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回響於空闊的原野之中。


    戰傳說與尹歡各據車廂兩側,車夫駕車的技藝甚佳,月夜行車亦無太多顛簸。


    兩人的身形都籠罩於黑暗中。


    尹歡道:“陳兄弟的朋友晏聰實是頗具智勇,他的處境本是十分不利,竟敢主動約見六道門的人,最終化險為夷,殊不簡單。”


    戰傳說歎道:“此事可謂一波三折,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事有關,本就有些出人意料,沒想到晉連自身亦是罪魁禍首!”


    尹歡道:“陳兄弟是否看出此事大有蹊蹺之處?”


    戰傳說不知尹歡問此言用意何在,沉默片刻後,方道:“在下寡於見識,直到此刻,仍是想不明白不二法門靈使何以對此事能了若指掌。事實上晏聰在六道門潛伏兩年,亦隻是大致看出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死有關,而未看出晉連與此事的幹係,靈使卻做到了。”


    靈使輕聲笑道:“與蒼封神之死脫了幹係,豈不更好?何況據我所知,陳兄弟於六道門隻有恩而無仇,蒼封神恩將仇報欲加害於你,所以才會為陳兄弟所傷,這是他咎由自取,難道六道門還能因此而記恨於你?依我之見,明白真相後,六道門不會再繼續追究此事,因為這實是六道門不光彩之處。也許,惟有蒼封神之子蒼黍是個例外。”


    戰傳說愕然道:“難道,他還會向晏聰尋仇?”


    尹歡道:“據我所知,蒼黍是個沉穩內斂、少動聲色的人,但今夜所見,與傳聞卻大不相同。若不是傳聞有誤,那麽就是蒼黍欲以此假象使晏聰對他少了防備之心!”


    戰傳說心忖:“若真如此,那麽真可謂是江湖險惡了!”想到晏家與六道門之間的種種莫測詭辯,又何嚐不是正好印證了此言?心中頗有感慨,一時反而無言了。


    △△△△△△△△△


    隱鳳穀。


    外界通往遺恨湖的惟一通道中,仍兩側山勢建有一座石樓,兩側有高達六丈、厚逾二丈的石牆,如石樓兩翼般向兩側延伸,直抵兩側山梁。石樓有人日夜值守,樓台上高懸一隻巨大的燈籠,入夜便燃起,一旦有外敵人入犯,值守者便立即熄滅燈籠,遺恨湖內的隱鳳穀弟子就可早做防備。


    今夜在石樓上值守的共有十四人,為首者是十二鐵衛中排名第十的古惑。


    古惑身高不過五尺,形近侏儒,卻腰圓膀粗,性情暴躁,他所用的兵器偏偏是一杆比他身軀長出一倍的長槍,若是在山中行走,定然是隻見長槍移動而不見人影。此刻他立於石樓上,其身材之低矮倒不會太過明顯。


    相距半裏的遺恨湖內,一如既往地亮著點點燈光,燈光與湖水相映,頗有綺目炫迷之色,讓人恍惚間這不是一大武界門派,而以為是聲色犬馬的場所。


    如此景致,倒與隱鳳穀穀主性情頗為相符。


    一隻夜鳥從石樓上言飛過,發出陰鷙的叫聲。


    一隱鳳穀弟子向他的同伴說笑道:“若是這隻鳥亦中了什麽三皇咒,在你身上啄上幾口,莫不是你會連我也要殺了?”


    那人道:“你又白又胖,那鳥兒要啄也會先向你下口。”


    其他人亦是百無聊賴,當下紛紛插嘴,猛聽得一聲低吼:“閉嘴!”怒吼之人正是古惑。


    古惑沉聲道:“穀主早已吩咐今夜他離開隱鳳穀後我等應多加小心!”


    “是!”幾人立時閉口不言了,心中皆暗忖道:“已過三更了,穀主亦應回來了吧?穀主此次未免也太過大意,十二鐵衛竟無一人跟隨於他身邊。”


    正思忖間,忽聞馬蹄聲與車轅轆轆傳來,眾皆為之一振,循聲望去,隻見前方有一輛馬車向這邊疾馳而來,正是隱鳳穀穀主所乘坐的馬車。即使是在月夜中,仍能讓人感覺到那馬車極度的奢華,與尋常馬車大不相同。


    古惑一揮手,示意打開石樓之門,迎接穀主。


    石樓下厚重的鐵門很快開啟,馬車亦越駛越近,接近石樓時,馬車的速度亦減緩了。


    古惑與七名隱鳳穀弟子下樓相迎,石樓上僅留六人。


    古惑等人剛下了樓台,馬車已至石樓前。


    這時,樓台上留守的六人幾乎同時聽到夜空中響起輕微的振翅之聲,未等他們醒過神來,眼前倏然出現數道黑色弧線,以極快的速度射至!


    已在咫尺之間,六人方看出那黑色的弧線是一隻隻疾飛而來的黑色鳥兒!他們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三皇咒!


    當六人不約而同摸向兵器時,卻已遲了,他們裸露於衣衫外的肌膚幾乎不分先後地被小鳥利爪所啄。


    淒厲的鳴叫聲中,那些鳥兒在六名隱鳳穀弟子驚駭的目光中已振翅飛起。


    六人這才醒過神來。


    難道,方才的戲言已成了事實?六人同時為三皇咒所襲擊?


    想到雷大死前的情形,六人皆不寒而栗。


    其中一人忽然閃過一念,揮刀便向自己被啄了一口的左臂斬去。


    刀未及身,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全身力道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哼都未哼出一聲,他整個人已如朽木般轟然倒下,手中的刀重重跌落地上,火星四濺。


    倒下的不僅隻有他一人!


    與之一起留在樓台上的另外五人亦不分先後地倒下,倒下立時斃命!


    六人的性命就此消亡,卻連哼也沒來得及哼出一聲。


    但拔刀之聲,以及人體倒地聲、兵器與樓台地麵的撞擊聲卻已驚動了古惑等人。


    古惑不由自主地轉首向上望去。


    這時,馬車已穿過門洞,到達了古惑身邊。


    冷風倏起!


    一團淒迷至極的冷光突然自馬車上閃現,並彌漫於古惑身側。


    古惑臉上倏然一熱。


    是血!


    熱熱的鮮血!


    血腥之氣突然將古惑完全籠罩其中。


    他未及伸手抹去噴濺於臉上的鮮血,便赫然發現身側的七名隱鳳穀弟子已悉數倒下,胸前都中了一劍。


    一劍斃命!


    奪去七人性命的是那團淒迷的冷芒!


    那團冷芒來自一把形狀奇特的劍,劍身有尋常之劍兩倍厚,兩側劍麵則呈現出如水浪般的曲線。


    此劍握於一女子手中。


    一個絕色女子手中!


    古惑僅看了她一眼,便心神劇震,思緒亦出現刹那間的中斷。縱然是身處絕境,他一時亦忘了做出任何反應。


    因為他不曾想到在同一個人身上,竟會同時擁有驚世的容顏與驚人的冷漠!


    她那剛健婀娜的胴體隱於一黑色緊身勁甲中,非但不會掩去其風姿,反而讓人不由自主會想象那黑色勁甲內是一副怎樣充滿青春活力的嬌軀。


    她的長發披散著,夜風拂動下,一張豔麗照人的臉龐時隱時現,她梁高而略呈勾曲,這使人感到她的堅強與冷漠。


    更冷的是她的雙眼!


    她的雙眼美麗而冷漠,就如同遠離人世間清冷的星辰,任憑世間冷暖更迭,亦於它無絲毫影響。


    一個極冷的女人;


    一個極美的女人;


    一個瞬息間已斃殺七人的女人!


    這一切融合於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古惑一種極為複雜、莫名的震撼。


    那形狀奇異的劍再度揚起。


    劍勢甫起,立時予古惑以極大的壓力,刹那間,他周身已完全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下。


    冷芒懾人!


    絕色女子的眼神更冷!


    古惑隻覺一種無可抵禦的壓迫使他如負千斤重荷,無論思緒、動作皆滯緩無比。


    但他終是隱鳳穀身經百戰的十二鐵衛之一,與其朝夕相伴三十餘載的鐵槍倏然暴起,甫一出手,便已豁盡畢生最高修為。


    那團冷芒卻更為炫亮!


    古惑隻覺手中鐵槍猶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般身不由己,莫可名狀的牽引力使古惑蓄勢一槍的驚人力道化為烏有。


    幾聲輕微猶如微風拂動風鈴般“當當……”聲響後,一道勁風飛速切向古惑持槍的雙手。


    古惑性情暴烈,悍不畏死,但此刻他的悍勇之氣竟再也無從萌生。穀主的馬車內突然殺出這樣一位絕色女子,此事非同小可!古惑心知自身已難以幸免,但求能在被殺之前向遺恨穀內的人傳警!


    但已遲了。


    一道涼意劃過他的喉間,旋即傳至全身,他的呼聲頓時被封於喉底。


    鮮血如箭般自他嘴中標射而出。


    古惑無聲立著。


    “噗噗噗……”振翅聲中,九隻黑色的小鳥相繼落在了馬車的車頂。


    小鳥的爪子上,赫然有極為精巧的錐形金屬套子套著,表麵泛著幽幽藍光,顯然淬有劇毒。


    取樓台上六名隱鳳穀弟子性命的正是鳥爪上的劇毒!


    那絕色女子再未看古惑一眼,轉身回到馬車中。


    車前的車夫長鞭虛擊,馬車再度啟動。車夫的臉隱於一頂笠帽下,無法看清其麵目。


    馬車已去,古惑這才轟然倒下。


    自始至終,不過隻有短短片刻,十四條人命已悄然而亡!


    樓台上的大紅燈籠依然亮著,與樓台上暗紅色的血光相輝相映。


    △△△△△△△△△


    戰傳說正在閉目養神,忽感車身一震,在車軸、車轅的磨擦聲中,馬車驟停,隨即聽得車前車夫道:“穀主,已到隱鳳穀石樓前。”


    語音未落,便聽得有人高聲道:“來車可是穀主的車?”


    車夫應道:“正是!快快將門打開!”


    讓他大感意外的是對方竟接著回話道:“煩請穀主親口吩咐,我等才會開門!”


    戰傳說聽得尹歡淡淡地道:“是關寇子,此人辦事向來小心謹慎。”由他話中,也聽不出是否有怒意。


    隨即聽得尹歡沉聲道:“關寇子,古惑何在?今夜在此值守的本當是他才對!”


    關寇子並未立即回話,隻聽得他大聲吩咐道:“是穀主的車,速開樓門!”吩咐之後,方道:“稟穀主,古兄弟已被殺!”


    尹歡震怒之下,掀簾下車,便見恭謹儒雅的關寇子領著數名隱鳳穀弟子趨步迎上,遠遠望見尹歡,關寇子竟立即跪倒,嘶聲道:“穀主,半個時辰前有人偽作穀主駕車混入隱鳳穀,已殺害四十餘名弟子!”


    仍在馬車上的戰傳說乍聞此言,心頭劇震!


    △△△△△△△△△


    亡於石樓的十四人尚未來得及妥善處理,皆暫時並躺於石樓下。其中六具死屍全身浮腫糜爛,呈烏青之色,顯然是身中劇毒而亡,而剩下的古惑等八人則是亡於劍下。除古惑外,那七人的臉上所凝固的最後一抹表情都顯得很平靜,並無痛苦之狀,這說明死亡降臨的時間極為短暫,他們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反應,便已命喪劍下!


    尹歡細細察看十四具屍體,心中暗道:“好可怕的劍法!”


    關寇子語氣沉重地道:“犯我隱鳳穀者是一年輕女子,此人在穀主離開後,駕著一輛與穀主所乘完全相同的馬車進入隱鳳穀,想必古惑諸人是在毫無防備之時被殺,以至於未向其他兄弟傳警。此人得以長驅而入,從從雖聞聲而動,竟仍未能截下此人,反而又折損了不少兄弟……”


    “傷者又有幾人?”尹歡打斷關寇子的話道。


    “惟有死者,而無一名傷者。”關寇子道。


    戰傳說在一旁聽得此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辛辣歹毒的劍法,竟惟有死者而無傷者!


    這時,尹歡忽然緊走幾步,在一堆亂石後停下,蹲下身來,似有所發現。眾人循其目光望去,卻見他的腳邊有二隻已死去的黑色鳥兒,鳥兒的軀體並不甚大,僅與喜鵲相仿,在兩隻小鳥的爪上,皆套有鋒利的以金屬打製的套子,表層泛著幽幽藍光。


    這時,關寇子身側一隱鳳穀弟子道:“遺恨湖有幾位兄弟就是被這種鳥襲擊後中毒而亡的,沒想到它們亦已送了性命!”聲音激動而不安。


    尹歡站起身來,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難道隱鳳穀的人竟連小小鳥雀也無法對付?簡直一派胡言!”


    那人急忙解釋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這種鳥絕非尋常鳥雀可比,其速之快,駭人聽聞,更異乎尋常的是,它竟無鳥雀常有的畏怯!”


    尹歡神色重現和緩,他微微點頭道:“襲擊我隱鳳穀者既然攜它們而來,必然有其用意。本穀主相信這些黑鳥已被邪門手法作用,使它們的生命力在短暫的時間內發揮至前所未有的極限,之後很快因耗盡生命力而亡,所以,在這些黑鳥的死屍上,都沒有傷痕!”


    略略一頓,又接著道:“如果本穀主沒有猜錯的話,此事亦當是驚怖流所為!”


    “襲擊隱鳳穀的女子臨去之時留下一言,稱此次隻是……警告。三日之後,她將前來索取鎮穀寶物,若是……若是隱鳳穀有所不從,她將血洗隱鳳穀!”關寇子神情不安地向尹歡稟報道。


    戰傳說心道:“不知隱鳳穀鎮穀之寶又是什麽?”


    尹歡俊逸柔美的臉上竟笑意從容,他輕哼一聲道:“雕蟲小技,又如何瞞得了本穀主?依她偽作本穀主的馬車混入隱鳳穀的手段而論,此人多半不會再使詭詐之計,她說是三日後再來隱鳳穀,定是虛幻之言,意圖在隱鳳穀全力防備三日之後的襲擊時,她卻提早進襲,便可讓隱鳳穀措手不及——可惜這卻是妄費了心機。”


    言罷他負手徐徐踱了幾步,喃喃自語般道:“竟殺我四十餘人……”


    忽而停步,轉向戰傳說道:“陳兄弟可有應敵良策?”


    戰傳說對武界門派之間的爭戰知之甚少,本待搖頭,忽轉而一想,道:“敵暗我明,對隱鳳穀不利,而且對方隨時可以出擊,隱鳳穀卻隻能被動防守,亦是不利之局。若是隱鳳穀能主動出擊,也許更為有利。”


    尹歡緩緩點頭,卻道:“隻是對方若真的是驚怖流的人,主動出擊的設想根本無從實現,因為驚怖流猶如風中塵埃,分明清晰可見,卻飄忽不定,不可捉摸——關寇子!”


    “穀主有何吩咐?”


    “那女子闖入穀中之後,所取方向、目標是什麽?”尹歡道。


    “因為樓台這邊未曾傳警,所以讓她得以長驅而入,直至到達遺恨湖畔再次開始大肆殺戮時,方全穀驚動。我等謹記穀主吩咐,立即調集人手,守衛於遺恨湖之上。”


    尹歡聽到此處,陷入了沉思之中,倏地眉頭微蹙,似有所悟地道:“人馬糾結遺恨湖之後,對方是否便開始設法抽身而退?”


    關寇子有些驚訝,有些佩服地望著尹歡,道:“正如穀主所言!”


    一直從容鎮定的尹歡此時的神情忽然倍顯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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