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睫顫了顫,既然她都這麽說了


    垂著眼,指尖漫不經心般地掃過了少女圓潤的肩頭,往日裏,這個時候他早就興奮起來,少年麵無表情地偏了偏頭,或許會趁機一口咬住她的喉管,痛飲她的熱血。


    她曾經和他說過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可此時,她好像全然忘記了她這個農夫,所救的可是一條毒蛇。


    少年喉結上下滾了滾,緩緩張開了嘴。


    冰冷丹暉的唇瓣貼在了少女的肩頭。


    下一秒,卻又好像吞了塊烙鐵一般,輕輕咬了一口,飛快地收回了身子。


    “嘶——”


    拂拂倒吸了一口冷氣,愕然地看著他:“你真咬啊?”


    自己這番下意識的動作,就連牧臨川都傻了眼。


    少年怔怔出聲,聽到她的動靜,旋即又扯出個譏嘲的笑,“不是你讓孤咬的嗎?”


    拂拂搔搔頭,支支吾吾道:“你……你這話說得也沒錯。”


    也不再囉嗦,像擺弄幺妮一樣飛快地幫他換上了衣服。


    換完了衣服,這位亡國暴君,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坐在那兒生悶氣,一副厭世的表情,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都淪落到這地步了,還在那兒冷冷地譏諷。


    “怎麽?我咬你就不樂意了?說得倒比唱得好聽。”


    做完這一切,惡婆婆拂拂拍了拍手,懶得和他計較,回頭看向牧臨川。


    “走吧,暗道呢?暗道在哪裏?”


    少女歪著頭,抿嘴微笑,眼睛裏閃亮亮的。


    她大方了許多。


    從當初那個有些自卑、羞怯,因為貧窮而捉襟見肘的小姑娘,長成了個明朗大方的少女。


    他極快地目眩了一瞬,像是被刺痛了眼,忙飛快地低下了眼,捺下了心頭紛亂的思緒。


    說沒有落差那是假的,沒有嫉妒是假的。


    他嫉妒她。


    嫉妒她這般明亮,這般樂觀,這般健全。


    他身上的缺點足足有一籮筐,極度自大自戀、偏執、唯我獨尊、狡獪、反複、狹隘、小肚雞腸、嗜殺……


    她好像在任何時候都能討人喜歡,都能如魚得水,而他這種人,嫂嫂想要殺他,天下人人都盼著他死。


    他與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反麵,與其被拋棄,倒不如自己先一步掌握主動權。


    他將自己全部攤開,赤\裸\裸地攤開在人麵前,冷冷地等著對方在看清他的真麵目後,先一步離開。


    看著牧臨川麵色蒼白地又不吭聲了,拂拂微微一怔,不住焦眉苦臉。


    剛剛不是還好端端的嗎?怎麽現在也不說話了?


    誠然,這一路而來,她的確是有意和牧臨川拌嘴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牧臨川別把注意力老是放在這兩條腿上。


    可看他現今的模樣


    拂拂歎了口氣,頓覺心累。


    這小暴君那麽驕傲,又那麽聰明,也不知道看出來了沒有。


    ……


    破曉之際,天色微明,穿城而過的秦淮河靜蕩蕩的,不時有潮水向岸邊拍打而去。


    今夜,長樂王牧行簡兵指上京,注定是不眠之夜。道旁民居門窗緊閉,或有披甲執銳的軍士步履匆匆地跑過。


    拂拂扶著牧臨川,兩個人灰頭土臉地從暗道裏爬了出來。


    這條暗道自王宮直通向秦淮河附近的城區。


    一彎冷月孤伶地掛在樹梢,昏鴉四集。


    擦了把臉上的汗,死而後生的慶幸蕩過心扉,拂拂生生打了個哆嗦。


    “終於……出來了。”


    可真是不容易啊。


    牧臨川麵無表情地冷嗤:“可別高興太早。”


    話音未落,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陣嘈雜亂哄哄的動靜,火光簇擁著照了過來,鎧甲相撞聲、馬蹄聲響作了一團。


    ……


    拂拂僵硬了,絕望地看向了牧臨川:“你這張嘴是開過光嗎?!”


    牧臨川也怔住了,旋即羞惱地低吼了一聲,“我怎麽知道?!”


    危機之時,拂拂冷汗涔涔,也懶得和他爭吵,泌起腳尖,四下環顧了一眼。


    夜色中的民居昏蒙蒙的,輪廓模糊,像是黑夜中張牙舞爪的巨獸,百姓便沉睡在巨獸的肚子裏。


    這個時候敲門投訴明顯不現實,會不會被賣了都兩說。


    眼前這些軍士分明是宮裏出來的,想來是察覺到了牧臨川不見了。


    隨著這腳步聲與喧嘩聲越來越近,一個拐彎就要來了。


    猶豫了一瞬,拂拂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佛祖耶穌各路神仙,老天爺保佑,信女願葷素搭配半年,隻求這遭能逢凶化吉。”


    牧臨川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微微變了臉色:“你要幹嘛?”


    拂拂一個公主抱,將他抱在懷裏,拿出來800衝刺的勁頭,咬著牙大喊了一聲:“跳河!”


    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湯湯流淌的秦淮河中。


    好在陸拂拂小時候上樹掏鳥窩,下河遊泳之類的事兒沒少幹過。


    深吸了一口氣,憋住了,下潛在水中。


    拂拂心神微鬆,扭頭去看牧臨川。少年麵色蒼白,口鼻像條魚一樣正滑稽地咕嚕嚕冒著泡泡。


    一個想法自腦海中飛快閃過,拂拂心神俱震,愕然地看著牧臨川,他他他該不會……不會遊泳吧?


    少年明顯看上去就是個旱鴨子,慌亂中下意識地揪緊了她的衣領,看上去都快憋死了。


    霎時間,拂拂被羞愧給擊中了,又急又羞慚,痛恨自己的魯莽,不敢再耽擱,慌忙伸出一隻手攔住他一口氣渡了過去。


    少女溫軟的唇瓣貼了上來,牧臨川立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爭先恐後地汲取著她口中屬於生的氣息。


    少年薄唇冰冷。


    輾轉間,一縷長發如水草般被含在兩人口中,又迅速蕩開。


    好在雖是夜晚,六月的河水卻不及冬日這般冰冷刺骨。不知過了多久,岸邊的腳步聲漸遠,兵士走過了。


    拂拂靈活地撥開水麵,拽著牧臨川上了岸。


    這一晚上,又是背著牧臨川躲避追兵,又是拽著他給他渡氣的,拂拂四肢都在打顫,完全是憑借著一股毅力在支撐。


    也幸好她是個正兒八經的村姑,否則豈不是剛開局就跪了。


    用盡全身力氣將牧臨川甩到岸邊,拂拂心神一鬆,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那口氣泄了出來,氣力耗盡,人就撐不住了。


    眼前一黑,隻覺天旋地轉,立時軟綿綿地栽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對上了少年狼狽驚愕的目光,腦子裏隻閃過三個加粗描黑的大字。


    完蛋了。


    夜色中,


    袁令宜緊緊地攥著方虎頭的手。


    兩個少女飛也般地穿梭在叛軍肆虐的宮城中。


    這一路上,她們運氣極好,換上宮婢的衣裙之後,幾乎沒有怎麽被刁難過,這或許也和牧行簡入京前嚴加管束手下兵士有關。


    不過這一路順順當當地走來,兩人神情卻不見有任何喜色,心頭仿佛像壓了塊大石頭一般,喘不上氣。


    又這樣魂不守舍地往前跑了幾步,方虎頭渾身深吸了一口氣,氣急敗壞地甩開了袁令宜的手,咬著牙道:“我有東西落下了,得回去拿,你先走吧。”


    “前方已無多少兵士,憑你的聰慧,一定能平安無虞的通過。”


    袁令宜微微一怔,透過黑夜,對上了少女黑白分明的明亮雙眸。


    “是何等重要的東西,竟值得你如此不顧性命?”


    方虎頭狼狽地錯開了視線。


    不等方虎頭回答,這個聰慧文秀的姑娘已了然了。


    袁令宜一把捉住了方虎頭的手。


    少女身形孱弱,麵色蒼白,卻微微一笑,嫻靜的眉眼中掠過了幾許果決之色。


    方虎頭試著掙了一下,沒掙開,驚愕地睜大了眼。


    袁令宜竟然用盡了全力攥住了她的手。


    少女一字一頓,因為用盡了氣力,麵色潮紅,雙眼卻是明亮的,輕聲地說,“我陪你去,我們一道兒把阿陸打暈了帶回來。”


    方虎頭柳眉倒豎:“你開什麽玩笑?我尚有一搏的機會,你這身體回去找死嗎?!”


    袁令宜露出個苦笑,鬆開了手,神情有些黯淡,“虎頭,我一直覺得,我們對不住阿陸。”


    方虎頭沉默了下來。


    親疏遠近,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她倆相識已久,相處日多,彼此之間自然要比陸拂拂親近,與陸拂拂在永巷生活的那段時日,與其說是,是因為性子合拍走到一起,倒不如說是搭夥過日子。


    又因為一個橫在三人之間的牧臨川,跟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


    女孩腦子好使,聰慧,怎麽會看不出來三人間這微妙的關係。


    哪怕她們本無此意,卻也隱隱有將陸拂拂排斥於外的意思。


    可女孩兒依然大大方方的,不在乎這些,有什麽好的,總是先想到她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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