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而且淡如輕雲,極難捕捉。但對小野西樓而言,自四年前她在天照神廟中第一次看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曾有過這種隔膜之感。


    小野西樓心中隱隱不安!


    而不安之情更是使她的戰意如狂,她相信惟有勝利才可以消除她與天照刀之間的隔膜之感。


    無形殺機由天照刀身透發而出,如水銀般無孔不入地向四周空間延伸,且不斷增強,如同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地彌漫開來,十丈之內,已完全在這無比強大的刀勢的籠罩下,讓人感到一切的生機都在她的運籌掌握之中。


    熟悉的感覺再度回到小野西樓的心中,她隱隱感到自己的一呼一吸乃至所有的氣機,都已以不可捉摸的方式與無限蒼穹遙相呼應,原有的不安完全消失,她再度恢複了無比自信的必勝之心。


    天照刀光芒更熾,其光芒甚至使刀的本身形跡被掩隱了,仿若眾人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一柄實質的刀,而隻是刀的魂魄!


    強大的刀勢與小野西樓淩然萬物的氣勢完全無缺地揉合在一起,頓時予人以極大的震撼。在其驚世駭俗的氣機牽引下,眾人心中皆有不適之感,驚怖流中武功不濟者幾乎魂飛魄散,不由駭然倒退。


    爻意輕輕歎息一聲,道:“你的勇氣著實讓人佩服,在知道我的身分後還要出手。看得出你手中的兵器絕非凡兵,憑我的玄級異能斷不能熔化你的兵器,最終必為你所殺。所以,在你出手之前,我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能否應允?”


    小野西樓清冷的目光中閃過詫異的光芒,她略略沉默後,道:“你說吧。”


    爻意不假思索地道:“請你放過木帝。”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何況你應當知道,木帝威仰麾下有‘四靈’,對木帝無比忠貞,一旦你殺了木帝,那麽你永遠也逃不過‘四靈’的追蹤,連我父王都對木帝麾下‘四靈’的追蹤術甚為忌憚。所以,你應該答應我。”


    小野西樓目光掃視了戰傳說一眼,冷哼一聲,不屑地道:“你竟稱這等人為木帝?”


    爻意肅然道:“威仰是神祗當之無愧最年輕無畏的木帝。”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自豪之情。


    戰傳說心中嘀咕道:“她是在故弄玄虛,還是真的將我錯認是什麽‘木帝’威仰了?……不過她一心要保全我的性命卻是不假。但為何她如此不自信?連那武功高至令人咋舌之境的美人也視她為值得尊重的對手,可她卻自暴弱點,認定了自己定會被對方所殺,讓這些人放過我,豈不是與虎謀皮?休說我手下根本沒有所謂的四靈,就算有八靈、十六靈,在他們見到我之前,我也早已被這美人大卸八塊了……”


    正轉念間,卻聽小野西樓道:“好,隻要你能全力與我一戰,我可以不殺他——取出你的兵器吧!”


    爻意卻道:“慢!”轉而對戰傳說道:“威郎,我本以為自被父王封於‘天幕棺’後,就再難與你有相見之日,沒想到你竟親手將我救出,使你我重聚,爻意已無所憾。今日爻意一死,或許你與我父王之間的仇怨也可就此了結,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是無畏的木帝,神祗大業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爻意死後,你切莫悲傷,要以大業為重……”


    戰傳說靜靜地聽著,起初他感到爻意的一番話不著邊際,不由覺得有些可笑,但後來他察覺到爻意的神情語氣都極為認真誠摯,不由癡了,待他見爻意的眼眶中有盈盈淚水時,他心頭不由一震。


    這時,爻意已直麵小野西樓,平靜地道:“我沒有兵器,惟一可以護身的隻有天照神賜與我的玄級異能。”


    “天照神?!”小野西樓神色倏變。


    爻意頷首道:“不錯,我是火帝的女兒,天照神當然會賜予我異能。”她似乎並未留意到小野西樓極度詫異的神情。


    小野西樓驀然冷笑一聲,道:“天照神乃我千島盟子民崇仰千百年的大神,你非千島盟子民,豈能得大神所賜異能?分明是一派胡言!”


    爻意的神情比她更為驚訝不解:“我乃爻意公主,我父王是天照神麾下之中流砥柱,為何不可賜我玄級異能?倒是你所說的所謂‘千島盟’讓我百思不解,況且天照神成為神祗主人也隻有五十年,你們尊天照神千百年又從何說起?”


    這一番話在小野西樓聽來,無疑是無禮的戲謔與侮辱!小野西樓美目倏睜,殺機凜然地冷聲道:“辱及天照神,惟有一死!”


    刀芒一閃,戰傳說忽然感到天照刀有極短的一瞬間似乎憑空消失了,待天照刀再現於他視線中時,小野西樓連人帶刀已不可思議地迫進爻意一丈之內。


    戰傳說大駭,渾然忘了自身的傷勢,不知由何處生出了一股力量,“騰”地一下子自地上彈起。


    天照刀在極小的空間內劃過一道奪人心魄的弧線,疾斬爻意側腰。


    爻意赫然如同麵對斷紅顏的攻擊時一般,右掌徑直迎向驚世駭俗的一刀。


    戰傳說的呼吸止於刹那之間!


    小野西樓刀道修為之高,足以使這一擊具有石破天驚之攻擊力。爻意竟徒手相迎,無異於自取滅亡!場中所有人當中,惟有戰傳說親眼目睹了龍城龍靈關一戰,他知道,天照刀能與父親的“龍之劍”相抗衡,證明它必是有絕世鋒銳,正因為這一點,此刻戰傳說才如此絕望!


    尹歡亦是心頭一涼,有大勢已去之感。


    不過誰也沒有料到,此時小野西樓心中的驚愕之情,絕不在任何人之下。天照刀疾斬而出時,她忽然發覺刀身突然無故萌生出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竟與她的攻擊方向完全相反,而且天照刀一反平時得心應手,小野西樓要以極大的努力才能把握住手中的天照刀,使之不至於脫手而出。


    這種感覺,對於小野西樓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人與刀之間的靈犀相通蕩然無存,此刻的天照刀竟似要背叛主人的意願。


    小野西樓好勝之心反而因此而更為強烈。


    這一刀,看似快如驚電,但在小野西樓的感覺上,卻是沉滯無比,尤其是人與刀之間不協調,使稱天照刀為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小野西樓精神上備受重挫!躁怒之下,刀法狂烈有餘,但其精妙內蘊卻不及往日。


    隻是,諸多感受實非外人所能知悉,包括戰傳說在內的場內所有人都料定爻意難以避過此刀。


    天照刀如一抹咒念,在間不容發的刹那間掠過虛空,予爻意完美的玉掌以死亡之吻!


    月隱風止。


    風月也不忍心見這完美無缺的絕世尤物香消玉殞。


    一聲悶哼,小野西樓赫然連人帶刀斜斜飄出。


    如此結局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但戰傳說尚未來得及籲一口氣,小野西樓淩空強擰身軀,整個身子幾乎是貼地而飛,天照刀在堅硬的地麵上疾速劃出,立時火星四濺,並以驚人的速度向前延伸,宛如盤旋飛舞的火龍!小野西樓借此再度徑取爻意,她已將刀勢蓄至最高境界,在氣勢所籠罩的空間內,氣機如同被拉至極限的弓,眾人頓時有種透不氣來的感覺。


    爻意神色極為凝重,雙掌互為陰陽交疊,一團火紅色的異芒驀然暴現於她的雙掌之上,宛如一團滾滾燃燒的光球。


    光球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飛速膨脹,刹那間已將爻意的身形罩裹其中,炫目而變幻莫測的光芒映射著貌如天仙、美不勝收的爻意,使她的絕世容顏更添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與雍容。


    戰傳說目瞪口呆!


    倏地,他突然感到手中的“長相思”像是注入了生命般顫鳴躍動,未等他作出更多的反應,“長相思”驀然脫手而飛,疾速射入彌漫於爻意身側的那團如火焰般的光芒之中!


    光芒更盛!


    爻意儼然如火中鳳凰,無比聖潔,美麗而高貴!


    戰傳說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爻意就是傳說中的鳳凰?


    也就在他甫出此念之時,小野西樓的天照刀已無情地斬入那團炫目的光芒之中。


    “轟……”一刀之下,竟聲如驚雷,驚心動魄!天照刀倏然發出可怕的震鳴聲,像是蓄滿了無比的憤怒。


    “啊……”小野西樓一聲驚呼,仰身倒跌而出!天照刀赫然已脫手而飛,飄向茫茫夜色之中。


    縈繞於爻意身側的光芒逐漸黯淡,很快恢複如常,爻意僅是向後退出數步。


    目睹這一幕,哀邪驀然色變!


    小野西樓心中之驚怒更是無以複加,自她見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與天照刀分開片刻。人刀相融的感覺,對一個崇道的武者來說,可謂是一種幸福與自豪,但今日天照刀竟如中魔咒,在最後關頭突然不可思議地掙脫她的雙手,脫手而飛,其力道的岔逆使小野西樓體內真力自相衝突,五髒六腑承受了幾股不同力道的衝擊,一時胸口如遭重擊,氣血翻湧,幾至吐血。


    小野西樓此時已被憤怒完全占據了內心,她絕不能接受被爻意挫敗的現實!


    隻聽她厲聲叱道:“沒有天照刀,我也要擊敗你!”小野西樓不顧逆亂的真力尚未平複,再度強行全力攻擊,揮掌遙遙劈出,暗蘊其極限功力與絕世刀道修為的一擊,其氣勢仍是不可小覷。


    她整個人儼然如一柄一往無回的狂刀!電光石火間,小野西樓已挾驚人刀勢疾速迫近爻意!


    無論是戰傳說、尹歡,還是哀邪,都料定既然擁有天照刀時的小野西樓都無法取勝,那麽這一次自然更是將落敗無疑!


    小野西樓如刀之掌挾淩厲殺機閃電般切入那團炫目的光芒中。


    若玉碎冰折般的奇異響聲倏然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密集而驚心動魄,恍惚間似整個蒼穹已在這驚人一擊中破碎。


    爻意身旁的光芒倏然消失。


    兩個身影同時如風中柳絮般倒飄而出,小野西樓尚未落地,便已噴出一口熱血。


    而爻意眼看就要重重跌墜於地時,其下墜之速突然變得極為緩慢,緩慢得完全超越世人所能想象的境界!因為她此時毫無可借力之處,本是不可違逆的力道的規律,此刻在爻意的身上竟被突破了。


    目瞪口呆的戰傳說見此情形,本能地想衝上前去扶她一把,沒想到隻邁出一步,立覺眼前一黑,心口如被無形巨手重擊一掌,便身不由己地向前頹然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待耳邊嗡鳴聲消失略略清醒時,戰傳說驚訝地發現爻意已毫發無損地穩穩立著。


    小野西樓臉色蒼白,心高氣傲的她自涉足樂土以來,尚從未遇到真正的對手,更遑論有人能擊敗她。而這一次,卻在數招之內,勝負已定——她敗了!


    失敗的感覺,對小野西樓來說,已難以承受,何況還有天照刀對她的背叛?


    “嘩……”短暫的沉寂忽然被破水聲打破,隻見一個雄渾的聲音高聲呼道:“我又見到月亮了!我重見天日了!哈哈哈……哈哈哈……沒有什麽可以困得住我歌舒長空!”


    “歌舒長空”四字落入眾人耳中,不啻於一記驚雷,尤以哀邪心中的震愕最甚。


    遺恨湖中,歌舒長空立足於淺水處,張臂狂呼,如癡如醉,如瘋如癲。對於一個在堅冰中封禁了近二十年的人來說,當他重獲自由,可以與正常人一樣自由地呼吸時,無論怎麽激動興奮,都是在情理之中。


    哀邪倒吸了一口冷氣,忖道:“沒想到歌舒長空老匹夫在中了我的‘三皇咒’之後,居然未死!僅一個爻意已夠棘手,如今再添上一個歌舒長空,隻怕驚怖流在此多加逗留更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一點,他心中頓生退意,在心裏斟酌著該如何勸阻小野西樓。他知道小野西樓性情孤傲自負,若是以保全性命為理由勸她撤出隱鳳穀,她定然不會答應。


    “哀門主,看來今日我們已難有成功的希望,不如先退出隱鳳穀,日後再作打算吧。”小野西樓忽然開口道。


    哀邪沒有料到竟會是小野西樓主動提出此事,大覺詫異,以至於怔了一怔,方道:“聖座言之有理!”


    對爻意已大為忌憚的驚怖流屬眾聞言如遭大赦,紛紛依言而退。


    尹歡不甘心讓對方就這麽輕易離去,欲對爻意說什麽,卻見爻意輕輕擺了擺手,將他的話頭止住了。尹歡惟有眼睜睜地看著小野西樓、哀邪等人全身而退。


    當小野西樓重執天照刀時,不知為何輕輕喟歎一聲,神情複雜。


    驚怖流數十人完全消失於夜色中後,尹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既有慶幸之感,亦不免有些遺憾。他早已留意到戰傳說手中的“長相思”,但當時局勢危如壘卵,他無暇顧及“長相思”。此時,他見爻意靜靜地站著,手中握著“長相思”,不由得記起“長相思”突然自戰傳說手中脫手而飛的情形,心頭暗暗吃驚。


    卻聽得爻意望著歌舒長空顯得有些奇怪地道:“此人是誰?為何在此大聲喊叫?”


    尹歡忙道:“他是在下的父親……家父因為一種奇病,被迫困於寒冰中近二十年,今日才重獲自由,難免高興非常。”


    爻意“哦”了一聲,看了看歌舒長空,又看了看尹歡,臉上有了少許疑惑之色。也許她是不明白為什麽在尹歡的臉上卻看不到多少喜悅之色,難道他父親重獲自由也不能使他激動萬分?


    忽地,爻意記起了什麽似地低呼一聲:“威郎!”急忙轉身,卻見戰傳說正倒在地上,一臉痛苦之色,眼中卻有笑意。


    爻意急忙上前,將他扶起,欣慰地道:“威郎,沒想到你我還能活著在一起,以前你總說我的玄級異能不堪一擊,但我今天卻借玄級異能擊敗了強敵!”


    她若清山秀水般美麗的玉容帶著少許自得,一絲喜悅,動人之極,戰傳說呆了呆,才道:“姑娘的神功蓋世,怎會是不堪一擊?”


    他說這句話,自是肺腑之言。


    爻意卻似嬌似嗔地道:“威郎明知爻意根本不會武功,何必取笑爻意?”


    戰傳說心中連道二聲:“有趣。”心想你這算是絲毫不會武功的人嗎?若是如此,那武界中數以百計的高手全都該投河上吊了。口中卻道:“姑娘,在下姓……陳名籍,並不是什麽木帝、威郎。”有尹歡在一旁,他不便把自己的真實姓名說出,隻好再撒一次謊,好在他因為傷勢較重,語速本就緩慢,頓滯之間,尹歡也未留意到有何異常。


    “陳籍?”爻意怔怔地望著戰傳說,片刻後忽又展顏笑了,道:“威郎,你何必哄我?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都證明你就是我的威郎。舉世之間,惟有你的熱血才可能穿透我父王的‘天幕棺’,才能喚醒我,因為你的血是天地間最熱的。”


    她如秋水般的美眸凝視著戰傳說,款款柔情已可融化一切。此時雖有尹歡在旁,爻意卻視他若無,以天籟之音娓娓道來,足見她對“威郎”的無限深情。雖然戰傳說不是“威郎”,卻亦大為感動,隻覺熱血沸騰。


    但這份感動亦更堅定了戰傳說的決心,他再一次道:“爻意姑……公主,在下的確是陳籍,若是不信,公主不妨問隱鳳穀尹歡穀主便知真假。”


    他心忖她這麽美麗,稱其為公主也不為過。


    不料尹歡卻沒有輕易附和戰傳說的話,他想到無論是爻意的出現,還是她的驚世武學,以及她的言行,無不顯示出她的神秘,即使她與陳籍之間是誤會,那麽這種誤會的背後極可能隱瞞著一個驚人秘密。當下他並未急於下結論,而是道:“依我看來,時間一久,真假如何,爻意公主自能看得分明。驚怖流絕不會善罷甘休,顯然在驚怖流身後有高人,如何應付驚怖流卷土重來才是我們目前最要緊的事。”


    “有我歌舒長空在,驚怖流又有何懼?”隻見歌舒長空不知何時已涉水上岸,向這邊走來。


    尹歡心情複雜地迎上前去,施禮道:“爹,你能擺脫頑疾困擾,重獲自由,孩兒實是萬分高興。若爹能早日脫離地下冰殿,隱鳳穀也不會如此死傷慘重,孩兒無能,辜負了爹的重托,請爹責罰!”


    歌舒長空腳步頓止,若有所思地望著尹歡,一時無言。


    尹歡暗自不解,心中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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