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沈雲薇哭的更厲害了,仿佛摘去了她在沈家的齒序,跟要了她的命一樣。


    要是前世沈雲薇這般作態,靜姝隻怕就已經心軟了,可現在……


    她可沒有那些同情心了,但她還是柔聲道:“祖母,沈姐姐那麽傷心,要不還讓她做四姐姐吧,祖母派人和康定侯府的人說一聲。


    若是沈姐姐喜歡他家少爺,我也可以不嫁的,反正我還小呢,還想多陪著祖母幾年呢!”


    這話聽上去童言無忌,可在老太太耳中,分明就坐實了尤氏和沈雲薇想要搶這門親事的心思,有哪家好好的定了親最後告訴對方換人的?這不是笑話嗎?


    老太太撫摸著靜姝的發頂道:“傻丫頭,這事情是祖母沒考慮周到,幸好你還記的。”


    老太太抬頭掃了一眼看熱鬧的林氏,無端就遷怒道:“你分明知道姝丫頭身上有婚約,當時怎麽也不提出來。


    幸好這齒序也沒往外頭說,不然到時候真鬧出笑話來。”


    林氏心裏高興,表麵卻裝作委屈道:“二嫂如今是家中主母,她說什麽還不都是老太太您的意思,我就算知道也不敢說啊,我隻當你們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哪有我開口的份兒。”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這老三媳婦她是知道的,因著尤氏主中饋,她心裏多少有些不服,妯娌兩人麵和心不和已經有些年份了,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這麽說,我又做回我的老五了嗎?”宋靜妍忽然開口,臉上還帶著笑道:“這下可好了,我再也不用費心和我那些朋友解釋,我是怎麽從老五變成的老六了,四姐姐,你回來的真好!”


    宋靜妍朝著宋靜姝眨了眨眼,靜姝知道她這位五妹妹和她母親林氏一樣,是個小人精,便也朝她眨了眨眼,小聲道:“五妹妹,我從揚州帶了好多的好東西回來,一會兒我分給你們。”


    她們這廂正說著,外頭婆子進來回話道:“回老太太,五小姐帶的東西太多了,老奴想請田媽媽過去,把後罩房打開了放東西進去。”


    這倒是讓靜姝愣了一下,她記得上回她回京的時候,是直接住到自己的漪瀾院裏頭的,可這回怎麽是跟老太太住呢?


    不過跟老太太住也無妨,正好可以用來修複和老太太之間的關係。


    “祖母,孫女兒是和您住嗎?”靜姝抬頭問宋老太太。


    “怎麽,姝姐兒不願意和祖母住嗎?”老太太反問道。


    “哪能呢!”靜姝笑了起來,又蹙起眉心道:“就怕孫女太鬧騰了,惹得祖母不高興,那就是孫女的錯了。”


    老太太看著靜姝驚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白皙的臉頰上透著一絲粉嫩,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道:“你屬猴子的呀,還鬧騰?”


    靜姝掰著手指點了點,忽然間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蹙眉道:“祖母,孫女真的是屬猴的!”


    這一下子,可惹的一屋子的婆子丫鬟們笑的前俯後仰的。


    連老太太都笑得直不起腰來,點著她的鼻尖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猴子,坐了那麽長時間的船,累不累,可是要休息休息了?”


    靜姝點了點頭,鬧騰了一下午,她也確實有些累了。


    可她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情沒做,等她想起來了,這才一拍腦袋道:“壞了,祖母,謝先生是和三表哥一起來的,他現在在哪兒呢?門房可有車送他回去?”


    第19章


    “謝先生,哪個謝先生?”老太太有些好奇問道。


    送靜姝回來的何家人都由管家們招呼著,這一個謝先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靜姝生怕下人們怠慢了謝昭,忙開口道:“是謝昭謝先生,和我一路從揚州回來的,先前外祖家請了他當兩位哥兒的啟蒙先生,我也跟著他學了一陣子,故也稱他一聲先生。”


    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呢,田媽媽就開口道:“回老太太,是前首輔謝大人府上的四爺呀,老太太可有印象?”


    “可是那個和二老爺一起中秀才的謝四爺?”老太太這才反應了過來。


    田媽媽一個勁的點頭道:“就是這位謝四爺,方才在碼頭上遇著了,說是要送小姐回府,今日幾位老爺都不在府上,老奴正讓外頭的管家招呼呢!”


    “那怎麽使得,快把人請進來。”老太太要親自見見這位聞名北直隸的謝四爺。


    靜姝聽說老太太要見謝昭,笑著道:“祖母,謝先生很隨和,平日給我教課也不嚴厲,祖母見著他就知道了。”


    老太太隻開口道:“我倒是真的想見見這位謝四爺呢,你父親當年和他是同一年中的秀才。


    你可知道,那時候他才十歲,你父親都二十出頭了。”


    聽見老太太誇謝昭,靜姝心裏也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隻覺得作為他的學生,臉麵上也有光了。


    老太太隻是沒想到,何家一個商賈人家,怎麽有這麽大的臉麵,能請動謝昭給他家的孩子開蒙呢!看來以後也不能小瞧了何家。


    謝昭已經在外院喝過了一盞茶,本來他是想走的,可一想到前世靜姝也不知道在這宅子裏遭遇了什麽,後來養出那樣孤冷的脾氣,他實在很想見見她的祖母,尤其是她那位繼母。可他是個外男,自然不能隨便進內宅。


    好在才過了不久,裏頭便有婆子過來傳話,說請謝四爺和何家表少爺進去。


    何文旭隻開口道:“肯定是老太太聽聞了你的大名,非要讓你進去見一麵不可。”


    謝昭麵上卻淡淡的,今日是臘八節氣,靜姝的父親宋廷瑄並不在府上,大約是被人邀去參加應酬了,隻是七八年沒見麵的親閨女今日回府,他卻還能出門,這足以說明了他對這個女兒根本沒放在心上,隻怕是連靜姝如今長成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呢。


    前世靜姝的性格很孤僻,和家裏人的關係也很疏離,大約也是因此而來的。


    “我也想進去給老太太請安,隻是今日沒見到宋閣老和宋大人,倒是有些遺憾。”謝昭隻淡淡道。


    “今日臘八,隻怕都出門應酬去了。”何文旭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商賈人家本就講究的不多,隻高高興興的和謝昭一起往鴻福堂去。


    老太太還在問靜姝有關謝昭的事情,問他們是如何遇上,又如何成了師生。


    老太太隻笑著道:“沒想到你那三表哥,讀書上頭也就平平,倒是挺會結交人的,在謝四爺這樣的人麵前也吃得開。”


    靜姝卻不覺得有什麽稀奇的,她依稀記得,何文旭後來並沒有考中舉人,可何家的生意卻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可見他是一個有生意頭腦又長袖善舞的人。


    隻不過她前世倒是不記得,這位三表哥和謝昭有什麽很深的交情。


    但她現在也不打算去多想了,也許前世他們也曾這樣交好過,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前世的她何嚐對謝昭的事情這麽上心的。


    “謝四爺來了。”說話間謝昭已經進了垂花門,眾人的視線都跟著往窗外看去,方才才吃了一記排頭的尤氏也打足了精神往外看去,這宋靜姝還真是命好,何家隨隨便便請個先生,居然還是北直隸有名的才子,白讓她占了個便宜先生,叫得跟真的一樣。


    尤氏也很好奇這個謝四爺是何方聖神,方才聽老太太說他是和宋廷瑄一年中的秀才,以為他必定是一個三十好幾的中年人,可現在……她看見了什麽?


    她竟然看見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長得又這般好看?傳聞中的謝四爺,竟然那麽年輕嗎?


    丫鬟已經挽了簾子讓謝昭進來,他身上披著佛頭青的織錦大氅,臉上神色淡然,比起走在他身後的何文旭,看上去更書生氣幾分,卻更讓人覺得蘭芝玉樹、霽月清風,連一顰一笑都好像是畫上畫的一樣,勾一勾唇,蹙一蹙眉都讓人覺得分外好看。


    就連老太太都幾乎看呆了,隻等謝昭朝著老太太作了揖,開口道:“晚輩給老太君請安。”


    宋老太太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聲音也是這樣的好聽,聽說這謝四爺因為父喪耽誤了親事。


    如今尚未婚配,隻可惜宋家的姑娘都還太小了,沒有一個能配的上的,要不然,老太太隻怕是要腆著臉上門求親去了。


    “快……快不必多禮了。”老太太忙開口道,謝昭不緊不慢的起身,視線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這房中眾人,最後落在了宋靜姝的身上,隻開口道:“承蒙何老爺不棄,做了兩位哥兒的啟蒙先生,有幸也教了四小姐幾日,白長了她一輩,還請老太太不要見笑。”


    “怎麽會!”老太太怎麽可能會見笑呢!宋家的兩個哥兒要開蒙,宋廷瑄已經在京城物色了大半年了,也還沒定下來,這要是能有謝昭這樣的人選,哪裏還會耽誤至今呢!


    “能做謝四爺的學生,是這丫頭的福分。”老太太道:“這丫頭從小喪母,她外祖母心疼她,把她接去了揚州,我原本心裏還擔心呢,可如今見她這般懂事聰明,我也就放心了,可見是謝先生教的好。”


    靜姝被老太太點名誇獎,還有些不好意思呢,等她抬頭的時候,卻看見謝昭眉眼含笑的看著自己,靜姝覺得臉有些熱,悄悄的抬頭看了一眼謝昭,又問幾個婆子道:“外頭車備好了嗎?早點送謝先生回去。”


    “我這凳子還沒坐熱,你倒下逐客令了?”誰知謝昭忽然就來了這麽一句。


    靜姝本是好意,被他這麽一說,頓時臉漲的通紅,支支吾吾道:“想……想請先生留下來吃便飯來著,隻是……今日是臘八,先生不要回去和老太太團聚嗎?”


    謝昭本是逗她,見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俊不禁道:“便飯就算了,昨夜已經吃過你的謝師宴了,今天就免了。”


    正這時候,外頭婆子進來回話道:“車都已經備好了,謝四爺隨時可以走。”


    謝昭便站起來告辭道:“老太太,我這女學生多年未歸家,她在船上整天都念著府上,可謂歸心似箭,如今總算回來了,我也替她高興。”


    這句話謝昭卻沒有用四小姐,而是用了「我這女學生」,可見他已經認定了靜姝是自己的學生了。


    也就是說,若是學生在家裏受了什麽委屈,他這個當先生的,可是要過問的呢。


    老太太頓時就聽明白了這其中的言外之音,隻點頭道:“我們也念著姝丫頭呢,要不然也不會一次次的往何家去信。”


    謝昭隻點了點頭,又道:“今日沒有見到宋閣老和宋大人,不免有些遺憾,改日再登門造訪。”


    老太太便問尤氏道:“二老爺去哪兒了,他不知道靜姝今日回府嗎?”


    尤氏哪裏知道老太太又向她發難,隻低著頭小聲道:“老爺自是知道的,隻是他那幾位同僚偏定在了今日往道觀聽經,我說了他也不聽啊!”


    “你該好好說他才是,七八年沒見的閨女,難道比去道觀聽經重要?”


    老太太雖這麽說,可當著外人的麵也不能過分教訓,隻又同謝昭陪笑道:“改日等謝四爺有空,我讓我們老爺下帖子請您。”


    宋儒海入內閣已有五年,最近正同裴敬爭次輔的位置,而現任首輔趙冬陽則是謝昭的恩師。


    若是謝昭肯在趙冬陽跟前為宋儒海說幾句好話的話……老太太心裏有這個盤算,卻當著麵不好說出口。


    謝昭又道:“不敢接宋閣老的帖子,改日晚輩再拜貼登門。”


    丫鬟送了謝昭到門口,靜姝跟在謝昭的身後,想了想開口道:“謝先生,改日我若是想見先生,也能給先生送拜帖嗎?”


    第20章


    她會給自己送拜帖嗎?


    謝昭聽到這句話,第一個反應的就是這個。她是自己的女學生,要是給自己送拜帖,好像也沒有什麽出格之處。


    謝昭笑了笑,轉頭對靜姝道:“四小姐若是有事找謝某,就給謝某送帖子吧。”


    她馬上又要有別的先生了,宋家的學塾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學堂裏的先生必定也是好先生,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自己忘了的。


    謝昭想到這裏,卻覺得有些失落,也許他今日從這裏走出去,將來兩人也就不會再見了。


    好在他方才觀察過了,老太太對靜姝是好的,她那個繼母尤氏看著雖然麵善,隻怕不好相與,但有老太太庇護,她大約也是不會吃虧的。


    能讓靜姝在老太太跟前長大,定然不會養成前世那樣孤冷的脾性。


    靜姝就這樣看著謝昭出門,他那一件佛頭青的大氅把他的身姿襯得筆直挺拔,靜姝前世認識謝昭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出頭了,彼時他身居高位、睥睨天下,看她的眼神卻也是溫和的。


    但現在他也不過是個未婚的男兒,收斂了眸中的銳氣,更是讓人覺得溫文爾雅,這樣文雅的男子偏生有這麽挺拔的脊背,讓你看見他,就忍不住也拉直了身子,仿佛隻有這樣才配站在他的身邊。


    “謝先生……”靜姝還是喊住了謝昭,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喊他,而那人卻停了下來,轉身靜靜的看著她,仿佛等待著她的吩咐。


    “多謝先生一路相送,先生要保重身體,靜姝等著先生金科高中。”


    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靜姝鬆了一口氣,又朝著謝昭福了福身子,那人卻沒有說話,但眼睛仿佛亮了一下,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沒想到謝先生是這樣隨和的人,我隻當這些肚裏滿腹經綸的才子,都有些酸腐孤傲。”


    老太太隻笑著道,靜姝心下覺得好笑,酸腐孤傲的是你的兒子,我的那爹吧!


    “老太太,我去送送謝四爺。”何文旭開口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聽見靜姝道:“三表哥,你以後不準在介紹你的狐朋狗友給謝先生,也不準再帶他去……”


    喝花酒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想著老太太也在,靜姝終究不好意思起來,隻擰了擰眉心道:“你知道我說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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