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離開了阿斯腓亞,也離開了那下著雪的寒冷的天。當他抬起頭來時,看到了一座直插雲峰的高山,千仞開屏,山上千株老柏,萬節修竹,雲霧飄散處,陽光搖曳。


    影子不知道這是一座什麽山,也不知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裏。他久久地望著這座山,記憶深處感到很熟悉。


    “還有什麽是被自己遺忘了的麽?”影子心裏問著自己。


    他開始往這座山攀去,到達山巔之時,他看到了一塊石頭。


    石頭麵向著西方,石頭前麵是萬丈深淵。


    影子眼前浮現出那經常纏繞著自己的夢:一個少年坐在石頭上,看著映滿西天的晚霞,晚霞中,似乎有一人在翩翩起舞……


    影子不禁一笑,心道:“是了,那不正是自己年少之時麽?一切皆因源自那時,才得到開始。明明一切已記起,卻偏偏將這一段給忘了,看來那纏繞著自己的夢,讓自己將那一段真的當成了夢。”影子在石頭前坐了下來,雙手撐著下巴,望著西邊的天空,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仿佛又看到了那晚霞中翩翩起舞的身影,他的眼中露出了童真般的憧憬之情。


    那一段記憶,此刻正占滿著他的腦海。


    ……


    “我要你。”“你要統一幻魔大陸。”“我要你。”“我須使三族和平共處,沒有戰事爭端。”“我要你。”“你要將自己心的一半和西天的晚霞煉化成一顆紫晶之心。”“我要你。”“如果你能做到這三條的話。”……


    當最後的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一切暗淡下來時,影子才從這一段回憶中醒過神來。


    一切就從這樣的一段對話開始,此時想起,仍是如此鮮明,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影子想從石頭上站起離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坐下去,而是一直都在站著。但在那塊石頭上,剛才確實坐著一個人,而他此時已從剛才的坐姿改為站了起來。


    影子看到了朝陽,剛才坐著的是朝陽而不是他自己,他則錯把朝陽與自己混為一體,而在麵對晚霞時的那段時間,他確實感到的是一個人——他是朝陽,朝陽也是他。


    影子隱約感覺,在麵對晚霞,在麵對那段時光之時,兩人是互為一體的,沒有絲毫差別,這樣說來,他心中仍存在……


    朝陽道:“你也來了,在這個時候,你應該來。”影子心情回複平靜,道:“是因為你來了,所以我來了。”朝陽微感詫異,道:“哦,此話怎樣?”影子道:“是你讓我來的。”朝陽沒有否認,微微一笑道:“但也是你自己要來的,你的心若是沒有被這一段記憶喚起,沒有人可以勉強你來。”影子道:“無怪乎我的心感覺不到你的存在,原來你在這裏拋棄了現在的你,回到了少年時,而在少年時,我們是同一個人,你即是我,我也是你。”朝陽微笑著道:“你可記住,現在的我是沒有心的,屬於我的半邊心已經不存在,剩下的隻有你體內的半邊,是那半邊心讓你來到了這裏,因為這裏有它的記憶。”影子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道:“你想怎樣?”朝陽張開雙臂,無比輕鬆地道:“我想怎樣?我不想怎樣,隻是覺得在大戰開始之前,有必要一起看看自己的從前,這樣,無論是誰死去,也就不再有遺憾了,生存著的人是會記得有這樣一個共同的夢想的。”影子道:“以前的一切都已經對我不重要了,它們也已經不再屬於我。也許,我的心讓我來此,是為了了解這僅有的從前。”“哈哈哈……真的麽?那它們就隻能屬於我了。看來,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差別也越來越大了,或者說,你已經不是我,不是現在的我,也不是從前的我,因為你已經沒有了我所擁有的曆史。”朝陽的語氣中充滿了鄙棄,同時也充滿了自信。


    影子的心為之一陣震動,但很快又變得平複了。他知道自己所忘記的是什麽,同時也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麽,無我道讓他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清寧,他已經超脫了“小我”所帶給他的痛苦和矛盾,感到自己的思維達到了從未有過的境界,可以在心中感受整個世界,感受世界的博大,感受世界的一草一木,感受世界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過程,感受一株草從破土而出、不畏阻力、積極向上的生命本質。他已經不再局限於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很“自我”的世界,而是最根本最真實的世界。


    這也是他對“無我道”最為深切的體會,心中已經擁有整個宇宙,而剛剛所“看到”的少年時期的一段曆史,也是與姬雪一樣,讓他與過去有個徹底的了斷。


    影子將自己的感悟和體會毫不隱藏地向朝陽道出,心平氣和。


    朝陽傲然道:“看來創世之神遺留下來的力量確實讓你改變不少,但不知一切是否真的如你所說!我似乎已經等不到兩天後,而急於想知道你此刻的修為已經達到了何種境界。”就在朝陽話音剛落的一刹那,他的右手倏地探出,一拳已轟了出去。


    風,直衝九霄而起,貫天直下,形成一個強大的氣旋,接通朝陽轟出的一拳,那一拳儼然已成為氣旋的核心,虛空因它而陡起旋風,也因它而開始扭曲變形,並向四周擴散,身前之萬物亦因此而變得模糊。


    世界,儼然已成了一個混沌不清的邪魔之境。


    影子卓立於山之巔,狂暴氣勁所指之中心,身上衣衫戰袍隨風揚起,長發若亂絮橫拂,他臉上的表情則顯得靜若止水,麵對使天地崩裂的攻勢,他的存在如怒海狂濤中的一葉扁舟,雖險象環生,卻讓人有著自心底煥發出的輕鬆感。


    而他臉上淡然自若的表情,在狂暴的拳勁攻擊核心看似若有若無,但漸漸的卻越來越明顯,在狂暴的攻擊中心潛移默化地滲透,隨即慢慢擴展開來,與宇宙萬物有著很微妙,卻又不能覺察的相互融合,使他的存在,仿佛並不是一個因子,與整個宇宙構成某種聯係,隻要他一動,整個宇宙就會在刹那間發生某種變動。


    但是,朝陽的心境並沒有受到影子表現的影響,反而激起了他更為強烈的鬥誌,戰意變得空前高漲,氣勢已影響至方圓數十裏。


    高空中旋動的氣流將剛剛降臨的暗夜攪得忽明忽暗,而朝陽氣勢所覆蓋的方圓數十裏草木生靈都開始劇烈地顫抖,並且仿若被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所吸引,枝葉齊齊隨著那隻拳頭的推進而發生改變和移動。


    拳頭推進的速度很慢,慢到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與不斷瘋長的狂暴氣勢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整座高山內的草木生靈隨著拳頭的推進而呈枯竭之態,在緩慢的過程中,樹葉的色澤仿佛一點一點地被抽離,變得枯黃,如同被烈火焚燒過。漸漸的,樹枝樹幹也開始爆裂,樹皮剝落,整座山響起絡繹不絕的炸響之聲。


    山中的林獸動物則如驚弓之鳥,莫名狂燥地四處逃竄。


    這時,一隻慌亂四竄的野兔突然撞到了影子與朝陽之間,撞到了它生命中離死最近的地方,強暴的氣勁眼看就要將這隻愚蠢的兔子碾為碎粉,化為煙塵,就在這時——一種全新的生機頃刻間在整座山彌漫開來,如同一股清新祥和的風吹過死亡的荒野,更如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突然閃現出一束亮光,照亮了整個黑暗。


    那些驚慌失措的林獸動物一下子全都停了下來,感受著空靈般的寧靜。


    這一切,皆源自影子平靜的臉上所展現出的淡淡的微笑。


    是的,正是由於他的微笑,才使這個瀕臨死亡的世界,重新煥發出生機。


    朝陽目光莫名一跳,心頭更是微微一震。


    但這時,更為猛烈的進攻已經開始,那蓄勢已久的一拳終於爆發,緩慢的推進變成了無法用眼睛來形容的極速!


    “轟……”天地為之一暗,天地變得無比靜寂,無聲無息,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凝固。


    天地無聲!


    但這隻是一刹那,是在心中存在的一瞬間,瞬間過後,一團耀眼的強光閃耀於高山之巔,照亮了整個蒼穹。


    與此同時,整座山體發出激烈的晃動,高山之巔,在影子與朝陽之間,一條裂縫自中而開。


    整座高山,一分為二!


    那隻野兔從撕開的裂縫中摔了下去。


    淒厲的叫聲在夜空下回響不絕……


    影子與朝陽分立兩座山頭,氣勁散去後的微風拂動著兩人身上的戰袍和長發。


    朝陽道:“你沒有讓我失望。”影子亦道:“你也沒有讓我失望。”“哈哈哈……”朝陽發出暢快的大笑,道:“我對兩天後的決戰更是充滿了期望!”大笑聲中,朝陽就像暗夜中的流星,劃過天宇,從影子的對麵消失。


    影子看著朝陽從視線中消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的掌心,印著朝陽的五指印……


    △△△△△△△△△


    影子回到了空城。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也就是說,過了明天,就是他與朝陽的決戰之日。


    當他雙腳跨入將軍府之時,殘空與天衣正在等他。


    殘空從遼城調查的結果,與他事先所料相符。


    那些駐紮在遼城通往雲霓古國帝都隘口外的五十萬大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是一頂頂空空的帳篷如山般連綿搭建著,以及一些來回巡視,用來迷惑人視線的守兵。


    朝陽言稱有八十萬大軍進達遼城,進攻遼城時,隻調用了三十萬,其中十萬在進攻時戰亡,另十萬在驚天與櫻釋的帶領下消失不見,而現在守在遼城的還有十萬大軍。


    朝陽早在拿下遼城之時,已經將那五十萬大軍盡數轉移,留下空營帳,就算是深悉天下興衰之秘的天下也被朝陽所布下的疑陣瞞騙過去,視線隻是注意在朝陽及其身邊幾個重要人物身上,對他們施以各種計謀,卻沒料到朝陽早已用了“金蟬脫殼之計”。也許,天下根本就沒有想到朝陽會不惜犧牲從幻城沙漠直達西羅帝國腹部。


    現在,影子更加確信,朝陽真正的精銳部隊已經穿越沙漠,行進於前來空城的路上。


    而在阿斯腓亞發生的政變,其背後一定是朝陽所為。隻要拿下空城,再將象征著整個西羅帝國的帝都拿下,那整個西羅帝國無形中已經是屬於朝陽了。更且,若朝陽能將阿斯腓亞在攻打空城之前拿下,則可借此影響影子的軍心,甚至達到不戰而勝的效果。


    從此看來,朝陽似乎早已料到會遇到各種阻力和打擊,在任何人都沒有留意的情況下出了一支奇兵,達到出奇製勝的效果。顯然,對事情的發展和整個大局,朝陽已成竹在胸。


    影子現在所要做的是等待落日與漓渚回歸。


    現在,離三天決戰之期隻剩下一天了,他想,朝陽那支自幻城沙漠推往西羅帝國的軍隊也已經快要到達空城了,而落日也應該快回來了。


    中午時分,當影子與殘空在將軍府的花苑中喝茶,天衣出去視察軍情之時,落日果然回來了。


    影子看著落日額頭滲出的細密汗水,親自為他斟上一杯茶。


    落日輕笑一聲,道:“謝謝王。”影子道:“情況怎樣?”落日在影子身旁的一張空凳上坐了下來,道:“事情果然如王所料,朝陽有五十萬大軍欲過幻城沙漠進入西羅帝國,但在沙漠中因各種不可抗拒的因素死了將近二十萬,有三十萬大軍經過一路的調歇和補給,向空城方向行進,現在已到了空城五裏之外駐營休息。”說完,又給自己斟滿茶水,一口飲盡。


    影子道:“這些我基本上已有所料及,我現在想要知道的是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落日嗬嗬一笑,道:“王真是太看得起落日了,但落日又怎能讓王失望呢?落日發現這三十萬大軍一路行進,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城池的阻擋,每到一處,都是這個城池主動打開城門讓其通過。”影子詫異道:“竟有這種事?”落日道:“當然,這一切並非是無緣無故發生的,而是因為這次率領這三十萬大軍的有三個人。”“三個人?”影子與殘空同感詫異,他們相信這三人決非簡單易與之輩,否則落日也不會專門提起。


    落日道:“你們猜猜這三人是誰?他們是魔族的三位護法長老——風、雲、月。一路上,他們以魔族魔法控製所經每一座城池的城主,迫使其大打城門,那些城主根本沒有能力與之抗衡,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魔族的長老,他們看似平和,但修為似乎比驚天安心還要高深,這是我親自涉險試探得出的結論,決無半點差錯。以前之所以一直沒有發現他們,原來是朝陽一直將之隱藏了。”影子這時道:“魔族長老隻有三人嗎?”心中不禁聯想到了帝都阿斯腓亞突發的政變。


    落日詫異道:“王為何有此一問?”影子道:“你隻須回答我。”落日眼中露出欽佩之色,道:“這下給王猜對了,魔族的長老確實不止三人,而是四人,他們合起來稱為風雲玄月,隻是在他們之中,我沒有發現玄長老。”影子露出深邃的眼神,道:“我知道玄長老此刻在哪裏。”落日詫異地道:“王知道?”一旁一直未曾出言的殘空也以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影子。


    一個未曾見過之人,而影子卻知道他在哪裏?


    影子道:“他應該在帝都阿斯腓亞。”“是的,王說得沒錯,玄長老確實在帝都阿斯腓亞。”尚未見人,漓渚的聲音已傳進了三人的耳朵,待言語落音,漓渚也已經出現在三人麵前:“但他現在已不在阿斯腓亞,而來到了空城外五裏的地方。”“為何?”落日問道。


    “因為他在阿斯腓亞呆不住了,被我趕到了這裏。”漓渚顯得極為自信地道。


    影子沉聲道:“這樣看來,阿斯腓亞的四座衛星城對阿斯腓亞發動進攻,是他在背後所為?”漓渚朗聲回答道:“王所言不錯,情況正是如此。玄長老施展出魔族上古邪異魔法,將四城主的心神同時控製住了,迫使他們做出了違背自己意願的舉動。”落日道:“那現在四位城主呢?”漓渚輕描淡寫地道:“被我殺了。”“被你殺了?!”落日大叫起來。


    漓渚道:“不殺他們幹嘛?難道讓他們繼續攻打阿斯腓亞?我可知道王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落日道:“你將玄長老趕走不就行了麽?”漓渚沒好氣地道:“你以為玄長老很好趕麽?要不是我把四人殺了,將其頭顱掛在阿斯腓亞的城門口,震駭住那些攻城的戰士,你以為他會離開?”落日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我還以為是你將玄長老打敗,逼他離開的,原來是這麽回事,說話顯得那麽理直氣壯,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呢。”漓渚理直氣壯地道:“我才沒有那麽蠢呢,四個弱小的城主不解決,卻去和他硬拚硬,難道力氣多得沒地方使?你以為我有病啊!”落日道:“欺軟怕硬的家夥。”漓渚嘿嘿一笑,道:“這叫做智者用大腦思考,愚笨者用大腳思考,落日兄與我肯定不是同一種思考類型的人囉。”……


    兩人沒“營養”的爭吵沒完沒了,而漓渚帶回的意外則讓影子感到由衷的高興。這樣一來,不但阿斯腓亞之危得解,而且,對朝陽來說是一種打擊,這也許是他未曾想到的。


    形式並沒有影子所想的那般糟,而是顯得勢均力敵,一切都取決於明天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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