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僵住了。她環顧左右,見禦書房裏一個宮人也沒有,四周浮動著靜謐的氣息。


    抱著她的李懷懿,勁腰挺直,雙臂有力。他的身體很溫熱,逸散出清雅的香氣。薑鸞的餘光瞥見他湊得極近的臉,纖長卷翹的睫毛垂下來,眼眸微闔,神情放鬆,清俊無儔。


    薑鸞有些緊張,但李懷懿卻並沒有再對她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手,薑鸞連忙站起來,整理衣裙上壓出來的褶皺。她悄悄打量李懷懿,見到他放開她後,靠坐在椅背上,看起來比方才更加慵懶和輕鬆。


    “五日之後,朕要去冬狩,宓妃可要隨行?”李懷懿懶洋洋地問,聲音有些愉悅。


    薑鸞的手停了一下。


    自上國覆滅後,天下七國——現在隻剩六國——更加看重軍事攻防,在沒有戰事的時候,每年的天子圍獵,都是各國炫耀武力的機會。


    早在越國之時,她就聽說過大秦冬狩,無數男兒奮力勃發,浩浩蕩蕩,場麵壯觀。


    薑鸞尋思了一會兒,問道:“太後娘娘要去嗎?”


    第23章 冬狩出行  其實薑鸞很少見到他笑,每次……


    “太後年紀大了,不宜遠行。”李懷懿道。


    薑鸞便說:“臣妾願隨陛下左右。”


    李懷懿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並沒有揭穿。他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


    英華殿裏,眾多宮人斂氣屏息,靜立一旁。太後麵色扭曲地問道:“宓妃又被懿兒傳召了?”


    “是,奴才親眼看見的。”站在太後跟前的小太監,壓抑著內心的恐懼,把他看見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這個越女……這個越女……”太後站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圈,憤怒地道,“去把高夫人請來!”


    高夫人是太後的弟媳,也是高家宗婦。


    宮人匆匆前去傳話,太後看了一眼來報信的小太監,對貼身的宮女說了兩句話,不一會兒,貼身宮女拿著一個鼓鼓的香囊出來,扔到太監懷裏,“賞你的。”


    太監一摸,欣喜若狂,連忙握著香囊,對太後連磕了幾個頭,才又偷偷地溜回去。


    高夫人很快就來,她恭敬地朝太後見禮,隨後在右下首最末尾的一張交椅上坐下,身子隻敢挨半邊椅。


    太後心中滿意,屏退宮人,說道:“哀家有一個心腹大患,若不徹除,寢食難安。”


    高夫人並不驚訝。在太後還是先帝的皇後之時,就時而叫她進宮,告訴她需要除掉的人。而太後的話,其實並不算對她說,而是對她的丈夫所說。


    她隻是個傳話筒罷了。


    想到丈夫的叮囑,高夫人正色道:“妾願為太後娘娘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


    新來的宮女們一見到薑鸞回來,都紛紛迎上去,一些幫她脫下大氅,一些接過她的手爐,還有一些殷勤問道:“娘娘,您可要食香果?用酥酪?”


    她們都很喜歡薑鸞,因為薑鸞生得美麗,待下人也很寬和大方。每當薑鸞含笑望過來的時候,她們就覺得她仿佛在發光。


    薑鸞笑問道:“今日的酥酪是誰做的?”


    一個宮女期期艾艾地走出來,看了一眼薑鸞,飛快地低下頭去,“是奴婢。”


    她羞澀得臉都紅了。


    薑鸞認得她,她叫香蘭,年紀小小的,做的酥酪卻很美味。


    薑鸞道:“既然是你做的,那就給本宮盛上一碗吧。”


    香蘭高興起來,蹦跳著去拿。


    薑鸞又道:“香果就不用了,你們吃吧,左右內務府明日還會送來。”


    宮女們小聲地雀躍歡呼,卻不忘規矩,她們簇擁著薑鸞在美人榻上坐好,又給她塞了腳爐,蓋上薄毯,才歡快地跑出去。


    薑鸞對著她們的背影道:“去把玉棋叫進來。”


    玉棋是她的陪嫁宮女之一,精通醫術。


    不一會兒,玉棋入內。甫一入殿,她就覺得殿中暖氣撲麵而來,美麗的公主斜倚在榻上,溫柔地笑看著她,如百花盛開。


    玉棋輕盈地快步走上去,行了禮,跪坐在薑鸞身旁,“娘娘喚奴婢何事?”


    薑鸞道:“本宮最近常常感到寒冷。”


    玉棋連忙站起來,“奴婢先去拿醫箱。”說罷快步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提著醫箱進來,取出脈枕,請薑鸞的手搭上去。


    玉棋為她診脈,診完左手診右手,過了一會兒,才猶豫道:“娘娘的身體似乎並無大礙。”


    但是她看見薑鸞的腳下塞著一個腳爐,身上還蓋著一張薄毯,而長樂宮的每一個大殿,都已經燒了暖和的地龍。


    玉棋記得,公主從前似乎並沒有如此畏寒。


    玉棋道:“不如將玉書也叫進來,或許她能看出些什麽。”


    玉書是八個陪嫁宮女中,另一個精通醫術的宮女。薑鸞頷首,很快,玉書也匆匆到來。


    她的氣質和玉棋極為相近,都對薑鸞懷有發自內心的親近和善意。


    薑鸞讓她診脈。


    須臾,玉書道:“娘娘身體康健,隻是氣血略有阻塞,似是服用寒涼食物過多。”


    薑鸞皺眉。


    玉書和玉棋對視一眼,切切商量了一會兒,對薑鸞道:“應是避子湯的緣故,娘娘宜多用溫養之物調補。”


    薑鸞所用所穿,她們都有細細檢查過。陛下賞賜的避子湯,她們也曾仔細查驗藥渣,對女子的身體無礙,唯有避子之功效而已。


    但是,近日陛下寵幸薑鸞愈發頻繁,她飲用避子湯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是藥三分毒,難免造成影響。


    薑鸞挑了挑眉,聲音冷淡下來,“開方子吧,本宮著人去內務府取藥。”


    公主是在生陛下的氣嗎?玉棋瞥見薑鸞的神色,暗暗地想。


    最終兩人並沒有給薑鸞開藥方,而是給她開了一些食療的方子。玉書道:“秦宮的避子湯應是從上國流傳下來的秘方,藥效甚好,對人體的影響微乎其微。娘娘身體纖弱敏感,又服用過多,故而畏寒,食療即可,無需用藥。”


    ……


    五日之後,李懷懿率領眾人,去往朝瑤山冬狩。


    薑鸞被王保引上了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車底由巧匠構造了特殊的通風管道,可以放入銀炭取暖,整個車廂都暖融融的。


    薑鸞坐在寬敞而溫暖的車廂中,撩起車簾,對王保道謝,“多謝公公為本宮準備如此舒適的馬車。”


    王保笑著擺手,“咱家可當不起宓妃娘娘的這聲謝,這是陛下的吩咐。”


    薑鸞一愣,把這事兒撇開,詢問道:“陛下這次帶了哪些宮妃?”


    王保道:“除了您,陛下還帶了淑妃娘娘。”


    兩人正說著話,前麵就有一個小太監跑過來。他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薑鸞,隨即定住了目光,滿眼驚豔,幾乎挪不開眼。


    王保咳嗽一聲。


    小太監連忙回神,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看薑鸞,低聲對王保道:“公公,前麵有個夫人找您。”


    王保負責統籌此次冬狩的雜事,忙得腳不沾地。他見薑鸞也安置得差不多了,便告了聲罪,道:“咱家先去前頭看看。”


    薑鸞擺擺手,讓他走了。


    不一會兒,隊伍行進起來。隻見旌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見頭的隊伍裏,人頭攢動,滿目綺羅。


    薑鸞的馬車在隊伍前方,兩側跟著身著甲衣的士兵,他們手持長矛,護衛在薑鸞的馬車兩側,矛尖整齊劃一地指向外側。


    而李懷懿正騎在一匹黑色寶馬上,和一群武將打扮的人談笑風生。其實薑鸞很少見到他笑,每次一笑,便是要作弄她。


    她忍不住好奇打量,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李懷懿確實品貌出眾,他被眾人簇擁著,腰背挺直,雙手輕鬆地搭在韁繩上,有一種舉重若輕般的雄姿英發。


    每一個望過去的人,都會首先被他攫住視線。


    她看了一會兒,無趣地放下簾子,因此沒有注意到,李懷懿在說話的間隙察覺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過來,陽光之下,隻餘微微晃動的車簾。


    玉棋坐在車廂內,為薑鸞奉上一個玉碗,碗中盛著淺藍色汁水。


    “娘娘,這是秦國特有的藥材仁懷子,奴婢把它的汁水搗出來,能舒緩您暈馬車的情況。”


    薑鸞接過,小口啜盡,發現汁水甘甜,還算好喝。她把玉碗放回去,笑道:“早就聽說秦國神藥仁懷子,能救重病之人於垂危,沒想到它還有此種功效。”


    玉棋道:“內務府總管一聽是您要用,連忙給了一些,不過他倒是滿臉肉疼的。”


    薑鸞微笑,過了半日,車隊停下,一個宮人伏在薑鸞的馬車外,小心地道:“宓妃娘娘,淑妃娘娘希望來見您。”


    薑鸞抬起一邊眉毛,對身邊的宮女道:“請淑妃進來。”


    淑妃很快俯身入了馬車。她是個秀美的女子,年紀和薑鸞差不多,彎眉細目,鼻頭微翹,觀之可親。


    薑鸞請她坐下,又讓宮人盛上茶盞。


    淑妃啜著茶,瞥見案幾上玉碗中殘存的淺藍色汁液,不由驚詫道:“這是仁懷子嗎?”


    薑鸞笑道:“我向來有暈車的毛病,侍女說,服用仁懷子方能緩解。”


    在越國可沒有這種藥,否則,她就不必受那四個月的顛簸之苦了。


    淑妃暗暗心驚,她打量四周,見到車廂內鋪設著柔軟的綺羅,而馬車底下似是燒了炭,溫暖如春。


    陛下果然寵愛宓妃,她的馬車隻是普通的馬車罷了,一點都不暖和。


    淑妃沉思半晌,越發下定了決心。她將茶盞放到案幾上,鄭重地對薑鸞說:“宓妃妹妹,我偶然聽聞,高家的人似要對你不利。”


    第24章 薑鸞謀劃  太監吃痛,凶性大發。


    薑鸞驚訝地看著她。


    淑妃咽了咽唾沫,不自覺攥緊手上的帕子,“五日之前,高夫人進了宮,當天晚上,高大人就派人去鬼市招募刺客。”


    鬼市是對於地下市場的稱呼,很多朝廷不允許買賣的東西,就以高價在鬼市出售。


    薑鸞道:“為什麽要去鬼市招募?”


    淑妃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薑鸞的意思。她道:“陛下不允許各大家族豢養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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