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穿了件背心,汗涔涔地粘著肌肉,腮幫子一動將嘴角的煙吐出來,煙頭掉在地上,很快被他抬腳踩扁。


    他的眉頭從始至終都緊緊皺著。


    雪竹隻敢斜眼悄悄打量他。


    “孟嶼寧,下來搬東西。”中年男人張嘴說話。


    雪竹似乎都能聞到他嘴裏的煙味。


    副駕駛的車門此時也被打開,雪竹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可並沒有聽到砸門聲。


    坐在副駕駛上的人動作輕柔,一點也不吵。


    是個哥哥。


    盛夏刺眼的光斑落在他臉上,削瘦高挑,皮膚很白,眉眼清秀稚嫩,他有著一雙茶褐色瞳孔,嵌在眼眶裏像是浸著一調清水,淡淡的沒有焦距,發色比尋常人要淺一些,呈現出溫柔的棕栗色。


    中年男人力氣大,比人還高的櫃子他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給架在了肩上。


    他沉聲催促少年:“快點。”


    緊接著自己搬著櫃子先上樓去了。


    少年的骨骼還未完全長開,背脊單薄且削瘦,搬不了那麽重的東西,他選擇了體積相對來說比較小的桌子。


    可是上樓梯又是個難題。


    突然有個小身影掠過眼角,迅速替他抬起了桌子的一角。


    少年低頭看去。


    矮個子,糯米團子一樣的臉。


    她紮著雙馬尾,兩朵對稱的粉色雪紡頭花,花心上還粘著耀眼的水鑽,相當刺眼。


    粉色頭花說:“我幫你抬。”


    隻可惜粉色頭花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就算再多來兩個粉色頭花,也未必幫得了人家。


    中年男人很快空著手從樓上走下來,語氣微詞:“我都下樓了你還沒搬上去?”


    原本想教訓兒子,卻看到兒子身邊站了個小女孩。


    “這誰家的小孩啊?”中年男人問。


    雪竹主動介紹:“我也是住這裏的,我看他搬不動,所以幫他一起搬。”


    “他都搬不動你幫他就能搬得動了?”中年男人扯著唇笑了兩聲,揮手趕人,“行了小孩都站一邊去,我來。”


    中年男人抬過桌子,又問雪竹:“小朋友,你住幾樓?”


    “四樓。”雪竹說。


    中年男人有些驚訝:“嗯?我也住四樓。”


    雪竹也很驚訝。


    他們這個單元一樓兩戶,以前雪竹家對麵住著孟爺爺。


    孟爺爺是個退休老教師,老伴很早就去世了,他一個人在這裏住了很多年,有時候媽媽煮多了紅薯,就會給對門的孟爺爺送幾個過去。


    孟爺爺有時候也會給雪竹家送東西,可是爸爸媽媽很少收,於是孟爺爺就隻送零食了,有時候是小浣熊幹脆麵,有時候是各種口味的真知棒,還有會贈送貼紙的泡泡糖。


    雪竹每次偷偷收下,泡泡糖她吃,裏麵的貼紙她拿來貼在孟爺爺家門口。


    她問孟爺爺能不能貼在他家門口,因為爸爸媽媽不許她在家裏貼,說難看。


    孟爺爺笑嗬嗬地說可以,還誇她貼得好看。


    直到一年前,孟爺爺去世了。


    葬禮在小區裏舉行,就地搭了一個大棚子,紙紮成的花圈在還不懂事的小朋友眼中是那麽豔麗漂亮,與孟爺爺的黑白照片形成對比。


    再也沒有人會在雪竹幼兒園放學後,比父母更早地站在樓下笑著迎接她,往她的小書包裏塞泡泡糖。


    並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雪竹仍然會在每次放學後,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一毛錢去小賣部買一塊泡泡糖,將裏麵的貼紙貼在孟爺爺家的門口。


    一年過去,對麵的那扇門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漫長的時間會讓人學著接受很多在當時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包括還不懂事的孩子。


    直到今天,有新的鄰居搬了進來。


    就好像孟爺爺回來了。


    雪竹開心地跑上樓,正好碰上中年男人嫌棄的對著門上貼的亂七八糟的貼紙抱怨:“這哪個小孩在別人家門口亂貼東西啊。”


    雪竹不敢說話。


    她想說她不是亂貼,她覺得貼在門上很好看才貼的。


    比牆上那些什麽“開鎖大王”的廣告貼得好看多了。


    “叔叔,”雪竹問,“那你認識孟爺爺嗎?”


    中年男人點頭,指著少年說:“他爺爺。”


    雪竹點點頭。


    孟爺爺走了,但他的家人搬了過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治愈了雪竹再也看不到孟爺爺的事實。


    這時雪竹家的門正正好被打開,本來神色有些焦灼的爸爸裴連弈看到雪竹站在門口,臉色瞬間鬆了下來,“去哪兒耍了?你媽讓你回來練琴。”


    雪竹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扭曲起來。


    不過好在裴連弈的注意力很快被擋在門口大大小小的家具給轉移了,沒看見。


    “對麵有人搬來了?”


    看到新鄰居的樣子,裴連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你不是那個——”


    去年在孟老爺子的喪禮上見過麵。


    中年男人撩起衣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衝人點了點頭:“我是孟長風他兒子孟雲漸,帶我兒子搬過來住了。”


    然後又捏著少年的肩膀拉到麵前,“這是我兒子孟嶼寧,快叫叔叔。”


    雪竹終於聽到少年說話了。


    他的聲音很幹淨,少年音朗朗清越:“叔叔好。”


    “你好,好像比去年長高了,”裴連弈笑著說,“這是我女兒裴雪竹,她去年躲在屋子裏哭沒去。小竹,叫叔叔哥哥。”


    雪竹乖巧道:“叔叔,哥哥。”


    老孟簡單點了下頭,說:“你女兒蠻可愛啊,剛在樓下還說要幫我搬東西。”


    裴連弈趕緊謙虛:“她就是一張嘴會說而已。”


    雪竹在心裏反駁,我剛剛可是真的去幫忙了。


    隻是沒幫上而已。


    “用幫忙嗎?”裴連弈問,“我看你們東西好像挺多的。”


    老孟說:“不用,我自己搬就行。”


    “哎沒事,以後都是鄰居了。”


    說完裴連弈擼起袖子開始幫鄰居搬東西,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兒,揮揮手說:“進屋練琴去。”


    雪竹毛遂自薦:“我也要幫忙搬東西!”


    裴連弈哼笑:“不練琴讓你幹什麽你都願意幹。”


    被戳穿了的雪竹也並不害怕,反正她知道爸爸肯定會縱容她。


    搬東西的過程中,雪竹不敢向孟叔叔承認說門上的貼紙是她貼的,可是她又很想告訴孟叔叔,那不是惡作劇,她問過孟爺爺,孟爺爺說貼了好看她才貼的。


    搬到一半,兩個男人都累了,坐在沙發上喝水。


    “你們倆喝飲料嗎?我給錢小竹你下去幫哥哥買瓶飲料上來喝。”


    孟嶼寧說:“謝謝叔叔,我不喝。”


    雪竹也跟著說:“那我也不喝。”


    “哈,就知道跟著別人說話。”裴連弈笑。


    大人們繼續在客廳閑聊。


    孟嶼寧在收拾自己的房間,他推著書桌一點點的挪進房間,雪竹跑過去幫他推。


    隻是推也費力,剛推進來雪竹就累了。


    幾平米的小房間,椅子還沒搬進來,雪竹手腳笨拙的想爬上書桌坐著。


    “我抱你上去。”


    孟嶼寧蹲下身,胳膊穿過她的腋窩,雪竹聞到了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還沒上小學的雪竹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幹淨的味道。


    好像是清晨剛下過雨的小石子路。


    少年力氣不算大,但勉強能抱起她,然後將她放在了書桌上。


    雪竹坐在書桌上,兩條小短腿晃晃悠悠的。


    孟嶼寧繼續整理東西。


    不做事的雪竹看著他忙來忙去的有些不好意思,從兜裏翻出一塊泡泡糖想請他吃,打算討好下這個新鄰居,所以她的語氣特別可愛,也特別真誠:“你吃泡泡糖嗎?”


    孟嶼寧沒接,目光平靜地看著她手心裏的泡泡糖,突然問:“門口的貼紙是你貼的?”


    第3章 .  六歲   扮家家酒


    雪竹沒想到自己會暴露,趕緊解釋,小孩子口齒不清,越急越說不清楚:“是,但是我不是故意貼的,是爺爺說好看,所以我才貼的。”


    “貼得很好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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