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幾處地方,想要將這墜子藏起來,可無論是荷包還是馬車裏的暗格,她都不放心,最後還是讓寒霜找了根紅繩,將這墜子重新串了起來,打了個死結係在了她的手腕上。


    紅繩與黑色,以及白皙纖 細的手腕,形成了鮮豔的對比。


    柳明月轉了轉手,抬頭見寒霜仍舊有些擔心,擺擺手安慰她道,“無事,此事隻要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至於地上的白露……


    柳明月冷哼一聲,她是不會給白露說出去的機會的。


    #


    已經入夜,但承德侯府的內院,仍然燈火通明。


    “皎皎怎麽還沒有回來?”老夫人一直在廳內來回踱著步子,她自從聽到嫡長孫女在崇安寺失蹤的消息,便坐立不安,連晚飯都沒有用一口。


    雖然已經有人先行回來報了信,說大姑娘人已經找到,隻是摔傷了腿,其他沒有大礙,但老夫人還是執意不肯睡,一定要親自等柳明月回來。


    老夫人不睡,底下幾房自然也是睡不成的。


    二房是庶出,本就與老夫人這位嫡母關係平平,自是不滿老夫人的做法。


    二太太打了個哈欠,衝著大太太抱怨:“老太太滿心滿眼就那一個,自個兒年紀大了還要熬著也就算了,怎麽不想著幾個小的,喏,玨哥兒琰哥兒明日還要上學,打不起精神可是要被夫子訓斥的。”


    大太太未說話,她是大房繼室,身份尷尬,關於柳明月的事情向來極少開口。


    而玨哥兒人雖小,但口齒伶俐,人也機靈。知道母親不適宜開口,二太太說的話又不中聽,當即便替母親頂了回去:“二嬸娘,大姐姐還未回來,我這做弟弟的本就記掛,哪裏還能睡得著。況且夫子安排的背誦內容我已經會默寫了,二嬸娘不必為我擔心。”


    二太太一噎,轉頭看向自家正顛著腦袋打瞌睡的兒子,想起他傍晚背課文時還在吭吭巴巴,頓時火氣上來,一巴掌拍了過去:“你大姐姐沒回來,你睡什麽睡!”


    琰哥兒忽然被一巴掌呼在了背上,嚇了一跳,叫著從椅子上跳到了地上。


    “大姐姐自己不回家,關我什麽事兒!”


    他嚷嚷著,這麽一句一出口,登時就被老夫人給聽見。


    “老二家的,你若是累了,就帶著幾個孩子回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扛,不需要你們陪著。”老夫人沉下臉道,當她不知道他們是什麽心思。大房和三房還好,起碼安安分分在這裏坐著,二房反倒是上躥下跳的,存心添亂。


    二太太連忙搖頭,趕緊的將琰哥兒抱了回來坐著。


    她雖然嘴上抱怨,可實際上還想賴在這兒看好戲呢。


    一個即將出閣的大姑娘,無緣無故失蹤了半日,到天黑了才尋到,鬼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會兒要是回去了,等第二天一早,肯定事事兒都被老夫人壓下,處理得幹幹淨淨,那還有什麽意思。


    “回來了!大姑娘回來了!”守門的家丁一看見寒霜攙扶著大姑娘下馬,立刻跑進來報信。


    老夫人連忙走至內院門口,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柳明月過來。


    “你可是看錯了,大姑娘人呢?”三太太問道,大太太坐得住,她可坐 不住。她膝下幾個都是閨女,若是柳明月出了什麽事兒,名聲有損,她這膝下的幾個姑娘可是一損既損。


    那家丁茫然撓頭,沒錯啊,確實是看著大姑娘進的府,按理走得再慢這時候也到了,怎麽就不見人了呢。


    “老夫人!”外院伺候的一個嬤嬤又急急地趕了過來,還帶著喘,“大姑娘、大姑娘讓您別擔心,她馬上就過來。”


    老夫人急切地問:“那她人呢?去哪兒了?”怎麽回來了不趕緊進內院,反而跑外院去了。


    那嬤嬤深吸一口氣,才從先前的一片混亂中緩了過來,“大姑娘她一進府就帶著柳管家去了下人房裏,把自己的乳母給捆了!”


    “哐當——”


    琰哥兒桌上的茶盞蓋打翻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鋪著薄毯,這才沒有摔壞。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二老爺難得抬起了頭,冷著眉訓斥:“坐不住就回去睡覺,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


    這一句連著二太太也罵了進去。


    二太太登時就急了眼,可人前她又不敢與二老爺鬧,隻能硬生生忍了下來。


    而老夫人此時也很是疑惑,畢竟平日裏柳明月除了自己,最親近的就是乳母。但是等柳明月帶著乳母,和同樣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白露過來,老夫人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什麽事兒一回來就要把母女兩個都給捆了?除非今日柳明月失蹤之事,和她們兩個撇不開關係。


    老夫人想至此,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可還沒來得及發火,便聽見了軟軟澀澀的一聲“祖母”。


    柳明月腿上受了傷,不便走路,此刻是坐著藤椅抬進內院的。


    她遠遠看見祖母倚在門邊等她,眼眶頓時一酸。


    重生回來,就這麽短短半日,她吃了多少苦啊。


    毀了清白,還從那麽高的山上滾下來,腳一沾地便鑽心地疼,可這些她都能忍。


    唯獨看見祖母的時候眼淚控製不住,險些奪眶而出。


    八年了,算上前世,她已經整整八年未曾見過祖母了。前世祖母為了她的事情,親自奔波,甚至舍下老臉,進宮乞求太後娘娘和聖上原諒。


    最終連身上的誥命都給舍了,隻為保住她的性命。


    最後也是為她操心太多,這才拖垮了本來康健的身子,沒兩年就去了。而柳明月困於家廟之中,竟不曾見上祖母最後一麵。


    “祖母。”


    柳明月又喊了一聲,這一聲呢喃入耳,帶著八年未見的依賴與委屈。


    “哎!我的皎皎哎。”老夫人被柳明月這聲喊,鬧得心疼。


    這可是她的心肝兒。


    是她從繈褓裏的小小一隻,親手喂湯喂飯養大的人兒。


    第6章 發賣   找個牙婆子領走,現在就賣到勾欄……


    藤椅穩穩地落在地上,柳明月剛扶著寒霜的手站起來,院子裏的丫鬟便呼啦啦湊過來一片,就連三房的幾個妹妹,也起身迎了過來,大姐姐長大姐姐短的喊著。


    家廟的清冷日子過久了,她險些忘了,自己從前在家 裏一直都是這般的眾星捧月。


    “別都往你們大姐姐身邊湊,如意,趕緊搬張軟凳給大姑娘坐下。”老夫人看著柳明月腿腳不便,走一步眉心都要蹙一下,越發得心疼起來,連忙吩咐身邊伺候的大丫鬟。


    “對了,方大夫呢?不是說已經到了,趕緊把人請過來呀。”


    方大夫與府裏有交情,也是家裏長請的老大夫了,得了大姑娘受傷的消息,早就提著藥箱帶著徒弟在客房裏等著。


    但柳明月卻搖了搖頭,“祖母,這個不急。”


    “怎麽能不急,你長這麽大,哪裏受過這般重的傷。”老夫人恨不得自己醫術精通,給孫女親自診斷一番才放心,哪裏還有事情比得上她的安危。


    “我隻要不動,這傷便不會更嚴重了。”柳明月頓了頓,視線掃過這廳內坐著的所有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前世她推斷過,既能接觸到乳母,又深諳白露個性的,必是自家府上的人。


    隻是當時那種情況下,乳母作為中間人吞金而亡,柳氏一族又因為自己的事情遭了拖累。雖推測出那人是府上的,可一沒了人證,二是無論查出來是誰,都會引得承德侯府再次大亂。


    柳明月那時已然成了一顆廢子,除了祖母,又有誰願意為了她犧牲,拖累承德侯府。


    就連身為承德侯的父親都發了話,說此事不要再查。


    但這輩子不一樣了。


    柳明月閉了閉眼,她沒有在搬來的軟凳上坐下,而是讓寒霜攙扶著上前一步,朝在座的三房長輩行了個禮,垂首道:“叫母親和叔叔嬸嬸見笑了,我房裏的下人犯了點事兒,需要處置,場麵恐怕有些難看,不如先讓弟弟妹妹們回去吧。”


    大太太聞言鬆了口氣,她本就不想叫玨哥兒繼續在這兒耗著,既然柳明月自己發了話,正好有了借口。


    而玨哥兒也懂事,從椅子上下來朝柳明月行了個禮,這才跟著自己的乳母回房。


    “娘,我也困!”


    見玨哥兒都走了,琰哥兒頓時鬧著也要回去。二太太瞥見二老爺鐵青的臉色,趕忙讓乳母抱了他走。


    “把二丫頭和四丫頭也帶走。”二老爺冷著眉道。


    他是高門庶子,能求娶的不是同樣身份的高門庶女,便是低一些門楣的嫡女。當初他介意自己庶出的身份,選了嫡出的二太太,但如今想來卻滿是後悔。


    小門小戶的,比不上大嫂也就算了,有時候就連三弟妹也不如。


    他膝下兩個女兒,一個嫡出,還有一個是庶出,樣貌都長得不錯。尤其是庶出的四姑娘,完全不差於柳明月。


    偏生二太太眼界淺,眼裏隻看得見琰哥兒一個兒子,此刻竟隻顧得上讓兒子回去休息。


    二太太聽到二老爺的話,頓時不滿起來。


    她又不是想不起女兒,隻不過先顧兒子而已。可二老爺一說,就把自己後頭的吩咐給堵了,還顯得自己沒理。


    至於三太太,她可懶得 管二房的事兒。


    自打柳明月進來,三太太便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番,見柳明月看起來隻有腿腳不便,麵色如常,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也低聲遣了幾個女兒回房休息。


    三房的幾個姑娘往日裏便與柳明月關係最好,此刻還沒來得及與柳明月說話,倒是戀戀不舍的,但還是聽從了母親的話,跟乳母和仆婦們走了。


    大廳裏少了不少人,一下子清淨了許多,柳明月這才在搬來的軟凳上施施然坐下,揚眉吩咐:“屋裏伺候的,除了寒霜全部出去。柳叔,把乳母和白露給我押進來。”


    丫鬟們麵麵相覷,見老夫人點頭首肯,這才接二連三地走了出去。


    等人走盡了,柳管家把捆得嚴嚴實實且塞著嘴的兩人給丟了進來,順便把廳門關上。


    “祖母,母親,二叔,二嬸娘,三嬸娘。”


    柳明月先將在場的長輩一個個叫過去,開口便是一個驚雷:“實話實說了吧,今日我這腿並不是不小心給摔的,而是在崇安寺時險些被賊人給擄了,為了活命從後山跳下去,這才傷的。”


    “什麽!”


    眾人麵色齊變,老夫人尤其嚴重。


    她驚得當即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隻身邊伺候的丫鬟都已經出去,寒霜作為在場的除了柳管家之外的唯一一個下人,連忙上前去安撫老太太坐下。


    “祖母不必擔心,孫兒隻是傷了腿,其他無事。”柳明月抿著唇,她失了清白之事,是決計不能說出口的。但光這“差點”被賊人擄去一事兒,就足夠她跟幕後之人清算。


    “而我之所以會落單,險些遭賊人毒手,正是乳母與白露幹的好事。”


    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到了地上被捆著的母女兩個身上,她們嘴裏都塞著東西,嗚咽著在地上掙紮,仿佛要給自己辯解。


    柳明月伸手指了指乳母,冷著臉道:“柳叔,把她嘴裏的東西給扯了,聽聽她有什麽好說的。”至於白露,馬車上已經聽她聒噪夠了,實在是不想再聽了。


    “大姑娘,冤枉啊!”乳母嘴中一空,頓時哭天喊地的嚷了起來,“您是我奶大的,我怎麽舍得害了您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在你心裏,哪比得過別人給的一整壇金子呢。”柳明月冷笑著嘲諷道,她先前沒有讓人當著乳母的麵搜出金子,就是為了不給乳母想出借口的時間。


    果然,此刻乳母一聽,整個人都懵在了原處,連哭嚎聲也止了。


    大姑娘怎麽會連這個也知道……


    老夫人一看這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氣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著乳母怒道:“吃裏扒外的東西,竟然為了銀財出賣主子,打,把她給我往死裏打。”


    柳明月卻沒有聽從祖母的指令,讓柳管家不要動,然後扭頭轉向大夫人,輕聲問道, “母親,您覺得怎樣處置比較好?”


    大太太微微蹙眉,不知這繼女為何突然點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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