵,問清楚緣由,否則當真死不瞑目。”


    他原本應該登上帝位,或是當個王爺富貴一生,像現在這樣苟活,隻怕連他自己也無法忍受了。


    林肅看了他半晌開口道:“其實我一開始隻是不想你登上帝位而已,你這個人看似端正醇厚,禮賢下士,實則心狠手辣,性情涼薄。”


    蕭煌死死的盯著他,卻沒有開口說話。


    “我並不覺得你的性情有什麽問題,你的環境造就了你這樣的性情,否則很難活下去,如果沒有我,你可能會順利登上帝位,做一個皇帝,鏟除那些原來嘲笑辱罵你的人,再鏟除那些有能力扶持你的人……”林肅的話在這裏停頓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看到了蕭煌的瞳孔收縮,“你登基後不會留著沈塘,我說的對不對?”


    這是事實,沈塘的財力太盛,可以扶持他上位,就可以扶持別人,留著隻能給自己引禍,隻是他自以為心思藏的很深,連沈塘自己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從林肅這個人出現以後改變的。


    “你怎麽知道?”蕭煌心裏很涼,那種被看透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不論我怎麽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林肅笑道,“就像我剛開始說的,我隻是不想讓你做皇帝而已,至於那之後你是做你的王爺還是其他都好,我本來都沒有打算幹預,但很可惜你動了其他念頭,你動了沈塘是因,算計雲洄造成你如今的果,算計不是壞事,但算計太過最後會連自己都算進去。”


    蕭煌嗤笑出聲,麵目猙獰:“你這不過是勝利者的嘴臉罷了,你多算了一籌,所以我輸了,但你能夠保證你永遠能夠多算一籌麽?”


    “自然不能。”林肅承認的很幹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認為自己是最厲害的那個絕對是自找死路,“可我為何要算過那麽多人呢?”


    蕭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卻是驀然低低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是我輸了,是我輸了……但你也別得意,你以為沈塘是心甘情願娶你的麽?他是為了我們的大業才妥協的,可笑你這一顆真心擋不過算計。”


    林肅起身,走出了牢門很自然的鎖上了那道枷鎖道:“如果你說的是那個,景琛早就告訴我了,再見。”


    再也不見。


    蕭煌錯愕抬頭,卻再不見林肅蹤影,滿心的陰謀好像在一瞬間化為了空白,最後蜷縮倒地,竟是嗚咽了起來,他不是不悔,不是不恨,隻是悔有何用,恨有何用?


    連最後的挑撥離間都落了空。


    蕭煌死了,是撞牆身死,蕭韶到底是將他的屍體按照親王儀製下葬,全了他最後的體麵。


    沈塘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一下,整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在人前沒有展露絲毫情緒,直到夜間於林肅相擁之時才悶聲歎氣:“我以為能與他做一輩子的兄弟的。”


    少年情分,兄弟之情可能比後來遇到的雲洄感情更深,但是皇室爭鬥,權謀算計,人心蒙蔽其中,終究是變得一切都可算計。


    沈塘不是不難過的,但他是個男人,不能總是將傷感掛在嘴邊,隻能記在心裏。


    “他在最初與你結識的時候定是有真心的。”林肅將他的頭埋入了懷裏道,“就算是為了最初的真心與扶持,也該哭一哭的,你若不想讓我看見,不要抬頭。”


    沈塘沒有說話,林肅隻覺得衣襟處被人揪緊,有些微微的濡濕感傳來,懷裏的人輕輕顫抖著,努力不讓哭聲溢出來。


    一方是父母的安危,一邊是背叛的兄弟,沈塘中間承受的東西很多,但隻要哭出來,很多的壓力也能夠隨之而去。


    燭光亮了一夜,沈塘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林肅將人拉開的時候隻看見一張哭花了的臉,狼狽又可愛。


    大晚上在那裏痛哭,第二天必頂一對核桃眼,沈塘睜開眼睛想到這層的時候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床上翻了下去,奔到了鏡前,頭可斷血可流,美貌不可傷。


    然而當他看到鏡中的自己的時候卻發現眼睛除了有些發紅酸澀,並沒有想象中的核桃眼,反而因為淡淡的微紅勾勒眼尾,看起來比平時更好看了些。


    “莫非我與平常人不同,那些愛哭的女子得多羨慕本公子啊。”沈塘對著鏡子捋著自己的頭發,覺得自己比之前又帥了一大截。


    林肅進屋的時候就見到了一隻正在對鏡臭美的孔雀,他將手上的冰和毛巾放在了沈塘的麵前道:“夫君既然醒了,這冰就自己敷眼睛吧。”


    “嗯?”沈塘扭頭。


    “嗯。”林肅點頭。


    沈塘拿起了毛巾包住冰塊在眼角按著,偶爾回頭看一下林肅看賬本的模樣道:“昨夜是你幫我冰敷的?”


    要不然也不能恢複成這樣。


    林肅合上了賬本笑道:“我若不幫你,你今天可能沒法出門了。”


    沈塘笑了出來:“今日要出門做什麽?”


    “采購物品,我們近日可能要下江南一趟。”林肅回答他。


    “下江南?!”沈塘站了起來,滿臉驚訝喜悅,“當真?”


    他掌管的生意雖多,但大多從沈老爺處繼承而來,頂多跑過就近的城池,卻從來沒有去過那傳說中繁華的江南。


    “當真,江南那邊的收益不及這邊,可能出了些問題,剛好去遊玩一趟。”林肅笑道。


    沈塘手臂撐在他的肩頭笑道:“你這是因私廢公啊。”


    “兩者可以兼顧,夫君若不願意操心,交給我就是。”林肅收到情報差不多就了解了大概,此次去自然不是隻處理汙糟事,還要拓展生意,更多的卻是帶沈塘出去走走。


    一直困在京城這樣的方寸之地豈非太過遺憾。


    “怎能全部交給夫人,這樣夫人未免太過於勞累。”沈塘還是要做好一個好夫君的,雖然現在跟最初的設想已經越來越遠,“聽說江南有美人,歌舞必然也是不錯的,到時候可以放鬆放鬆。”


    06翻了翻小賬本:【宿主,要記麽?】


    【記。】林肅笑的格外溫柔。與雲洄趕著去赴任不同,林肅二人下江南坐的是大船,走的是水路,一路帶著京城的新東西慢行,每到一處沿岸便要下船遊覽兩三天,一覽當地風情。


    他二人皆是俊美,但沈塘的俊美中帶了幾分風流豔色,與林肅的成熟穩重比起來就有那麽點兒吃虧。


    那街上的女子眼睛更多的投注在林肅的身上,硬生生讓沈少爺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醋。


    “公子,這是我家小姐繡的香囊,想請您畫舫一敘。”小丫頭靠近林肅時整張臉紅了個通透。


    這公子實在生的俊美,難怪小姐一眼幾天看上了,不顧矜持也要相邀。


    沈塘唇邊的笑容都要掛不住了,嗤笑一聲道:“不知我可否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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