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向姚茂,止住了步子。


    “將軍就送到這兒吧。”


    姚茂怔了一怔,望著麵前的少年天子,神色尤有感慨。


    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麽。最後隻拱了拱手,道:“陛下。”


    牧臨川看了他一眼,錯開視線,“孤今日來此,不止為了將軍,亦是為了孤自己。”


    他這番舉動的確是在收買人心,他也不避諱,神色未變,坦蕩地承認了。


    “足夠了。”姚茂何嚐不知道陛下與王後今夜來此的用意,低聲道,“陛下願給俺們兄弟這幾分麵子,就足夠了。”


    “俺們兄弟定當竭盡所能替陛下賣命。”


    言罷,再也無話。


    牧臨川也沒多說什麽,略一致意,轉身又踏著月色與風雪離去了。


    姚茂保持著這一個姿勢,怔怔地站在雪地裏,駐足良久。


    眼看著王後在前麵蹦蹦跳跳,兩人的身影漸漸地、漸漸地成了一粒大小。雪上踩出的腳印,轉眼之間,便又被新的落雪所覆蓋,了無痕跡。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熱水就送來了。


    這大冷天的,又在路上奔波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能美美地泡上一個洗腳水,一幫大老爺們歡呼了一聲,爭先恐後地搶著去泡腳。


    石黑與姚茂是將軍,還有家仆侍婢幫著伺候搓澡。


    幾個大漢按著一頓猛搓,轉眼之間這水就黑了。


    這些家仆平常伺候貴人伺候慣了,冷不防被打發過來伺候這幾個糙老爺們。雖然知道這幾個都是將軍,得罪不起的,卻還是被他們身上這股味道衝得頭暈眼花直皺眉。


    這股汗臭味兒、血腥味兒混在一起,釀出了種獨特又複雜的騷臭味兒。


    這幾個大漢一邊哼哧哼哧地搓下條條滾滾的泥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這什麽味兒啊,將軍,你們這是多久沒洗了?”


    石黑一懵,下意識地端起胳膊來聞了聞。


    沒味兒啊。


    可這水的確已經成了泥湯了。


    他們這些人大冬天在地裏趴著,在馬上跑著,早已經習慣血和泥滾一身一臉,也沒覺得自己髒過。


    如今被這麽一說,猛然醒悟。


    石黑臉一紅,終於有點兒不好意思了起來。


    “是、是嗎?髒啊……的確、的確有點兒。”


    “這得個把月了吧。”


    等終於被搓幹淨了,打水裏拎了起來,換了身板正幹淨的衣服。


    石黑不自在地拽了拽袖子。


    望著營房外,恍惚中突然想到。


    王後打從剛開始就一直坐在他身邊兒吧……


    她、她是沒聞到味兒?


    還是說……


    少女笑得倍兒歡實的表情在眼前浮現。


    石黑恍恍惚惚,若有所思。


    是為了照顧他們,才一聲不吭呢。


    抿了抿唇,石黑渾身一個激靈,虎目含淚,眼眶已然紅了。


    他不傻,這些貴人們都當他們傻。


    但他們這戰場上拚殺出來的,又豈是三瓜兩棗,施舍幾個恩情就能收買的。


    一路拚殺出來,為的是恩義。


    而今日


    石黑肅然,頓覺就衝王後這份良心,他們豁出去殺了李浚幾個,又不要命地從朔方一路趕來,實在是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隻有3000


    qaq這兩天有點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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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卻說熱水這事兒,的確是孫景在從中作梗。


    本想著先分化牧臨川與姚茂人等,再想辦法將其據為己有,沒想到牧臨川倒也能舍得下身段,雪夜去營房送酒。


    孫景那邊如何氣急敗壞暫且不論。


    孫英得了消息,忍不住輕歎了一聲,任憑阿景他如何謀算,到底不如人家一靠將軍名號,二靠雪夜送酒直接拴住了軍心。


    而孫循做老子的這邊,也正如孫景一般開始琢磨著如何將這支騎兵收攏整編入並州兵。


    不得不說這兩人的確是父子。


    牧臨川眉頭微挑,訝然地露出個笑來:“將軍要借兵?”


    “陛下見笑。”孫循毫無尷尬之意,哈哈大笑道,“臣的確想借黑甲佛圖一用。”


    雖說已近午時,太陽卻還未曾露麵。


    小雪轉急,下得越來越大,大如手掌,團團覆壓在簷上。


    屋裏小火爐上正咕嘟嘟熱著酒。


    這廂牧臨川、孫循與孫循府上謀士徐延正在議事。


    孫循略一沉吟,緩緩道來。


    “陛下入並州已久,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


    “臣也不怕讓陛下笑話,這並州的亂局陛下也是曉得的,這是自魏武時期就有的。”


    “從前臣即便想管束也是有心無力,如今陛下龍輦一來,”孫循肅然道,“今時不同往日,哪怕再難,臣發了狠,也定當要肅清這並州民風。”


    “就說這上黨罷,”孫循露出個深惡痛絕的表情,“並州上黨武鄉羯室常有羯胡居住,這些羯胡各自為營,來去如風,為禍鄉裏,打家劫舍,使百姓不敢夜行,商賈不敢販貨,甚是可惡。”


    “其中一支羯胡,以一個名叫匐皋的,此人尤為張狂。在這些羯胡中頗有聲望。”


    孫循道:“故臣決心拿此人開刀,殺雞儆猴。”


    “胡人擅騎射,這人又來去如風,像個泥鰍一樣很是滑溜。故而臣請借黑甲佛圖一用,好剿滅這支蠻胡,以彰顯天子聲威,震懾周邊宵小。”


    孫循說得大義凜然,牧臨川聞言,卻笑道:“將軍坐擁數萬之眾,卻拿一支千百來人的羯胡也沒有辦法嗎?”


    哪裏是沒有辦法,幾萬人打個千百來人還不是像砍瓜切菜一般利落。說到底不過是個借兵的由頭罷了。


    孫循麵露尷尬之意,擺擺手,卻是恬不知恥地直接承認了:“唉,不怕陛下恥笑。我手下這些兵啊一個個都是混子,哪裏能與黑甲佛圖眾多好男兒相比呢。”


    牧臨川以袖掩麵,麵露感動之色:“將軍忠心耿耿,實乃謀國之臣,將軍有此決心,要借兵,孤又怎會不允?隻是——”


    “隻是?”


    “不瞞將軍,孤來並州前,也曾遇到過一夥羯胡。”牧臨川皺緊了眉頭,蒼白的臉上露出厭惡之意,“奈何孤彼時無兵傍身,隻好花錢消了災。”


    “這些羯胡甚是猖狂可惡,將軍若有心意,孤也想湊個熱鬧。”


    孫循頓感不妙:……


    果不其然,少年天子一甩袖口,有振振有詞,嗓音鏗鏘,擲地有聲道,“此行,孤願禦駕親征,好教這些羯胡嚐嚐厲害的滋味。”


    孫循一張老臉頓時僵了半邊。


    “陛、陛下這又說得是什麽話。陛下千金之軀,怎可來做這種事?這種醃臢事還是交給臣等吧。”


    再說了你這兩條腿都沒了,上戰場湊個屁的熱鬧?


    牧臨川靜靜地看著他,眼眶已然是紅了,再度上前殷勤地捧起了孫循的手。


    “將軍心意孤知曉。”少年鼻尖紅紅,舉起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淚水。


    “隻是孤心意已決,將軍不必再勸了。”


    “唉!!”孫循重重歎了口氣,捶胸頓足道,“陛下啊!陛下如今這身子豈能上得了戰場,若是有個萬一,這叫老臣如何向世人交代呢!”


    話音未落,牧臨川麵色又是一變,已是烏雲密布,傲然冷哼道:“老將軍的好心孤未嚐不知,但這並州羯胡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犯事,如此猖狂,孤忍無可忍!定要親手殺了以泄憤。”


    孫循欲言又止,他何嚐不知道牧臨川此番用意。這小子就愛裝瘋賣傻,裝神弄鬼的,偏偏一時半會兒間他也說不動他。


    臉色不由一黑,心中再度暗罵了一聲狡猾的小狐狸。


    眼見孫循麵色難看,心知自家郎主秉性的徐延上前一步,在孫循耳畔低聲道。


    “郎主,大局為重。”


    孫循這才麵色稍霽,方才又露出個勉強的笑,道:“陛下親領兵,臣實在是不放心。那不如這樣吧。”


    “陛下且答應成,莫要上戰場,隻在中軍大帳中坐著以安人心。這些兵卒看著大纛便足以知曉陛下的心意了。


    除此之外,臣另外再撥一支精兵,編入黑甲佛圖中保衛陛下,如此這般,陛下你看可好?”


    孫循倒也不急,耐心地等著牧臨川的反應。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竟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涕淚交加,麵色嫣紅,呼吸急促。


    這才執了孫循的手,緩緩攥住了,嗓音沙啞道:“哈哈哈哈孤知曉愛卿的憂慮。”


    “既然如此,孤也不為難你了,這便允了你的意思!”


    如此這般,此事才算定了下來。


    待孫循與徐延跪送牧臨川離去之後,徐延這才收起身子,毫不吝嗇地誇讚道。


    “郎主這招釜底抽薪來得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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