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第41章 到底是誰好看鴨?……


    花箋是淡粉色的, 那幾朵桃花,雖嫌稚嫩,卻極有靈氣。尚且來不及看信的內容, 他的目光全然被花箋給吸引走。


    宗祁忍不住猜測, 這是不是她所繪,上麵傳來的淺淡桃花香氣,是否又是她以桃花熬汁, 而後浸染製成。


    然而想問的那個人不在近前, 令他一時間無所適從, 滿腔話語不知道該如何說給她聽。


    勉強定了定心神,宗祁將花箋舉至眼前,定睛望去, 想要將上麵的每一個字都盡收眼底。他緩緩在旁邊的軟墊上坐下,順手拿過放在矮幾上的茶盞, 溫在手中汲取些暖意。


    豹奴哥哥,正月於貴府宴飲之時......


    花箋的第一行字, 就差點令他失手將茶盞打翻。


    宗祁將指腹放上去,貼著這幾個字輕輕摩挲,似乎這樣,就像她也在近前一般,仿佛這真是她在喚自己。


    眼中浮起少女明媚鮮妍的麵龐,婉轉如鶯啼的聲音,他不禁想起, 她每次這般喚自己時, 似乎都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想要看他聽到這個稱呼時的反應如何。


    難道這次也是這般?


    宗祁迫不及待的往下看去。


    後麵的內容倒和他想的不一樣,十分之正經, 正經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的來說,是在問他那個簪子的事。時隔快一個月,她倒是終於想起了那支玫瑰青玉簪子,宗祁忍不住莞爾。


    也不知她寫這封信時神態如何,是冥思苦想許久,又或是隨意提筆一寫?


    宗祁看完信,心中石頭落地,總算有了心情半靠在憑幾上,好整以暇的將花箋上的內容又看了幾遍。娟秀的簪花小楷,有一處似乎還塗抹過,但已經完全被墨汁暈染,看不出原來的字跡了。


    “李征。”宗祁臉上掛著笑,看了花箋許久,方才揚聲喚自己的侍從進來。


    李征是他親衛首領,輕易不離身,就候在書房不遠處,聽到聲音急忙進來,問道:“郎君有何吩咐?”


    宗祁將花箋反蓋在桌麵上,怕其被風吹跑,又拿先前裝它的信封覆在上麵,方道:“去幫我準備信紙,然後磨墨。”


    李征沒有絲毫遲疑,立馬應道:“是。”進書房前,他又用餘光看了宗祁一眼,總覺得不知道為什麽,郎君出宮時都還沒什麽表情,怎麽一個人在書房裏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突然心情好成這樣?


    他甩了甩頭,讓自己忘卻這些念頭,反正也跟他沒甚關係,隨後在書房裏盡職盡責的翻找回信起要用的東西來。


    宗祁仍舊坐在外間軟墊上沒有離開,看著那個花箋,臉上不禁漾出更深的笑來。


    果然,他賭對了。


    她確實會親自來問那個簪子的事情,雖然沒達到想要的效果,但能收到她親筆寫的信,也算是間接的獲得了想要的東西。


    “郎君,東西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磨墨?”李征不知何時走了出來,侍立在一旁,恭聲問他。


    宗祁如夢初醒,點了點頭,“去吧。”他起身步入裏間,卻並未前往書桌旁,而是去了博古架處,從一個帶鎖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個帶鎖的錦盒,而後將花箋放回信封,將信封放到了這個錦盒中,而後重新套上層層銅鎖。


    這是蠻蠻給他寫的第一封信,隻有放在櫃子裏鎖好,他才能夠安心。


    李征已經將墨磨好,足以寫四五封信的量,對他一叉手後,悄悄地退了出去。


    宗祁坐到書桌邊,凝著空白的信箋看了許久,不知如何下筆。在桌邊枯坐兩刻鍾,天色逐漸暗下來,茫茫大地皆是一片昏黃,從窗牖中可以看到黃色也在逐漸褪去,已經到了金烏墜落的最後一刻。


    侍從在外麵問要不要點燈,宗祁讓人進來了。隨著侍從在書房各處的動作,整個裏間越來越明亮,再配合上幾顆夜明珠,霎時猶如白晝。


    他愣了一會,將花箋上早就倒背如流的內容又回想了一遍,方才堅定了神色,提筆往下寫去。在一堆不同用途的印章裏翻找了一通,他終於找出自從來了東京,已經許久未用的那個。


    印章是黃田玉所製,上麵刻著的字是小篆,簡簡單單的豹奴二子。他小時常用,給太後或先帝寫信時都用的這個,自從來了京城,便無甚用武之地。


    想著蠻蠻今日在信中對自己的稱呼,宗祁恍恍惚惚的沾了印泥,在自己名字下方按了下去。


    等他寫完信出書房時,天早就完全黑了下來,書房門口掛著的兩盞宮燈發出微弱的光,拉長了守在門口的幾個影子。


    “郎君寫完了,可要給誰送去?”李征迎上前來。


    宗祁正想應下,可話到嘴邊突然又轉了個彎,“等會。”想了想說:“將我庫房打開。”


    李征應聲而去,他的小庫房就在書房裏間,算一個小隔層,鑰匙有兩把,一把在李征那,一把在他自己手上。但他自己手上這把,現在在臥房,為圖省事,隻能叫李征打開了。


    庫房裏的東西琳琅滿目,在趙地的東西幾乎都已經搬了過來,還有他母親的嫁妝、太後和先帝留的、或是官家賞賜,還有少許趙王給的東西。


    ——在來京之前他便猜想過,或許好幾年都不會再回趙地,將東西留在那,有點招賊惦記。


    宗祁進去隨意轉了一圈,在放首飾那塊停下腳步,一支羊脂玉簪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簪子整個做成一支梅花的形狀,連簪身都透著些許嶙峋,十分之逼真。她身上先前總是有著梅花香氣,若是冬日,這簪子與她正相襯。


    凝了一會,宗祁毫不猶豫的將這支羊脂玉簪放進了信封中。在庫房裏轉了一圈,他又往信封裏塞了幾樣東西。直到信封鼓鼓囊囊的,仿佛再塞一個東西便會立馬被撐破一樣,方才罷手。


    如此,總算是滿意了。


    “將這封信,送去魏國公府。”宗祁頓了一下,又囑咐道:“先前那個信封是誰送過來的,那就隻能那個人接。”


    李征了然,“喏。”看來郎君是想確保能將信送到他想送的人手裏,擔心經過他人之手後,會生出事端來。


    想到這,李征突覺自己責任重大。


    等李征走了,宗祁方才鎖好庫房門,他想了一下自己寫的內容,覺得沒什麽紕漏,用詞也非常謹慎小心,且又保持了應有的禮節。非常完美,非常無缺。


    應當...大概...也許...沒什麽問題的吧?


    不過就算真有什麽問題,這也不是他能解決的範圍了,畢竟信都已經送出去了,他能怎麽辦?將在外還君命有所不受呢。


    想到這,宗祁暗自歎了口氣,回到書桌旁開始處理公務。


    這段時日因為範陽的事,官家心情不好,他反正也沒有實職,就待在家裏算了。少進宮,多幹活。


    **


    接到信時,蘇移光剛沐浴完,正散著半幹的長發,任由桑其跪坐在後麵給她擦拭。雖已經到了初春,然春寒料峭,她剛從浴室出來時還打了好幾個噴嚏,差點就要被乳母給按著去請郎中了。


    “十二娘,上巳那日你想梳什麽發型呀?”桑其一麵拿布巾擦著帶水珠的秀發,一麵好奇的問她。


    蘇移光閉著眼,剛洗完澡的舒適感令她昏昏欲睡,聽桑其問,便挑了挑眉,“隨便。”


    桑其認真道:“不能隨便呀,不同的發型要配不同的頭飾的。”她想了想那日蘇移光要穿的衣衫,興奮問道:“百合髻好不好?或者淩虛髻,垂髫分肖髻也可以的。”


    “好。”蘇移光溫和的笑了笑,對此不作評價。


    這些都是她常梳的發型,不說桑其嫻熟,她自己也適應。


    桑其又在念叨著哪個發髻配哪個釵環,蘇移光沒理會,靜靜地閉目養神,讓她一個人自言自語。


    正當桑其換了幾條巾帕,給她把頭發擦到差不多的時候,承露拿著一個信封進來。信封鼓鼓囊囊的,看著便很重,與其說是拿,不如說是捧進來的。


    ——若是拿著,指不定走一半就壞了,將裏麵的東西撒一地。


    “什麽東西啊?”蘇移光聽到腳步聲,睜眼看了一下,心中十分之疑惑,也燃起了些許興趣。


    承露皺著眉說:“唔,是潁川王府送來的,說是給十二娘的回信。”她想著,原來下午寫的那封信,是去了潁川王府。


    蘇移光“哦”了一聲,招手說:“拿過來吧。”


    但她低估了這封信的分量,隻拿一隻手去接的行為很失策,要不是抓的及時,差點就摔下去了。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東西,會不會有所損壞。


    摸了摸頭發,感覺已經沒有了濕意,到了可以睡覺的程度,她便開始趕人:“你們倆個先下去睡吧,我看會書再說。”


    承露和桑其麵麵相覷一會,知道自己肯定是拗不過她的,行過禮後,腳步輕緩的退了下去。


    蘇移光趴到榻上,立馬將信封撕開,找了個軟墊,把裏頭的東西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這一袋子的東西掉出來後,即便是在昏暗的燭火下,仍舊仿佛蒙塵的明珠終於被人拂走落灰、常年久置無用的蠟炬突然被點燃——總而言之,就是差點閃瞎了她的狗眼。


    有一張信箋,還有四五樣不同的東西,每一樣看上去都非凡品


    她掃了一眼,先將這些似乎是首飾的東西拂到一旁,然後把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宗祁的字和他表麵上看起來溫潤如玉、翩翩君子完全不同,一點也不溫和內斂,而是同他原本的性格一樣,鋒芒畢露。他在信中說,他沒有忘記那支玫瑰青玉簪子,隻不過還在修補當中。


    蘇移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又接著往下看去,他說,大概二月底或三月初可以修補好,她什麽時候有空去拿呢?


    三月初三是上巳節。


    其餘幾日她大抵是不會出門的。


    “十二娘,已經戌正了,該睡了。”乳母在外麵催她。


    蘇移光無奈回道:“我知道,阿姆你先去睡,我看會書就睡了。”


    乳母的影子在窗前立了許久,見她仍舊沒有要睡的跡象才離開,準備等會再來催一次,嘴裏還嘟囔著:“什麽書這麽不一般呐,又不用像三郎一樣做學問。唉,要是個男兒身就好了,有這挑燈夜讀的毅力,那不得成天子門生?哦,不過要是有個天子門生的女婿,那也不錯啊。”


    桑其見她聲音越來越低,好奇道:“鄭媼,你剛才說什麽?”


    乳母嚇了一跳,生怕自己的話被別人聽到了,忙擺擺手,“沒什麽沒什麽,你記得過一會進去看看。”沒個人在旁邊,她總是不放心,但又說不過那個小祖宗,隻能由她去了。


    蘇移光以拳抵著下巴,細細思考宗祁這番話的用意,在將信看完的時候,她忽而回想起來,在潁川王府赴宴時宗祁曾問過她,上巳節時可有空。


    她那時沒有正麵回答他,因為時間太過遙遠,她從不許這麽虛無縹緲的諾。


    那現在,他是因為時間臨近,想要一個確切的結果了?


    蘇移光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眉眼徐徐舒展,原本微微擰起的眉心也放鬆開。她一舉一動向來若畫卷,若說先前是一副愁思圖,如今便是一副美人閑坐圖,姿態完完全全的放鬆了下來。


    看完正文,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信首和信尾,信首是規規矩矩的稱呼:十二娘,而非他這段時日習慣的用語。信尾也是他的大名:宗祁。


    可印章,用的卻是...豹奴。


    ......唔,答應他,也不是不行?可那日也提前約了別的同伴們,她們這些未婚的小娘子們時常一起過節。


    乳母的聲音又在窗外響起,她的身影也映在了菱格上,“十二——”


    還沒等她出口,蘇移光忙道:“哎呀我這就睡啦!”


    本來可以好好地胡思亂想一通,卻突然被乳母給打斷了,蘇移光將這個事姑且拋諸腦後,轉而去看那幾樣被她暫時遺忘的珍寶。


    她是錦繡堆裏養大的,隻那麽瞟上一眼,便能知道這些東西皆非凡品,畢竟假的和劣質的就不是這個質感。


    一支羊脂玉梅花簪、一對墜著兔子的耳墜子、一個碧玉佩、一串青金石手串,都很漂亮。但她的目光最後凝在了那一支鏤金鳳簪上。


    這簪子似乎在哪見過,看上去眼熟到了極致。


    將這一堆首飾單獨放在一個錦盒裏後,蘇移光眼中浮現起些許迷茫之色。也許是在誰那裏看到過類似的款式吧,畢竟這樣類似的累絲技藝也不少,現在正是流行的時候呢。不過這些東西,還是先收著,有空再給宗祁就是了。


    床上的折枝牡丹紋錦被輕輕翻動,一個象牙白的身影掀開被子上床安歇。


    一夜好夢。


    上巳節來得很快,幾乎沒過多少時間,就已經到了近前,這段時日宗祁一直沒再找過她,跟失蹤似的。


    蘇移光想了想,到底沒有去問,或許是被公務絆住了也說不準。


    “十二娘,你看這支簪子怎麽樣?”桑其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


    蘇移光睜開眼,望著銅鏡中自己已經梳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垂髫分肖髻,桑其正拿著一支鳳簪,舉到她麵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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