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嵐山細細品著那茶,過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他見阮菱身子站得筆直,嗤笑道:“聽說你昨兒撞見了太子?”


    阮菱一怔,懵然抬起頭,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阮嵐山將茶放下,銳利的目光審視著阮菱:“長輩問話,啞了?這般沒有規矩。”


    阮菱垂下頭,作了個揖:“父親明察,女兒隻是碰見在亭子裏撞見太子殿下,並非有意。”


    阮嵐山冷笑:“並非有意?那府裏下人都傳開了!我堂堂侯府嫡女自降身價等在太子出府的必經之路。你自小被你母親慣著,以為是這家中嫡女便可肆意妄為。如今,勾引太子這樣的事兒也敢做了,我告訴你,這家還沒輪到你做主呢!”


    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劈頭蓋臉落下來,饒是阮菱活了兩世,也有些惱火。


    小時候父親就寵妾滅妻,連帶著庶出的二姐姐都比她得寵,阮菱記掛著母親的教導,從沒在意過。可如今看破了他虛偽的臉麵,一些事兒便能想得通了。


    阮菱抬起眼,毫無畏懼的與他對視,眼裏帶著些許嘲諷。


    阮嵐山被她這模樣看的一愣:“你這麽看著我作甚?難道做父親的不能訓斥自己女兒?”


    劍拔弩張的氣氛蔓延整個屋子,楹窗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細細的涼雨貫入室內,空氣中多了絲清亮的意味。


    一縷頭發絲被風雨吹得繚亂,阮菱抬手別在耳後,反問道:“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甚至不聽女兒解釋便來訓斥女兒。二姐姐她摔一跤就不是勾引太子,女兒在廊下假寐便是。父親這一碗水端的豈非快要灑了出去!”


    “放肆!”阮嵐山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壺杯子亂顫,更有甚至摔到了地上,落個粉碎。


    阮菱脊背挺得筆直,毫不畏懼的看著他。身後清音身子一顫,臉色嚇得慘白,下意識的走到她身後,虛扶著她。


    阮嵐山平生最恨有人質疑他說話,這麽多年,他雖有著侯爺的位子,卻領著五品的官職,走到哪兒,別人都要說一句,阮大人好福氣啊,娶了這樣一位尊貴的大娘子,日後定前途不可限量。


    他堂堂長遠候竟要靠著嫡妻的名聲討飯吃,他焉能不氣。如今這婦人入了獄,這般連累他,還想要他救,簡直癡人說夢!


    想到以後的仕途,處境,阮嵐山心緒漸漸緩了下來。不能亂,不能意氣上頭。


    他看著身前的阮菱,小小年紀便已柔情綽態,媚於語言。透著衣裳料子也能看得出身段豐盈柔軟,不過是十六歲的容貌,便已透著一股子傾國傾城的美貌。


    他這個女兒長大了,可以拿出去送人了。


    如此銷魂美人,恒王那等貪圖好色之徒,豈會拒絕。阮菱沒了母親,娘家就是她的依靠,她斷不敢跟阮府鬧翻,這樣他從此依附著恒王,便也不愁後路。


    念及此,那一點雞毛蒜皮的便什麽也不算了。


    他這個女兒,必得好生安撫才是。不然破了油皮,還進什麽恒王府!


    阮嵐山一改先前撼怒,眼角添了抹柔和,語氣也和緩許多:“你這丫頭,和你二姐姐兩個人,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自己在屋裏好好反省吧。這幾日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阮菱心裏冷笑一聲,但看阮嵐山方才那飄忽的眼神便可猜他心裏打的什麽鬼算盤。不過就是想好生安撫她,怕她做出想不開的事兒,好耽誤他把自己送給恒王。


    這樣的人,怎配做父親,便是那禽獸都不如。


    阮菱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眼裏沒有半分留戀,反而是濃濃的厭惡。過了多時,掌心一片刺痛,有殷紅的血絲冒出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攥拳,指甲都刺進了皮肉。


    清音扶著她,另一手輕輕的順著她的肩膀,輕輕道:“姑娘,不值得,為了這麽個人不值得。”


    阮菱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回望她:“傻清音,我自然知道。這世間與我而言,重要的也就隻有母親妹妹,還有你了。”


    清音眼裏盈出水花,強忍著酸澀,“姑娘,事不宜遲,咱們走吧,若再晚了就出不去了。”


    “嗯。”


    兩人換了淺粉色的婢女服製,又挽了發髻,背上兩包細軟,便悄悄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傍晚時分,雨過天晴,空氣如新,遠遠的天幕掛著火紅的雲霞,晶瑩剔透。


    阮菱和清音一路七拐八繞,漸漸的離開了阮府。怕被人看見,一路上兩人都走的小巷。


    直到她們又拐進了一處狹窄的巷子,才意識到,她們迷路了。


    阮菱自幼在東京城長大,近處尚且能分辨一二,再遠點出行便乘轎輦或是馬車,對地形一無所知。


    清音是她的貼身侍女,出行向來都是一起,眼下也餘心不足。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若不能再天黑前尋到客棧,怕是會被巡防營的人抓到送回阮府,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一籌莫展時,阮菱注意到巷子盡頭停著一輛馬車。


    她凝眸看過去,那拉車的馬匹俊美雄壯,鬃毛油亮,車身綢麵皆是黑金裝束,低調中隱隱透著華貴。


    清音指著那馬車,猶豫道:“姑娘,前邊馬車樣式不俗,裏麵定是清貴的識禮人家,咱們要不要上前問問路。”


    阮菱思忖片刻,搖頭:“不可,看那馬車顏色必定是男子所有。京中但凡公侯富貴家的馬車都會有府邸的徽記,你看那轎簾上什麽字都沒有,便可知是哪個皇子王爺的私有物,咱們焉能上去無禮。”


    清音這才恍然大悟。


    主仆二人說話的光景,那車簾掀開,先下來一位穿著紅衣的男子,阮菱瞳眸頓時一滯。


    紘玉?!


    隨後那紅衣男子放好腳凳,馬車上走下來一道人影。


    玄色長袍,紫金冠,身影清雋修長,正扶著車橫下車,舉手投足間都透著無盡矜貴。


    阮菱心一緊,指尖微微輕顫,腿腳僵在那裏動不了。


    太子漫不經心的抬起眼皮,便對上了阮菱那雙倉皇無措的目光。


    四目相對,他那雙平靜的眼底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小姑娘與昨日在長平侯府如初一轍的動作,一瞧見他,便僵硬的像一根木樁站在那兒。


    隻是,顫抖,害怕這樣的神情落在她那副皮囊上,就變成了勾人的楚楚可憐。


    裴瀾唇角微微上揚,聲音卻不帶一絲感情:“查。”


    紘玉偏頭,遙遙望了一眼遠處的伊人倩影,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最後垂著眼答:“殿下,她,她是阮家四姑娘。”


    裴瀾收回目光,反問道:“你倒識得?”


    紘玉聲音有些僵硬:“殿下,阮家女,月貌花容,名動京城。東京城裏幾乎人人盡知。”


    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


    他家殿下一向對男女之事不掛心,皇後幾次催了婚事也不見殿下點頭。那些常常入宮中的縣主郡主尚且不識,瓊子花貌的阮家女在殿下眼裏可能還不如一疊折子有吸引力。


    不過殿下怎的對她感了興趣?


    不待他想完,身旁一道陰惻惻的聲音便將他打斷:“既如此,便事無巨細的查,若查漏了什麽,自己個領罰。”


    紘玉抬眉,殿下這是怎麽了?


    東宮那顆禿了許多年的鐵樹要開花了?


    第4章 吃醋   四姑娘身上好像還有著一段姻緣。……


    翌日,清音早早便出去打聽,中午回來後一臉高興。


    她從門童那得知,沈老太太去城郊的時思寺上香,本是五日的行程,竟不知因何緣故,突然回京了,現下馬車已經進城了。


    阮菱放在手裏的湯匙,美眸瞪圓,顯然有些詫異。


    按照前世的情形,應是這兩日,可也沒這麽快的。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阮菱來不及想這些了,匆匆坐到銅鏡下,拿起篦子,又招呼清音:“快,梳妝!”


    這次,她必得趕在大舅母王冉前頭見到外祖母。


    熱鬧的東京望街上,商販行人,絡繹不絕,頑鬧孩童踢著毽子滿大街蹦跳,不遠處,幾輛刻著“沈”字徽記的香車,伴隨著轔轔之聲緩緩行來。


    巷子口,沈家大娘子王氏站在府門前,搓著手等候。


    秋風蕭瑟,又是站在風口處,一旁的婆子體貼的替她披上披風,高興道:“大娘子,今兒真是個好日子,霜姑娘的生辰,恰逢老太太也回來了。府裏幾個姑娘,老太太向來最疼咱們屋這個,霜姐兒得知消息,已在府裏樂騰一上午了,就等著慶生了。”


    聽到自己女兒,王氏彎唇:“是啊,今兒是霜兒的好日子,晚上,我們一家人可得好好熱鬧熱鬧。”


    眼看著馬車漸漸停緩,王氏眼角的笑意流露出來,正準備上前迎接母親時,巷子裏突然出現一聲極為柔弱,淒淒的女聲。


    王氏瞳眸驟然一縮,腳步怔在了原地。


    沈老太太甫才下車,便瞧見眼前多道嬌嬌的身影,眉眼含淚,泫然欲泣,花兒般的容貌,正和她嫡出的二女兒沈從染七分相似。


    阮菱跪拜到沈老太太身前,鼻尖紅紅的,似是極力隱忍著。半晌,從喉腔溢出一句:“外祖母。”


    嬌嬌柔柔,帶著可憐見兒委屈的聲音宛若飄灑的羽毛,直直的撓進老太太心裏。


    沈老太太隻恍了一瞬,就認出了自己的外孫女。她顫顫巍巍上前,扶起了阮菱,待對上那張梨花帶雨的麵容,自己也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是菱兒,菱兒啊……”


    “外祖母!”


    阮菱撲進沈老太太懷裏,貼著那許久未見的溫暖,終是忍不住低低哭了起來。她哭的傷心,沈老太太亦是動容,祖孫倆就這麽站在沈府門前,哭成一團。


    王氏身側的婆子看不過眼,低聲提醒道:“大娘子,這……”


    “我心裏有數。”王氏一雙漂亮的鳳眸狠狠的剜在阮菱身上,聲音陰沉似水。


    好啊,好個阮家女。


    她一早便知道沈從染入獄,特地在家裏立了規矩,不準提這事兒,眼下,這阮菱竟然自己投奔上門來了,難道長平侯府想不出辦法,要來連累她沈家麽?


    誰人不知沈從染毒害皇後,那可以一國之母,潑天的罪名,放眼整個東京城,也沒人能救得了,豈是她們這樣的門戶能擔得起的。


    王氏眼見阮菱後邊的丫頭還背著包袱,便知她是來投奔的,麵上不作顏色,心裏卻是憋了一肚子火,這麽個燙手山芋甩過來,她家還要不要過日子!


    王氏又等她們哭了好一會兒,這才疾步過去,保養極好的手扶著老太太,美豔的玉麵看向阮菱,“呀”了聲:“這不是菱兒麽,瞧這可憐見的,哭的這般傷心。快,莫哭了,莫哭了。老太太,您也是,見到菱兒應該是高興事兒,怎的一個兩個都哭了起來,倒叫我們跟著傷心了。”


    說著,王氏象征性的抹了抹眼角。


    阮菱一雙水眸紅彤彤的,水洗過一樣,她俯身拜了拜:“菱兒見過舅母。”


    王氏匆匆瞥了她眼,便轉過身忙喊著沈府下人,訓斥道:“你們幾個,還不快收拾門庭,讓老太太和四姑娘進府安置!”


    一行人行至花廳後,落定。


    沈老太太看著坐下阮菱那張與沈從染七分相似的容貌,想到自己的女兒還在獄中不知遭受些什麽,心就像是被揪在一起一樣,疼的厲害。


    沈從染在獄中,她日夜惦記,不想染染的女兒也是個好樣的,知道心疼娘。念及此,沈老太太哽咽道:“你這孩子,受苦了,受苦了。”


    阮菱急忙站起來:“孫女不苦,孫女隻是擔心阿娘,阿娘她……”


    沈老太太擺手:“乖囡囡,坐下。我此行去時思寺便是替你母親祈福,希望上天庇佑她。”


    阮菱袖下的手緊了緊,語氣焦急:“祖母,有些事兒若隻是求真人是沒用的。”


    “你說的這些,祖母焉能不知。”沈老太太歎了口氣,眼角的皺紋都深了些:“自你母親被扣在宮中後,我也是四處托人打聽,你祖父生前好歹也是太傅,門生還是有的,祖母已托他們去打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子的外室(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晚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晚寧並收藏太子的外室(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