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蕙在漪瀾院等了她們大半日,早已經不耐煩了,差了幾回丫鬟去門房打探她們回來了沒有,聽說馬車已經到了門口,隻親自迎了出來道:“祖母和表妹怎麽去那麽久?”


    靜姝站在一旁不說話,任由何佳蕙上前?扶著何老太太,何老太太便裝出一副疲累的樣子道:“東西又多又雜,人手也不夠,好不容易才讓收拾齊全了,已經裝箱了,我讓你三哥今天就啟程,到時候咱們在碼頭回合。”


    何佳蕙聽了隻是低下頭,畢竟這些事情都是她鬧的,連累的老太太從揚州白跑到京城來,如今又要無功而?返。


    “祖母……”何佳蕙小聲道:“都是孫女的不是,是孫女讓您老人家受累了。”


    何老太太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快別胡思亂想了,這事情跟你有什麽關係呢?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呢,受這樣的罪,回了揚州還要被人議論……”


    老太太說著又歎了一口氣,隻搖頭道:“好了,咱不說這些,咱早些休息,明兒一早還要啟程呢。”


    晚上何老太太果然一早就睡下了,可何佳蕙卻如何能睡得著?呢?


    瞧見靜姝房裏的燈也還亮著,便走過來問道:“表妹睡下了沒有?”


    靜姝早料定了何佳蕙今夜無眠,因此她雖有幾分困倦,卻還點著燈等她,見?她果然來了,隻坐在床上打了個哈欠,衝外頭道:“我還沒睡呢,表姐也睡不著?嗎?不如進來同我一起睡吧。”


    丫鬟便挽了簾子迎何佳蕙進來。靜姝要下床迎她,被她給攔住了,隻自己拉了被子拱進被窩,兩人並排坐著?,靠在床頭。


    房裏有盈盈的火光,屋外的雪卻已經停了,樹影斑駁,能聽見偶爾刮過的風聲,和風聲中夾雜著?的更鼓聲。


    “都已經二更天了,表姐不困嗎?”靜姝隻開口問道。


    “雖有些困,卻怎麽也睡不著?。”何佳蕙歎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靜姝,將她有些淩亂的長發捋了捋順,這幾日她前?思後想,實在想了不少事情。


    當初何家千裏送嫁,整個揚州城誰人不曉,誰人不知,可如今卻有原封不動的回去,那些人豈有不好奇的道理,她雖然退了親,但難保那平安侯府不懷恨在心的,她的這些事情,也難保不傳到揚州去。


    縱使借著?何家的財力,她也能找到一個好人家,可一旦過了門,公婆便是明麵上不言語,背地裏豈有不嫌棄的道理?


    樁樁件件,竟然無一不能稱心如意,倒還不如把頭發絞了,進廟裏當姑子去。


    隻是她即便有這種?想法,又怎能同何老太太她們透露呢?


    少不得隻能埋在心裏頭,又想著她和那徐世子雖有些交集,卻終究有緣無分,便越發難受了起來。


    她暗地裏也曾想過,若是那徐烈肯上門再提一次親,也許自己便下不了狠心回絕他了。


    隻是這世上,卻哪有那麽多?如果呢?


    第118章


    “雪停了。”


    靜姝往窗外看了一眼, 又在床頭靠了下來道:“我今日回來的時候,還想著要是這雪能下大一點,下上一整夜,那明日表姐和外祖母是不是可以不走了?”


    何佳蕙心中也有幾分留戀,聽了這話卻道:“傻丫頭,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就算明日不走,那後日也要走的, 就算後日不走,將來也總要走的。


    就像你我, 身為女子,將來總要出嫁,這些都是逃不掉的事?情。”


    靜姝明知道明日徐烈必是要把何佳蕙留下來的, 但還是問道:“表姐,我是真的不想你走,我知道你心裏是喜歡徐世子的,是不是?”


    被靜姝說中了心事?,何佳蕙臉頰微紅,有些羞赧的低下了頭,想著反正明日也要離去了, 倒也不怕說出真話來,隻開口道:“他那樣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又有幾個女子能不心動呢?


    隻是我與他不過萍水相逢,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 我明知他不過一時信口,卻偏要當?真,豈不是害他將來後悔。”


    何佳蕙看著靜姝,見她低垂著眉心,長發遮住半邊臉,正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美貌,忽然就笑了起來道:“我瞧著他的確是一門好親事,如今你又同康定侯府退了親,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表姐你在胡說些什麽呢!”不等何佳蕙把話說完,靜姝隻故意道:“哪有你這樣的,自己瞧不上的,還要讓人家去,我才?不要呢!”


    “你這又是說的什麽胡話,我又哪裏是因為瞧不上他才?不要他的,我是因為……”


    何佳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麽說,隻又笑了起來道:“好像確實有些尷尬……”


    又歎了一口氣道?:“反正像他那樣的人,肯定能找到一個好姑娘的,我又何必在這裏為他杞人憂天呢?”


    靜姝看著何佳蕙這患得患失的表情,心中又是歎息又是竊喜,真恨不得同她說一句:“這好姑娘便是表姐你自己呀!”


    兩人嘰嘰咕咕也不知道聊到了什麽時辰,靜姝終於熬不住睡下了。


    何佳蕙卻仍舊沒有睡意,看著外頭的天色,心中隱隱想到:怎麽雪就真的不下了呢?看來連老天爺也不想讓我多?待這一日了。


    第二日一早,用過了早膳,何老太太同何佳蕙便要啟程了。


    靜姝隻同她們一起上了馬車,約定送到城外的十裏亭,再打道?回?府。


    許是一夜未眠的原因,一路上何佳蕙都沒有說話,隻是靠著馬車閉目養神。


    靜姝則坐在何老太太的身邊,兩個人暗暗的使著眼色。


    靜姝心裏還有些緊張,挽起簾子往外頭看了一眼,見已出了城門,約莫再走個兩三裏路,就可到十裏亭了。


    隻是那徐烈,怎麽還沒有追來呢?謝昭給她的信上,分明就已經說好了,等她們的馬車出了城,便讓徐烈追上來,死攔著不讓何佳蕙離開。


    “過了十裏亭,我就不送了,祖母和表姐要一路保重。”急歸急,場麵上的話還是要說的。


    何老太太很配合的嗯了一聲,又道?:“你也要保重,要經常寫信到揚州來,大小的事?情都要跟我說,別藏在心裏,什麽都不讓人知道。”


    何佳蕙此時卻並沒有睡著,聽了何老太太的話,又難過了幾分,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什麽事?情都不肯說出來,和平安侯府定親的時候,她不敢說不嫁;


    從揚州出發的時候,她不敢說不走;徐烈求娶的時候,她亦不敢應下來。


    究竟所有的悲劇,竟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嗎?


    何佳蕙驀然睜開眸子,雪白的貝齒咬住唇瓣,眸中滿是淚珠。


    馬車外卻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那馬跑得極快,發出緊湊又渾厚的篤篤聲,直至一聲馬嘯,越過了她們的馬車,將她們攔在路上。


    馬車驀然停下,車裏的人都跟著一個趔趄,何佳蕙抓住何老太太手?,掌心滿是細汗,心怦怦跳個不停。


    “何姑娘,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要回?揚州去嗎?”徐烈的聲音車外傳來。


    靜姝急忙就幫腔道?:“表姐,徐世子都追來了,他問你話,你倒是應他一聲啊?”


    何佳蕙整個人都愣住了,隻坐在車裏頭落淚,指尖的帕子都快被絞碎了。


    她心裏分明是想著他來了,可他當?真來了,她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老太太急在心裏,隻蹙著眉心道?:“傻丫頭,你別光哭啊,人家都追來了,是走是留好歹給人家一句話。”


    隔著一道?簾子,能聽見那烈馬吐著鼻息的聲音,亦能聽見徐烈粗重的喘息聲,想必這一路必定是追的又快又急。


    “何姑娘你不要走。”徐烈喘了一口氣道?:“上回?是我錯了,是我一時衝動,不應該在那樣的場合說出那些話來,是我沒有考慮周到,但是……我並不後悔。”


    聽見他說“不後悔”,何佳蕙的眼淚更多了,身子微微發顫,又聽那人繼續道?:“我是說過男子當?娶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為妻,但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可現在,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訴你,我心儀的那個姑娘,就是你啊!”


    何佳蕙已經捂住了唇瓣,抽噎了半天,這才?開口道:“我家世不好……”


    徐烈便在外頭道:“我身世可憐,沒爹沒娘……”


    何佳蕙幾乎要被他給逗笑了,又說:“我脾氣不好,嬌生慣養又愛耍小性子。”


    徐烈便道:“我粗枝大葉,別人耍的小性子,我一般都是瞧不出來的。”


    何佳蕙終於忍不住破涕為笑,又道?:“你瞧不出來,那我可要生氣的。”


    “你要是生氣了就打我吧,我皮實,最不怕挨揍。”徐烈把準備好的台詞說完之後,果然又開始胡亂發揮了起來。


    靜姝都快憋不住笑了,何老太太都笑了起來,拉著何佳蕙的手?道?:“你快應了他吧,省得他再說出什麽胡話來。”


    何佳蕙又羞又冏,也不知道要怎麽答應,隻漲紅了臉頰,順著窗口,把自己的一條絲帕丟了出去。


    那帕子被風一吹,正好就飄在了徐烈的臉上,那人忙就臨風一抓,把那帕子牢牢就握在了掌心裏。


    何老太太笑了起來,問她道?:“那咱還回?不回?揚州了?”


    何佳蕙低著頭不說話,過了片刻,頭搖的撥浪鼓一樣的。


    老太太朗聲笑了起來,對著外頭的徐烈道?:“請徐世子回?去告訴老太君,我老太婆還想著早些回?揚州去呢,讓她趕緊挑個好日子,替你把新娘子娶進門。”


    漪瀾院裏頭,東西又一樣一樣的被擺回?原位。


    靜姝抱著手?爐看丫鬟們收拾,見有人抱了一摞的書進來,隻忙站起來道:“這些書不要了,送到外頭書房裏去擺著吧。”


    那些都是平常何佳蕙看的什麽道?書佛法,反正她是不會看的。


    “哎……”何佳蕙還想攔著,靜姝隻拉著她的手?道?:“表姐還要那些做什麽?難道要拿去當?陪嫁嗎?”


    一句話說的何佳蕙又紅了臉,靜姝便又笑著道?:“又或者是留給我看的,想讓我看破這紅塵?表姐如今有著落了,我卻還是個孤家寡人呢?”


    “你又貧嘴!”何佳蕙說不過她,隻好任她胡說,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先生為什麽不娶妻,難道真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什麽難言之隱?”靜姝見她提起了謝昭,倒是忍不住好奇了幾分。


    何佳蕙也是大家閨秀,這些話便是聽見了也不敢亂說的,隻是如今靜姝既然問了起來,少?不得悄悄的和她說道?:“去年江蘇布政司張大人家,想托人把他們家的大姑娘說給先生,得知我們家和謝家交好,便想讓我父親出麵保媒的,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沒成,我便聽見母親和那張夫人悄悄議論,說謝先生年紀也大了,按理早就該兒女成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靜姝差點兒一口茶噴出來,謝昭有病沒病,她最清楚不過了。


    “你信?”靜姝抬眸看著何佳蕙。


    那人被她看的身上發毛,隻蹙眉道?:“我又不知真假,就是聽說而已……”


    靜姝見何佳蕙這麽說,想來她也覺得謝昭到了這個年紀不娶親,確實有些不太尋常。


    那些太太奶奶們,又是閑著最沒事幹的,就愛說這些八卦秘辛,謝昭被她們這樣編派,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靜姝垂下眉眼,心中說不出的難受,想當初她不想讓趙品蘭嫁給謝昭。


    不過就是不想讓他戴上綠帽子,可哪裏知道,這樣一來,竟害得謝昭至今未娶。


    靜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表姐就不該聽這些,這些話也千萬不能傳了出去,萬一將來有姑娘喜歡上了先生,卻因這話的緣故,不敢嫁了,那豈不是耽誤了先生?”


    何佳蕙隻點頭道?:“我可從未向人提起過,也就是今天忽然想了起來,這才?說的,咱們以後都不說了。”


    第119章


    何佳蕙的婚期定在了臘月初六。


    正是十二月份頭一個黃道吉日, 往年這月份嫁娶的人家並不多。


    一來天冷張羅起事情來麻煩、二來靠近年關,大多數人家忙著過年, 也沒空到處應酬,今年卻是例外?,十一月份便有和宋家交好的三四戶人家辦了喜事, 十二月份也有兩家。


    靜姝還是在宋老太太那邊聽說的,說是今上?的病情忽好忽壞, 大家因怕出什麽意外。


    到時候要守一年的國喪, 耽誤了婚期,因此都趕著日子把?親事給辦了。


    靜姝細細的回想了一下, 今上?好像就是明年春天裏頭沒的, 當時她正在揚州回京的船上,聽見沿岸的百姓舉哀,才知道皇帝駕崩了。


    看?來接下去的日子,謝昭會很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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