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眼皮懨懨的,福了福:“女兒累了,先回房了。”


    沒打探到顧將軍的消息,她可沒什麽精神同母親說這些。


    王氏見她不成事的樣子,心頭忍不住窩火,她這是養了個不知人間煙火的閨女,親娘都被人算計了,還一天什麽也不想呢。


    劉媽媽勸道:“大娘子莫著急,咱們姑娘年紀還小,有些事她以後就懂了。”


    王氏眸裏噴火:“她懂?我看她什麽都不懂,整日就知道賞花弄魚,鼓搗她那把破扇子。人家阮菱為了自己母親都做到什麽份上了,我看啊,將來我若有牢獄,我這姑娘未必這麽上心的管我,算來算去,我還不如沈從染呢!”


    劉媽媽有心再勸,外麵婢子來報太子殿下來了,這會兒已經進府門了。


    “太子殿下?”王氏有些錯愕,重複了一遍。


    婢子答:“是太子殿下無誤。”


    王氏頓時起身,喊上劉媽媽就往出走:“快些,再快些!儲君不輕易出宮,咱家又不是重臣之家,太子殿下突然登門,怕是要出大事!”


    外頭風雨瑟瑟,涼風驟起,一路上,王氏的心也隨著呼啦嘩啦作響的梧桐葉,搖擺不定。


    東跨院離正廳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可頭一次,王氏覺得這條路是這麽的漫長。


    花廳外,兩排東宮禁衛持刀站得筆直,聲勢浩大的陣仗看的王氏腿腳酸軟,眼前一花。


    劉媽媽忙扶著她,安慰道:“大娘子別怕,這禁衛站得規矩,不像是圍院子,您進去再說。”


    王氏咽了咽口水,胸脯喘著粗氣,站在那兒緩了好一會兒才往裏走。


    前廳內,正座上太子殿下正在喝茶,郎君沈從文陪著,兩人說著話,看太子的神態,不像是興師問罪的。


    但到底是久居深宮的儲君,雖然王氏的年紀比太子大了不知多少倍,看見那暗金色的蟒袍,王氏心中仍是控製不住的懼意。


    她唇邊牽強一抹勉強的笑,鄭重的朝太子行了個大禮。


    沈從文站起身介紹:“”殿下,這是微臣內子王氏。”


    王氏臉上擠著笑意:“臣婦招待不周,還請殿下恕罪。”她把頭埋得低低的,彎著身子又是一福。


    太子捏著手裏的茶杯,驀地想起裴恒之前說過,小姑娘的姨母待她不好,事事刁難,那日宮宴故意讓沈府馬車先走,留她一個人在宮門口。


    太子眼底劃過一抹譏諷。


    沈家大娘子,王氏。


    很好。


    良久,他放下茶杯,淡淡道:“聽說王大娘子治家有方,寬仁待下,就連外甥女來府裏住,都打點的妥妥帖帖,無甚錯處。”


    王氏額頭頓時冒了一層冷汗,她不過一四品官的官眷,殿下怎會知道她的行事作風?到底是誰亂嚼舌頭根!可想了半天,她隻當太子殿下客套話,便也順著笑了笑:“殿下謬讚了。”


    “可孤還聽到一種說法,那日圍獵後,京城暴雨王大娘子將親生的姑娘帶走,偏偏留下外甥女。”


    太子淡淡睨著她:“有這回事麽?”


    “這……”王氏猛地抬頭,眸光卻在躲閃,她唇齒打顫了半天,卻是一句辯解也說不出。


    內宅霍亂可是要被禦史彈劾的。如今殿下都知道了,想必是有人在嚼舌根。沈從文心中滿是怒火看著王氏。


    婦人不知收斂,東宮設的圍獵宴上還敢做小動作,這不是平白給他被彈劾的機會?!


    可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事兒,萬一因為內宅的事兒給太子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他的仕途……


    沈從文頓時將求救的目光看向老太太。


    沈老太太撥弄著佛珠的手頓了頓,終是開口:“殿下,是有這麽回事,大娘子犯下紕漏,老身我也已經罰了她了。都是內宅的醜事,讓殿下勞心了。”


    太子未接話茬。


    這時,有小廝自外麵匆匆跑來,沈從文皺眉,儲君在此竟還這般沒有規矩。


    小廝作了個揖,隨後走到沈從文旁邊耳語幾句,一息的功夫,沈從文整個人便癱在了椅子上,形容狼狽。


    五日後,聖人出行祭祀的名單裏沒有他了!


    這事兒他籌謀一月有餘了。自古楚朝官員若有隨禦駕出宮的,那就像鍍了一層金一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兒。


    可就在剛剛來的消息,名單遞到了東宮後,他便被除名了。


    偏巧就在這時,太子遙遙看了他一眼。


    那冷若寒潭的一眼,頓時讓沈從文從心底往外明白。


    他這是得罪太子殿下了。


    兩人沉默不語,眾人的心也都懸在喉嚨上。


    花廳內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


    院外,沈霜早早的候在壽明堂一處小徑上,逮住了正要出門的阮菱。


    她一臉焦急:“四妹妹,你來的正好。府裏來客人了,現在就在廳裏呢。沈月那妮子年紀小,不敢去,你就陪我去一趟花廳吧!太子殿下都來了,那顧將軍也必定到了!”


    阮菱眼眸睜了睜,裴瀾?他怎會來沈府?一個四品侍郎的家,怎能引得儲君到訪。他不會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吧?


    可她昨夜伺候時,他明明很愉悅啊……


    阮菱當即搖頭:“我不去,你想去你便去吧。我要出府采買。”


    說著,她腳步往一邊移了移,就欲離開。


    沈霜哪能放棄這個機會,她想見那人好久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抓著阮菱的手,素來倨傲的小臉滿是央求:“妹妹,家裏就這幾個姑娘,沈月不去,你再不去,我一個閨閣在室女也不能自己去呀!你就可憐可憐我,就當圓了我的夢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見顧將軍!”


    阮菱蹙起了眉,正思考呢就聽見花廳裏一道淡淡的男聲。


    “誰在外麵,進來。”


    那熟悉的語氣立刻讓她脊背一僵,五根腳趾都蜷縮在一起。


    他看到自己了。


    阮菱認命的轉過身,歎了一口氣。沈霜開心的挽著她朝裏走,一雙眼自進院子就沒停過的四處看。


    二人走上堂前,行了個禮:“見過太子殿下。”


    王氏見自己女兒被叫進來,頓時臉上樂出了花。她的霜兒花容月貌,太子殿下還未娶妻,若是看上了,當個側妃也好啊。


    王氏頓時走上前,拉過沈霜介紹道:“殿下,這是臣婦小女沈霜。那位是我的外甥女阮菱。兩個妮子在外玩耍不懂事,殿下勿要見怪。”


    說著,她衝沈霜使眼色:“你們倆,還不快給殿下請罪。”


    “不必。”太子擺手,沒看見兩人一樣。


    底下的阮菱卻不信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明明就是他喊了一句,她們才被發現的。


    下人又給擺上了兩把椅子,看這架勢,是不打算讓她和沈霜離開了。阮菱內心起碼歎了三口氣,無奈的坐了下去。


    她垂著眼,盡量讓自己不去看裴瀾,可即便如此,她仍能覺察到堂上灼灼的視線。


    “風寒可好些了?”太子突然問道。


    阮菱神思沒反應過來,王氏頓時拍了下她的手,朝她擠咕眼,低聲道:“殿下問話呢,快作答啊!”


    阮菱這才回神,她略微抬眼,就對上了那雙漆黑玩味的眼神。


    太子神色肅正,又問了一遍。


    可風寒二字從那薄唇說出來,頓時變了一種味道。阮菱頓時反應過來,那夜好像有人一直在身邊照顧他,夢裏繾.綣,肌膚相親。


    她的小臉頓時湧上一抹霞色,嗆了聲:“謝殿下關心,已經痊愈。”


    果然,座上男人唇邊微不可察的彎了彎弧度。


    那樣子好像在問她,你怕什麽?


    阮菱迅速別開了視線,額頭浮了一層薄汗,這人怎這般不知遮掩!


    屋內幾人又閑著聊了聊家常,阮菱這才知道,太子今兒是有事出宮,順便捎帶著陛下給沈從文的東西,這才特地送來。


    又過了幾炷香的功夫,阮菱如坐針氈,實在有些坐不下去了。可看屋裏幾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不像是頃刻要結束的樣子。


    起身告禮,勢必會引起所有人的視線,不說吧,她又是在坐不下去了。太子那時不時飄過來的眼神,好像是堂而皇之的告訴大家——她倆有事!


    猶豫了良久,阮菱終是硬著頭皮站起身。她這突然的動作,廳裏眾人的目光頓時被吸引過去。


    阮菱福了福身子,聲音規矩:“殿下,老太太,大娘子,阮菱身子不適,先回房休息了。”


    沈老太太唇邊噙著抹了然於胸的笑,沒作聲。


    大娘子反倒是高興的不行,阮菱走了,那這廳裏可就她霜兒一人陪著太子殿下了,她再適時的把話題引引。想到這兒,她忙不迭起身走到阮菱身邊,神態裝作擔心:“你這丫頭,體弱多病的,真真是要心疼死我們喲!”


    說著,她扶著阮菱,看向太子,賠笑道:“殿下,我這小外甥女家裏橫遭變故後身子就一直不好,您莫要怪罪,就先讓她下去吧?”


    太子正喝著茶,聽了動靜才偏頭看向她,眉眼夾雜著探究,似乎並不打算放過阮菱。


    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麵,淡淡問:“哪不舒服?”


    阮菱胸口頓時鬱結了一團棉花,身子踉蹌一下,這人明擺著故意的!


    想起昨夜的纏綿,她深吸了一口氣,大大方方答:“腰疼。”


    這兩個字聽在王氏耳裏沒什麽,可落在太子的耳裏就不同了。他們兩個剛做了那事兒,現在她說她腰疼?


    嘖,小姑娘出息了。


    太子以拳抵唇,不自然的咳了兩聲,擺手:“下去吧。”


    阮菱見他不自然的樣子,心裏甜甜的,像打了勝仗一般,身板也挺直了許多,輕快出門了。


    那柔軟的花裙子輕盈的像是小蝴蝶,太子冷笑了聲。


    沈霜見阮菱走了,心急如焚。剛剛她瞅見院外的顧將軍了,原來他在那,那自己還在這陪什麽客!


    猶豫半天,她也起身道了句不舒服要走。


    太子看也沒看,應允。


    王氏鬧了個臉紅,氣得牙根癢癢,她現在懷疑這死丫頭是不是她親生的,怎麽半分聰明沒遺傳到,蠢笨蠢笨的,連個到手的機會都抓不住!


    出去後,阮菱鬆了一口氣,隻覺得陽光落在身上,都暖融融的。


    清音在不遠處廊下同紘玉等人坐著,見她出來了,忙小跑過去,將她上下細細看了一遍,確定沒問題才鬆了口氣。


    阮菱刮了刮她的鼻尖,失笑道:“怎麽,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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