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瑄看著尤氏,心中有幾分不屑,正要開口數落幾句,卻見尤氏替他斟了一杯酒,親手奉到他麵前道:“我知道你如今看著我厭棄,我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隻是……我在你心裏?,當真是就是這麽一個狠毒的人嗎?”


    尤氏說完,早已經淚眼婆娑,她本是嬌媚的女子,如今雖說年紀大了,卻也是徐娘半老,難掩姿色,又這般在他跟前做低伏小,楚楚可憐,宋廷瑄的怒意便散去了幾分,一想起舊日的那些情分,倒也?說不出狠話來。


    尤氏見宋廷瑄的眼神明顯的閃爍了幾分,隻繼續道:“當年姐姐走後,你執意要娶我過門,我卻非要等上一年才肯進門,你當我是為了誰,我是為了你啊,怕你因此背上罵名,有損聲譽……


    如今杜鵑才去了幾天,你又納了妾,我何嚐是不肯,我隻是不想你被人戳脊梁骨……”


    宋廷瑄見尤氏說的真切,多少也?有些動容,又見她說起從前的事情,仿佛又勾起了那一年他等待尤氏進門的迫切,想起當時的日日思念,竟讓他覺得自己有些薄幸了。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宋廷瑄伸手摟著尤氏,小聲安撫了起來。


    尤氏便順勢靠在了他的懷中,捏著手?中的帕子,輕聲抽噎道:“這次請道士進門做法,卻也不全是為了杜鵑的事情,你想想……自從姝丫頭從南邊回來,這家裏發生了多少事情?”


    尤氏蹙著眉心,臉上神色略顯出幾分疲態,隻歎息道:“我好不容易懷上一個男孩,六七個月還沒了……老太爺好端端就這麽去了……如今又是杜姨娘和?她的孩子……”


    尤氏靠在宋廷瑄的懷中,假裝漫不經心道:“也?不知道我們宋家是得罪了那路神仙了,竟這般不順……”


    她說著,又自嘲道:“也?怪我,這身子骨病病歪歪的,不然的話,早該請個大師回?府,驅一驅這府上的祟氣了。”


    第146章


    宋廷瑄端著酒杯的手就放了下?來。


    這正是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他並不是很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但是現在朝中很多大人都相信, 連皇帝也整日沉迷在其中。


    說來也是奇怪,原先連太醫院都斷定皇帝活不了幾天了,幾個道士在宮裏做了幾場法事, 皇帝的?身體當真?比之前看?上去好了一些。


    尤氏見他麵上疑惑,又繼續道:“眼看著?四丫頭就要出閣了,這節骨眼上,家裏可不能再出什麽事情。”


    她不提靜姝還好, 一提靜姝,宋廷瑄便又想了起來, 當年何氏生靜姝的?時候就是難產, 後來身體便一直沒有好,熬了兩三年就去世了。


    難道靜姝真?的?是那種天生帶煞、刑克至親的?命?


    要不是這樣,為什麽自從她回了京城,家裏就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宋廷瑄眉心都蹙了起來,隻開口對尤氏道:“你說的很對,是要請幾個道士,到家裏來看看?。”


    宋廷瑄心裏有些發毛, 酒也喝不下?去了,便讓丫鬟給自己添飯, 他這邊一碗飯還沒吃完,卻聽見外頭有人火急火燎的跑進?來回話道:“老爺不好了,老太太暈倒了。”


    靜姝一聽到消息就往鴻福堂去了。


    裏頭早已經亂成了一團, 丫鬟婆子們把宋老太太扶到了床上,掐人中的?掐人中, 捏虎口的捏虎口。


    就連沈雲薇也跪在了宋老太太的?床前,一聲聲的?喚道:“老太太您快醒醒啊!老太太您這是怎麽了!”


    她一邊抹淚,一邊又悄悄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宋老太太,倒像是怕她真的?就被她給這麽喚醒了。


    宋老太太不是第一次發病,靜姝驚慌過?後,已是稍微鎮靜了幾分,一邊吩咐了去請大夫,一邊開口問道:“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老太太還是好好的,這會子怎麽會暈過?去呢?”


    小丫鬟們跪了一地,早就嚇壞了,隻有常服侍老太太的?劉媽媽開口道:“老奴也不知道,尋常老太太睡前會喝一小盞桂圓參棗茶,今天還沒來得及喝,就……”


    宋老太太從前就有喝參湯的習慣,後來因為咳嗽,大夫說肺熱不宜多用參湯,這才停了一陣子。


    靜姝便問道:“老太太什麽時候又開始喝起參湯來的?”


    “就前一陣子,老太太睡不安穩,二太太便讓沈姑娘又送了參茶過來。”


    劉媽媽說著,隻往沈雲薇那邊看?了一眼,那沈雲薇仍舊趴在床沿上落淚,聽了這話卻抬起頭來,冷笑道:“從來隻聽說參湯是救人的,難道還會害人不成?況且這方子也是大夫給的?,劉媽媽你也是知道的?。”


    劉媽媽不過?就是實話實說,被沈雲薇這麽一番搶白,臉上頓時不大好看?,隻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這時候宋廷瑄和尤氏也已經聞訊趕到,沈雲薇瞧見兩人,更是不依不饒道:“母親,四妹妹竟然說你要害老太太!”


    “我不是這個意思。”靜姝忙開口辯駁道:“我隻是擔心祖母,怕飲食上有什麽不周到的。”


    她抬頭看?了看?宋廷瑄,卻見那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是開口道:“不用著急,等大夫來了再說。”


    靜姝便垂首站在一旁,但總有一種錯覺,好像宋廷瑄也有意在躲著?她一樣。


    好在大夫很快就到了,把過?了脈之後,才開口道:“老太太這是虛火上揚、邪風入中,平常飲食上應該以清淡為主,老太太身子弱,容易虛不受補,補藥也要少吃。”


    “那桂圓參棗茶可以喝嗎?”靜姝隻急忙問道。


    那大夫拈了拈下?頜的?幾根山羊胡子,繼續道:“參棗茶是可以喝的?,上次的方子還是我開的?,四姑娘請放心。”


    靜姝這才如?釋重負,心下?又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尤氏就算再狠毒,應該也做不出謀害宋老太太的?事情,宋老太太既是她的?婆婆,還是她的?親姨母,她要是連這種事情都能做出來,那可真是泯滅人性了。


    大夫開了藥,宋廷瑄派人送他出門,轉身卻看著?靜姝道:“你方才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是說你母親要害老太太嗎?”


    “我沒有……”靜姝慌忙分辨,卻聽那人道:“也不知道是誰害了老太太!”


    老太太病了,靜姝自然留在了鴻福堂,四更天的?時候老人家醒了,靜姝這才鬆了一口氣,回了漪瀾院休息。


    她一夜沒睡,身子已經很是疲累了,可等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時候,卻有些睡不著?。


    離自己出閣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宋老太太的?身子,實在是讓她有些擔憂。


    要是她出閣之後老太太也時常發病,那要怎麽好呢?


    丫鬟進?來熄燈,見她還睜著?眼睛,忙說道:“姑娘快睡一會兒吧,等會兒天亮了,想睡也睡不著?了。”


    靜姝點了點頭,翻身閉上眼睛,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卻聽見門外傳來嘰嘰喳喳的嘈雜聲。


    她登時就睜開了眼睛,隻聽見外頭竟然有男人說話的?聲音。


    “這裏煞氣衝天,很明顯是有不幹淨的?東西在作祟,待本天師進?去作法?!”


    “你胡說什麽,這是我們四姑娘的?院子,能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不快走!”紫蘇撞著?膽子開口道。


    靜姝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幾個小丫鬟聽見動靜,隻忙迎了進?來,見了靜姝便開口道:“姑娘醒了,外頭太太請了道士進府做法?,剛從竹意軒出來,那道士說我們這院子裏有鬼……”


    靜姝方才還沒完全醒神?,此時卻已清醒了一半,尤氏明麵上是想對付芸香,其實還是衝著自己來的。


    “老爺呢?”靜姝忙開口問道,要是她沒記錯的?話,今天正是朝廷休沐的?日子,宋廷瑄應該在家才是,難道他也任由尤氏胡來嗎?


    “老爺也在外頭呢,那道士就是老爺帶來的。”小丫鬟的?聲音矮了幾分,靜姝便聽見門外宋廷瑄開口道:“四丫頭,讓丫鬟把門打開,我保證大師隻在你院子裏做法?事,絕對不會踏進你的?閨房半步。”


    靜姝卻是氣得滿臉通紅,隻把衣服穿好了,走出房門,才看?見院門緊閉,幾個丫鬟正站在門背後跟外頭的人對峙。


    從門外傳來道士門叮叮當當的?法?器的聲音,像極了戲文裏頭唱的鍾馗捉鬼。


    “父親相信他們的話,說這院子裏不幹淨嗎?”靜姝眼眶通紅,忍著?淚道:“這是母親曾經住過的?院子,若有什麽,那也是母親的冤魂!”


    這話卻使站在門外的?尤氏一陣心虛。


    宋廷瑄卻道:“你胡說什麽,你母親是病死的,何來冤魂一說,如?今老太太病了。


    不過?就是請個大師驅驅邪,你何必這種反應,先把門打開再說。”


    靜姝便想起了昨夜宋廷瑄對她的?態度,隻怕尤氏早已跟他說了些什麽,才會讓他變成這樣。


    靜姝上前兩步,按住了門閂。


    “姑娘!”丫鬟們紛紛驚呼起來。


    隻要這門一打開,外頭做法?的?道士門進了這院子,將來外麵會怎麽傳,誰都不知道。


    靜姝雖然定了親,可誰家能接受未過門的兒媳遭遇這種事情,更何況是謝家!


    “姑娘,不能把門打開!”紫蘇跪在她跟前,緊緊拽住她的衣袖。


    紅漆的?木栓像有千斤重一樣,靜姝的?手扶在上頭,若是就這樣把門打開,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但今天若是不開這扇門,她便是一個不顧長輩安危的不孝之人。


    “老爺,姝姐兒既然不肯開門,那……要不我們還是走了吧……老太太的?病,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尤氏隻火上澆油道。


    “老太太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擔當的?起嗎?不過?就是讓她把門打開,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情。”宋廷瑄越發就開口道。


    眾人還在漪瀾院門口僵持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宋靜妍好奇的?想擠進去,卻被林氏一把給拽住了。


    宋廷瑄終究也不好意思用強,便轉頭對那道士道:“大師,小女固執,不肯開門,您看能不能就在這門外做法??”


    那道士便有些為難的掃了尤氏一眼,當時都是說好的,等開門進去作法?,隻要道士瞧見了宋靜姝,便說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在家刑克雙親長輩,出閣刑克相公子嗣。


    她就不信,沾上這樣的名聲,那謝昭還會執意取她。


    可如今人都沒瞧見,話自然不能亂說,尤氏便悄悄的?朝著?那道士使了個眼色,又轉頭對宋廷瑄道:“煞氣是在這院子裏傳出來的,在門口做法?隻怕不行……”


    宋廷瑄蹙著?眉心想了片刻,指著?邊上幾個小廝道:“你們幾個,上去把門推開。”


    第147章


    龍抬頭之後, 京城的各大書院便陸續開始授課了。


    前一陣子宋景坤跟人出門遊曆了?幾?天,這幾?日又要整理行裝預備回書院,因此有段時間沒來棠梨院看望邱姨娘。


    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從邱姨娘知道宋景坤定下了?一門好親事,也總算是放下了?心口上的一塊大石頭,身上的病很快就痊愈了?, 閑來無事的時候,還?幫著靜姝做一些?成親要用的針線活。


    “去書院的東西可都曾帶齊了??”邱姨娘一麵繡著鴛鴦枕套, 一麵又抬頭看一眼宋景坤,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成材了?。


    “都帶上了?,不過去半個月就要回來,要是少了?什麽,再回來取也是一樣的。”


    靜姝二月二十就要出閣, 宋景坤作為她的兄長,肯定是要回來送嫁的,兩人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但宋景坤從小記在何氏的名下,是靜姝名義上的嫡兄。


    況且靜姝對他也一直很關照,還?把何氏的嫁妝留了?一份給他,一想到她如今就要出閣, 宋景坤還覺得有些?舍不得,二房的這些?兄弟姐妹中, 隻有靜姝是真心待他的。


    邱姨娘低著頭不說話,心裏雖然覺得對靜姝有幾?分虧欠,可如今她是要嫁給謝昭當謝家夫人的, 將來還有想不完的福分,能這樣就挺好的了?。


    “等?忙完了?你?妹妹的親事,我也要替你籌備起來。”邱姨娘隻笑道。


    她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去替宋景坤添茶,卻聽見門外丫鬟跑了?進來道:“姨娘,漪瀾院出事了?!”


    邱姨娘被嚇的一跳,手裏的熱茶灑了?一半,就聽宋景坤問道:“發生什麽了?事情??”


    其實他一大早就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隻是懶得去過問家裏的事情?而?已。


    那丫鬟便回道:“太太請了幾?個道士給死了的杜姨娘做法事,結果?那道士說四姑娘住的漪瀾院裏頭不幹淨。


    如今老爺要讓四姑娘開門放道士進去做法,四姑娘不肯,兩邊人正僵持著呢,也不知道那些道士進去了沒有……”


    “父親也忒糊塗了?!”宋景坤立時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急忙往漪瀾院去。


    幾?個被宋廷瑄指出來的小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敢先動手。


    雖說這是宋廷瑄親口下的命令,可裏頭住著一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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