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廂庭院一下子空曠了下來,院子正中空出來一棵古樹,枝頭光禿禿地盤虯在頭頂,似乎有了些年頭。


    頓了片刻,葉雲婀轉身回頭。


    果不其然,那人還未走,雙足定在原地,眉頭微鎖。


    她便笑。


    “愣著幹什麽,蘇大人,要本宮趕你走麽?”


    少女回眸,笑得明眸皓齒,倩麗可人。


    蘇塵心思一動,聽著她的話,又抬起一雙眼來。


    定睛望向站在院中的白衣之人。


    似乎感應到了目光,韓池也微微偏過頭,循著視線幽幽望去。


    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葉雲婀身邊的蘇塵。


    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一向麵色寡淡的韓池竟勾了勾唇,朝著緋衣之人一笑。


    眼底,嘲諷之意乍現。


    如此快速一瞥,韓池又快速轉過頭收回目光,他的側臉對著蘇塵,還有那微微向上彎起的唇角......


    “主子......”


    阿寧亦是看見了韓池眸底的挑釁之意,有些驚憂地抬頭,亦朝蘇塵望去。


    卻見他麵色未變,隻是眸色深深,晦暗的眸底讓人看不清任何情緒。


    看著韓池與葉雲婀一起轉身離去的身影,絳衣男子的右手緩緩落下,又輕輕扶起了掛在腰間的短刀。


    --


    蘇塵搬進了南廂。


    與他一起搬進南廂的,還有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箱子。


    此次搬東西,他叫來的侍從很多,待他們將箱子裏的東西搬出來擺好之後,又揮揮手把他們盡數驅散。


    隻留下阿寧一個人。


    並,美其名曰,


    喜淨。


    阿寧內心暗暗腹誹:......您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箱子擺得南廂滿滿當當,箱子裏麵的東西也都裝得滿滿當當,東西搬出來之後,又擺得廂房滿滿當當、金碧輝煌。


    阿寧看著滿屋子的瓷玉,又一時無言。


    蘇塵不在意阿寧的感受,或者說,他壓根兒就不用在意阿寧的感受。


    他蘇塵就是俗人,就喜歡大紅大金看起來明燦燦的東西。


    --


    蘇塵讓阿寧找了塊兒幹淨的帕子,一屁股坐在屋子中,抱著瓷瓶開始擦起來。


    一個接著一個地擦,跟個寶貝似的,一個都不願放手。


    生生從中午擦到了傍晚。


    蘇塵坐在那兒擦瓷玉,還不讓阿寧碰,這小後生隻得規矩候著一邊,等得百無聊賴,上下眼皮就快要打架。


    突然有人敲門。


    阿寧繞過一地的瓶瓶罐罐,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繞到門前去。


    叩門的是一名身穿鵝黃色宮服的小宮娥,頭上兩團發髻束得圓圓的,分外可愛。


    小宮娥似乎不太敢望向屋內,更是不敢走進屋,隻站在門口喚。


    “公子,該用晚膳了。”


    這麽快。


    阿寧驚覺,忙不迭拉著那名宮娥的袖子,追問:“公主呢?”


    小宮娥被他拉得臉驀地一紅,趕緊往後縮了縮身子,腳下也往後退了半步。


    她乖順地垂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看他,一句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公、公主她......如今還在韓公子那裏。”


    什麽?!!


    聞言,阿寧連站都站不住了。


    “公主竟與那位韓公子獨自待了一下午?!!”


    小宮娥輕輕點頭,聲音也輕悠悠的,恍若被風一吹就散了。


    “是......是的。”


    這怎麽可以!


    阿寧也不顧會不會絆倒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了,一下子衝到蘇塵麵前。


    “主子,公主與韓池待了一下午!”


    “他們兩個人單獨待了一下午!”


    “兩個人在一間房間單獨待了一下午!”


    一整個下午啊!!!


    阿寧幾乎要抓狂,蘇塵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地上,擦著他的寶貝罐子。


    “主子,您這怎麽還能坐得住?”


    阿寧一咬牙,竟一下子奪走了蘇塵手裏頭的帕子,還好蘇塵握得穩,才沒讓懷中的罐子掉下來。


    男子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悅。


    “給我。”


    阿寧一愣。


    “帕子給我。”


    蘇塵向前傾了傾身,一下子將手帕奪回。


    站在門口的小宮娥接著問:“公子,您是要在院中與其他人一同用晚膳,還是奴婢將晚膳給您端進屋來。”


    蘇塵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端進屋裏來罷。”


    他喜淨。


    得了回應,那宮娥便退下去了,不一陣兒便又有宮人魚貫而入,擺了一桌子的飯菜。


    蘇塵這才撒了懷中的寶貝罐子,將衣擺整了整,坐到桌子前動筷。


    滿桌子碟子,就沒有一個他愛吃的菜。


    男子神色懨懨,兀地一下扔了筷子,筷子打到瓷盤之上,“哐當


    一聲響,分外刺耳。


    阿寧站在一邊兒歎息:“主子,您也不必這般難為自己。”


    蘇塵瞧著桌上的筷子,似乎在發呆。


    阿寧將掉在地上的一隻筷子撿起來,“奴才給您去換一雙。”


    言罷,便要將這對筷子撤去。


    誰知,蘇塵一抬手,“不必。”


    阿寧疑惑。


    蘇塵:“不吃了。”


    滿桌珍饈,就這樣被浪費了,當真是......暴殄天物。


    絳衣之人從座上站起,緩緩來到床邊,似乎現在就要睡覺。


    阿寧提醒:“主子,現在時辰還早著呢,連太陽還沒落幹淨呢。”


    蘇塵歪了歪頭,“太陽沒落就不能睡覺了麽?”


    阿寧一噎,一時無言。


    南廂自然比不上汀芷宮正殿,更是比不上月沉府和謝府。阿寧掃了一眼床榻,床榻還沒月沉府的一半兒大,看上去還硬邦邦的。


    不甚鬆軟,硌人。


    屋內還沒有屏風,蘇塵將外袍脫了,隻能搭在床頭的椅子上麵。阿寧將衣服收好,又為他將床簾子放下來。


    就連床簾摸起來都十分的糙。


    主子金貴之軀,怎能受這些苛待?阿寧越想越氣,竟又直直掀開床簾。


    蘇塵側著身子,頭朝裏,背對著他。


    阿寧蹲在床邊,“主子,咱不受這個氣了,好嗎?”


    “主子,她找男.寵,咱也可以找。她有韓池、孟越,咱們也有蕭貴妃、上官姑娘,憑什麽她能和別的男人獨處一室,咱們又不是沒人要,還非要跑這兒來受這個氣。”


    他趴在床前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說到最後,眼眶竟還泛紅了。


    “您看這屋子,是人能住的嗎,這麽小,連您的寶貝瓷瓶都擺不開幾個,衣裳也不能放幾件。還有這床塌子,”他按了按床鋪,果不其然,硬邦邦的,“您怎麽能睡得下啊!”


    “主子,我的好主子,咱不待在這兒了,咱們回去。回月沉府、謝府,哪兒都行,咱不跟她玩了好嗎?”


    “您別這樣難為自己啊,嗚嗚嗚嗚......”


    日頭漸落,明月初升。


    窗戶未關,讓月光溫柔撒入,與男子烏發交織著,漫了滿床。


    蘇塵仍是背對著阿寧,不說話。


    半天沒得到回應,阿寧擦了擦眼淚,從地上站起來時腿腳已麻得不成樣子。他呲牙咧嘴一陣兒,突然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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