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想起來薑鸞的身份,印象來自於多年前的驚鴻一瞥。


    薑鸞頷首,換了這輛低調的馬車,命侍人駛入宮去。


    “皇後娘娘!”衛飛章跟在馬車後,急聲道,“那微臣們該怎麽去?”


    在過去的幾個月,衛飛章帶著士兵們,護送薑鸞走過廣袤的沙漠,跋涉到達越國。在這漫長的行程中,他們一直坐著另外幾輛帶著大秦國徽的馬車,跟在薑鸞的馬車前後。


    但是現在,薑鸞顯然不想坐那些馬車。


    “你們且在此處等著吧。”薑鸞冷聲道,她的聲音隨著馬車的駛去,而越飄越遠。


    衛飛章身後的士兵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在馬車中,薑鸞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她忍耐著微微眩暈的感受,心緒起伏不定。


    她希望去看一看,她的阿娘和阿弟真實的情況。


    第58章 隨著無數城池被秦國……


    隨著無數城池被秦國掠奪而去, 越國不可避免地衰敗下來。雖然坐在皇位上的,仍是薑家子弟,但無論是看守鬆懈的皇宮, 還是麵色惶然的宮人,都足以證明大越的衰微。


    “越國, 已經不是從前的越國了。”薑鸞放下車簾, 歎了口氣。


    方才, 她們的馬車一路順利地駛到宮門口,守門的侍人聽說這輛馬車是從驛館來的, 連問都不敢問,就放她們進去了。


    車廂中坐著幾個陪嫁宮女, 她們安慰道:“娘娘不必介懷, 隻要大越還留有國祚傳承,終有一日會重現輝煌的。”


    薑鸞不置可否, 說道:“不必喚我娘娘了, 就如同從前一般,喚我一句公主吧。”


    “公主?”陪嫁宮女們詫異地睜大眼睛, 隨即,她們似乎想到了什麽, 紛紛迅速收起表情, 恭敬道, “是,公主。”


    馬車在午門停下。薑鸞在陪嫁宮女的攙扶下,彎腰下了馬車。


    今日天氣很好, 藍天一碧如洗,萬裏無雲,帶著幾分熱意的晚夏之風吹拂而過, 把薑鸞的披風下擺吹得輕盈飛揚。


    薑鸞攏了攏披風,帶著宮女們去往嘉和宮。


    李懷懿極力掩藏的事情暴露之後,他就派上幾個秦國最好的太醫,先行去往越國。薑鸞容易暈馬車,行車的速度比太醫們慢,在快要趕到越國國都的路上,她已經得知莊太後仍在嘉和宮中養病,秦國太醫並不建議重病的莊太後移居。


    嘉和宮前立著幾個宮女,她們看見薑鸞,紛紛露出摻雜著喜悅和驚訝的神情。時隔多年,母妃身邊的人,有些已經換成生麵孔,但大多數人仍然能認出她。薑鸞朝她們頷首,說道:“帶我到太後身邊。”


    宮女們欣然應是,帶著薑鸞入了嘉和宮,穿過幽深廊廡和寂靜宮室,來到一個寬敞華麗的寢宮。


    “太後娘娘,十七公主回來了。”宮女一邊通稟,一邊推開寢宮的門。


    寢宮裏彌漫著藥味,厚重的簾子蓋在窗牖上,雖是白日,卻昏暗無比,飄散著無法壓抑的沉重和苦澀氣息。


    薑鸞喉頭哽咽,邁入寢宮。“阿娘,我回來了。”她輕聲道。


    宮女迅疾上前,點燃寢宮中的紗燈。隨著光線亮起,薑鸞終於看清了莊太後的麵貌。她容色枯槁,睡在床榻上,右手從厚厚的被褥中伸出來,露出一截幹瘦的手腕。


    疾病已經吸走了她所有的美貌,讓她如同失了水分的花束一般,於深宮中蒼白凋零。


    “阿娘。”薑鸞喃喃道。她的眸中升起霧氣,像孩子終於找到了家一般,輕手輕腳地,挨近了莊太後的床榻,在她床頭蹲下。


    宮女連忙找出一個錦杌,放到薑鸞身後,薑鸞坐上去,輕輕撫摸著莊太後枯瘦的右手。或許是這動作驚醒了她,莊太後緩緩睜眸,目光漸漸落在薑鸞身上,然後慢吞吞地反應過來。


    “阿鸞,你回來啦。”莊太後露出微笑,伸出右手,幫薑鸞拂好方才被風吹亂的烏發。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但笑容卻如同記憶中一般和煦。


    薑鸞眸中的霧氣越來越濃,幾乎要讓她看不清莊太後的麵孔。她珍重地捧著莊太後的手,哽咽道,“阿娘,我回來了。你一定要好起來呀。”


    莊太後伸出另一隻手,和藹地撫摸著薑鸞的頭,“阿鸞放心,阿娘會好起來的。”


    薑鸞連連點頭,眸中的朦朧霧氣幾乎要化成水珠甩出去。


    莊太後含笑,她用手臂撐著身子,試圖坐起來,侍立在旁的宮女們連忙上前,扶著她靠坐在床頭,又在她的身後塞了一個大迎枕。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她朝宮女們揮了揮手。


    宮女們應是,魚貫而出,將殿門掩住。寢宮中陷入一片寂靜。


    莊太後輕輕地歎氣,從枕側掏出一方帕子,拿在手上,輕輕揩著薑鸞的眼角,“阿鸞,不要難過,你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阿娘,好不好?”


    薑鸞眼睛發燙,隻顧得上點頭。


    莊太後道:“阿娘知道,秦國的太醫說,阿娘這身子骨,怕是不宜再移居到氣候溫暖的地方修養。但是阿娘真的好想你,你的八弟也很想你,阿娘想和你、還有你的阿弟,一起移居到南方的城池,度過生命的最後一程,可以嗎?”


    “阿娘——”薑鸞抬頭,怔然望著她。


    “可以嗎?阿鸞。”莊太後撫摸著薑鸞的腦袋,溫柔而耐心地詢問,就如同對待兒時的她一般。


    薑鸞把腦袋埋進莊太後的懷裏,“阿娘,你不會死的。”她的聲音嗡嗡的,“阿鸞陪你一起去。”


    ……


    “箱籠都收拾好了嗎?”莊太後站在嘉和宮的正殿裏,由宮女扶著她的手,麵容慈祥美麗,如一尊菩薩。


    “都收拾好了。”宮女們應道。


    或許是薑鸞歸來的喜悅,讓莊太後恢複了生機,她的麵色好了很多,說話的聲音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低啞。


    “那便去喚公主和王爺出來吧。”莊太後道。


    宮女應是,去喚內殿的薑鸞和薑佐承。


    薑鸞的到來改變了越國的局勢,在聽取薑佐承的意見後,薑鸞要求更換越王,越國丞相立刻誠惶誠恐地將這個消息傳回秦國。


    對於薑佐承的選擇,李懷懿不置褒貶。他重新擇了個越國的王爺推上皇位,並賜薑佐承為恭王——幾乎是將越國當成了附屬國。


    薑佐承氣得滿臉通紅,卻沒有絲毫的辦法。於琴藝一事上,他和薑鸞一樣,天賦極高,但在政治和軍事上,他卻絲毫不是秦王的對手。


    他受夠了當這個名不副實的越王。


    “八弟,不要生氣。”內殿中,薑鸞望著阿弟氣呼呼的臉,柔聲道,“星空有它的浩瀚,春花亦有它的柔美。春花雖不如廣闊星空那般觸動人心,但也有它存在的價值。”


    薑佐承握了握雙拳,又頹然無力地鬆開。


    他永遠也比不過秦王的手腕,但秦王在琴樂上的造詣,也永遠比不上他。


    薑鸞笑著摸了摸阿弟的頭,看見宮女從大殿進來,便知道是阿娘傳喚。


    “走吧,箱籠應是收拾好了,我們去徐州吧。”


    ……


    衛飛章帶著秦國士兵們,跟隨在莊太後和薑鸞的馬車前後。


    他已經將薑鸞要跟隨越國莊太後去往徐州養病的消息,傳達給了李懷懿,李懷懿雖然不情不願,但也隻好無可奈何地答應,並吩咐衛飛章跟緊薑鸞的隊伍,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浩浩蕩蕩的隊伍從越國皇宮出發,一路毫無波瀾地往南去。待到晚夏悠悠而過,秋月掛在夜空之上時,他們已經到達邊境,即將邁上大秦的國土。


    徐州是被秦國掠奪來的城池,也是太醫商議過後,認為最適合莊太後養病的城市——但這其中,是否有李懷懿的別有用心,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不早了,此處地勢平緩,便在此安營紮寨吧!皇後娘娘,您看如何?”衛飛章騎馬跟在薑鸞的馬車旁,詢問道。


    薑鸞說好,長長的車隊便停頓下來,如同一個軍紀嚴明的士兵。


    薑鸞扶著莊太後下了馬車,薑佐承也從後頭的馬車上下來,跟在兩人身旁。


    衛飛章帶著士兵們安營紮寨,又點燃篝火,燒著熱水和吃食。


    瑟瑟秋風刮過來,莊太後咳了一聲。


    薑鸞緊張道:“阿娘,你不舒服嗎?”


    “許是天兒太冷了。”莊太後緩聲道,“去篝火那邊烤烤火吧。”


    薑鸞和薑佐承兩人,連忙扶著莊太後過去。宮女們跟隨在他們身後。


    篝火邊早已鋪設著軟墊,幾人依次坐下,莊太後的麵色果然和緩很多。


    篝火上架著一個小鍋,裏頭燒著熱水。薑鸞見水已經煮沸,便對一旁的宮女道:“裝一杯水出來,給阿娘暖暖身子。”


    宮女應是,去馬車上取了個瓷杯,裝了熱水,呈給莊太後。


    莊太後捧著瓷杯,小口啜完,對兩人道:“阿鸞,小八,你們也喝一些暖暖吧。”


    跳躍的篝火照在她的臉上,將莊太後疲倦的容顏也映出了幾分血色。薑鸞和薑佐承都不忍拂她的意思,讓宮女多去取幾個杯子過來。


    不一會兒,宮女取來瓷杯,給兩人裝了一杯。薑鸞和薑佐承喝完後,莊太後拿過薑鸞的瓷杯,溫聲道:“阿鸞,你最辛苦,娘親給你多盛一杯。”


    薑鸞應好,看著莊太後站起身,像她兒時那般溫柔地給她裝水,不由雙眸濕潤。


    她多希望阿娘永遠陪在她身邊呀。


    莊太後的袖子有些寬大,裝水時,寬大的袖子幾乎要垂落到小鍋中。幸好她反應過來,一邊輕拽衣袖,一邊用長勺裝水。


    隨後,她坐下來,把水遞給薑鸞。三人又坐了一會兒,衛飛章等人將幹糧和烤雞獻上。宮女們接過,莊太後溫柔地笑,“衛將軍辛苦了,今夜你也同我們一起用膳吧。”


    衛飛章:“屬下不敢!”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看向薑鸞。


    薑鸞笑道:“既然是本宮阿娘的意思,你們就照她說的辦吧。”


    在之前,都是薑鸞等三人先用膳,隨後是衛飛章等士兵,最後才是隨行的宮女們。因此莊太後這話,是一種恩賜和獎賞。


    衛飛章心潮澎湃,他對薑鸞鄭重行禮道:“屬下遵命!”


    他帶著士兵們到一邊用膳,薑鸞他們在另一邊。由於隻起了一個煮水的鍋,因此衛飛章等人有時候會命宮女過來裝水,他因此頻頻歉意道:“打擾皇後娘娘了。”


    薑鸞端莊微笑,“無須多禮。”她的阿娘似乎有些不太舒服,頻繁地使喚薑鸞和薑佐承挾菜做事,不一會兒,衛飛章等人用完膳了,他們卻連一口水都顧不上來喝。


    皎潔的秋月懸掛在天上,秦越兩國的交界,駐紮了幾個巨大的帳篷。士兵們放鬆下來,一邊傾聽秋蟲的鳴叫,一邊互相小聲說笑。說笑聲越來越小,幾乎是須臾,衛飛章和他的士兵們,都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薑鸞驚訝極了,她迅速地打量一圈四周,目光定在莊太後身上,“阿娘?”


    第59章 “求你了。”


    莊太後神色自若, 抖了抖衣袖,說道:“是我。阿鸞,你要跟阿娘一同去宛州嗎?”


    方才, 她將蒙汗藥藏於衣袖之中,趁著盛水之時, 將蒙汗藥灑入燒水的鍋中。


    薑鸞:“宛州那邊, 已經準備好了?”


    莊太後點頭, “我已經命裴姬藍在宛州置好宅邸,我們隻需拐道過去, 就可直抵。”


    薑鸞歎氣,“阿娘真是深謀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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