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嶽現在要考慮的已不是勝負的問題,而是生死!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一味沉湎於幻想,終究要麵對現實,他此刻就是一個需要麵對現實的人。


    但韓信就是韓信,他在沒有打倒敵人之前,永遠不會給敵人任何機會。眼見郭嶽就要竄出他劍氣縱橫的範圍,再次發出了驚天暴喝,震得營帳內外遠近皆聞。


    但奇怪的是,他的吼聲一出,人卻未退,隻是看著郭嶽在一步步地與自己拉開距離。


    七尺、一丈五、三丈……


    帳內的許多人都是搏擊高手,也是搏殺多年、經驗豐富的戰將,他們心中疑惑頓生,似乎不明白韓信為何不趁勝追擊。如此有悖搏擊的原理,難道是因為韓信根本就是野戰出身,缺乏這樣犀銳的目力?


    但在項羽與劉邦這兩位當世大高手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已經識破了韓信如此做的玄機。


    三丈八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韓信的劍宛如一道匹練般從虛空的深處驀然殺出!


    瘋狂之劍,已如高山滾石般,形成了勢不可擋的攻勢,其勢之烈,便是百年不遇的洪流亦不敢與之爭鋒。


    此劍一出,郭嶽便知道自己完了。


    這一戰完了,他的人也完了。


    因為這三丈八寸正是韓信攻出這一劍的最佳距離,惟有在這個距離,他這一劍才可以完全發揮出巨大的威力。


    虛空中隻有劍,已不見人,韓信的人似乎化入這烈如狂飆的劍勢之中,以己之心,以己之血,助長了這一劍如烈焰般的殺氣。


    郭嶽的臉如罩上了一層秋霜般凝重,就在韓信出劍的刹那,他也暴喝了一聲,渾身的勁力驀然從掌心中爆發,迎向了那虛空中爆烈的劍鋒!


    他已無路可退,惟有硬拚一途,因為韓信若驚濤般的劍氣籠罩了方圓數丈之地,他已欲逃不能。


    韓信的身形升到最高點時,長嘯一聲,劍鋒幻化成萬千寒芒,借勢俯衝而下。劍本輕靈,但在這一刹那間,這劍如山嶽凝重,更帶山崩之烈,以沛然不可禦之之勢霸殺八方。


    “轟……”巨響爆出,氣浪狂卷,牛皮帳篷再也承受不了這巨力的撕扯,爆裂開來。


    人影在氣旋飛竄中乍合又分。


    韓信昂然不動,長劍在手,遙指丈許開外的郭嶽,淡淡一笑道:“你輸了。”


    郭嶽的劍已落地,人已半跪地上,臉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道:“我輸了?”


    他似乎還不明白韓信為什麽要這樣說,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會輸,而且竟是輸得如此慘。但陡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的意識正一點一點地離體而去,瞳孔在不斷地抽搐中逐漸放大……


    場上眾人無不駭然,就在郭嶽倒下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耳、口、鼻同時湧出股股鮮血,仿如泉湧一般。


    這的確是一場生死之戰,敗的人惟有死,所以郭嶽也不會例外。


    大帳之內一片寂然,每一個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立在場中的韓信,然後才緩緩地轉向默然不語的項羽。


    項羽的臉上毫無表情,誰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悲,但在他的心裏卻湧出了太多複雜的情感。


    郭嶽的死的確讓他感到了悲傷,但那隻是一刹那的事情,他很快將興趣放在了韓信的身上,因為他突然發覺,一個韓信,也許比三個郭嶽更管用,如果能將韓信收為己用,那麽郭嶽的死也算物有所值了。


    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得歸於韓信表現出來的驚人實力,雖然他對劉邦已經不再懷疑,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劉邦本就是一頭下山的猛虎,若是再讓他得到韓信這樣的翅膀,那麽劉邦就始終會是他項羽的心頭大患。與其如此,倒不如對韓信施以恩惠,讓他為自己效命。


    他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得意,輕咳一聲,卻見韓信俯身行禮道:“韓信該死,竟然殺了大將軍座下的將領,請大將軍賜罪!”


    項羽見韓信給足自己的麵子,處事有度有節,心裏著實滿意,一揮手道:“你有何罪之有?這既是雙方約定的生死局,死的也就死了,勝的人我還要大大的獎賞,怎會怪罪於你?”


    “多謝大將軍不罪之恩。”韓信站將起來,不經意間看了項羽一眼。


    項羽微笑道:“你能殺得了郭嶽,可見劍法非常高明,這也印證了你的確有能力刺殺衛三公子。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不知你願意答否?”


    他一向對屬下十分的嚴厲,此刻卻能對韓信這般和顏悅色,頓時讓帳內眾將領心生詫異,劉邦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竊喜,頗為自己安排的這一出戲感到得意。


    昨夜他從卓小圓的營帳出來,天色微明,經過了一夜的旖旎,他的心情並不為此而感到有一點輕鬆,反而愈發顯得沉重起來,暗暗地問著自己:“為了爭霸天下,我不僅失去了自己最敬重的父親,而且還要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我這樣做,難道真的值得嗎?”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以前的付出是否值得,他隻知道,自從他懂事以來,就沒有享受過正常人的生活,而是按照一種殘酷而嚴謹的特殊方式來鍛煉自己的意誌與性格。當他從衛三公子的嘴中知道了自己真實身分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不是一個尋常之人,自他降臨到這個人世時,他的身上就注定了要擔負起一種責任:帶領問天樓屬眾去完成父輩多年未遂的複國大業!


    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還是一種人性最大的悲哀?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隻知道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必須要完成它,否則他無法向衛國的列祖列宗交代。


    既然失去的已經失去,他心中所想的,當然是要以失去的代價換取他應該得到的東西。當務之急,是必須取得項羽的信任,同時他的心裏還有一個更大的計劃。


    這個計劃就是除了他自己之外,在這爭霸天下的行列中,必須還要存在一支他可以信任的力量。因為以項羽現在的實力,他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就算得到了登龍圖裏的一切,以及再給他三四年的時間,也殊無勝算。


    這個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經過他的再三考慮,甚至連項羽的性格也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列,但是最大的難點,是要找到一個可以實現這個計劃的人。


    這個人既要有超人的智慧,過人的武功,超強的忍耐力,還必須是要劉邦完全信得過的人。不僅如此,此人還不能是他現在軍營中的人士,或是問天樓的精英,有了這幾項限製的條件,劉邦連自己也不敢相信能找到這樣的人選。


    不知不覺中,他已來到了宿營地之外的一座小山丘上,當他放目四顧時,卻看到在數十丈的一棵大樹下佇立著一個孤獨的人影,久久未動,似乎已站立了很久很久。


    “韓信?”劉邦的心神忽然一跳,整個人頓時來了精神,千尋萬尋之下,這個人選不是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嗎?


    但是劉邦驚喜之下,還是有兩點顧忌:第一是韓信的忠誠問題。他既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問天樓舊有的家臣,雖與自己有結義之情,但他同樣也背叛了他自己最好的兄弟與朋友。不過劉邦聽說過韓信對鳳影的癡情,假如以鳳影的感情來控製韓信,韓信自然不會輕易背叛自己。這難就難在第二點上,韓信的劍法乃是學自冥雪宗的流星劍式,以項羽這種大行家的目力,自然沒有識不破的道理。這樣一來,項羽就不會去相信一個來自問天樓的人,因為誰都知道問天樓與冥雪宗之間的關係。


    劉邦邊想邊走,終於站到韓信身後的十丈之內,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在這十丈範圍的空間裏一片肅寒,陰冷刺骨,仿佛進入了隆冬時節的冰川之中。


    他的心裏驀生警兆,再往前看,韓信竟然消失不見了。


    這讓劉邦感到了一絲詫異,以他此刻的功力,也許還與衛三公子有一差差距,但放眼天下,能超過他的人已經不多,韓信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這好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


    就在劉邦還在驚奇之時,一股形如實物的強大殺氣從身後一叢亂草中撲來,其勢之烈,不容劉邦有任何的猶豫,隻能疾速標前。


    他的身形很快,刹那間向前推移了超過五十丈的距離,與此同時,他的劍已然在手。


    他不明白韓信何以要襲殺自己,但是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現在惟一可以自保的方式就是出劍!


    “呼……呼……”他的劍如一道道詭異莫測的幻痕殺出,迅速封鎖了自己身後數丈的空間,雖然韓信的劍勢很猛,但他絕不敢對自己的劍氣置之不理。


    但讓劉邦感到驚異的是,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身後的壓力驟減,劍鋒所向,刺入的是一片虛無的空間。


    “沛公的劍法果真高明,若非親見,實難讓韓信相信。”韓信的人站在十丈開外,劍已入鞘,悠然而道。


    劉邦似乎並不為這突發的事件感到著惱,而是非常平靜地道:“彼此彼此,你我兄弟間又何必相互吹捧呢?”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何以要動手的原因?”這一次輪到劉邦感到有些詫異了。


    劉邦似乎想到了什麽,肅然道:“你昨夜莫非在這裏站了一夜?”他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他看到了韓信身上染滿霜霧的衣衫。


    韓信點了點頭,道:“我身上的玄陰真氣經過一段時間的積蓄之後,每到無月無星之夜,便有盈滿之感,隻能躲在這荒原之上靜心調息,加以疏導。誰想到了昨夜,這盈滿之感更甚,幾有將我全身經脈擠爆之虞。”


    “是嗎?”劉邦的眼睛一亮道:“這乃是真氣提聚之兆,隻要過了此關,從此之後,若是單論內力,你至少可以排名天下前十名之列!”


    韓信大喜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昏死之後醒來,隻覺得體內氣息似有若無,恍如無物,可是意念一動,這真氣便可隨心而生,源源不斷而來。適才聽得背後有人走動,我一時好奇,才想一試,誰知卻遇上的是你,真是不好意思。”


    劉邦渾身一震,心中驚叫:“莫非這就是天意?否則何以時間上這般湊巧?”他臉上喜色洋洋,心中偌大的一個難題竟然迎刃而解,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再猶豫,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聽得韓信目瞪口呆,如墜夢中。因為劉邦這個計劃完全是針對項羽的心理來製訂的,一環緊扣一環,不容有一點的閃失,就連韓信這等心智奇高之人,也為之驚歎,同時亦為其中所冒的巨大風險而擔憂。


    “本公相信你一定能行,隻要此計可成,這天下早晚便是你我的。”劉邦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眸,目光中充滿了期待與自信。


    “可要是萬一失手了呢?”韓信似有底氣不足地道。


    “沒有萬一,這就是一場豪賭,我們的籌碼就是我們自己今後的命運,包括我們的生命!”劉邦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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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就在趙高出手的刹那,紀空手的心裏也“咯噔”了一下,但是他最終還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當紀空手隨著趙嶽山來到小湖邊時,他就對周邊的環境作了細致的觀察,直到他確認百丈之內再無人跡時,他已知趙高相約他們而來,絕無敵意。


    所以他相信趙高的出手隻是出於一種好奇,更是想看看自己的狼狽相,畢竟自己曾經將他戲弄於股掌之間,他豈能沒有報複心理?


    聽得趙高發自內心的誇讚,紀空手微微一笑道:“這並非是我有過人的膽識,而是我深知,堂堂入世閣閥主親自出手,豈是我這等江湖小子能夠抵擋得了的?與其如此,倒不如瀟灑一些,任你宰割罷了。”


    趙高搖了搖頭道:“你太謙虛了,你既知本相乃入世閣閥主,眼力自然不差。在本相這一生之中,能夠入得法眼之人,隻有你和韓信。”這兩人無疑都是造成他登高廳失手的罪魁禍首,能得他如此評點,不由得不讓紀空手大出意料之外。


    五音先生心中一直有樁心事,此刻聽到趙高如此推崇韓信,陡然一驚,心知以趙高的眼力亦是如此看法,這就更加證實了他心中的一些想法。


    “趙相何以提及韓信?此子雖然亦有玄鐵龜之奇遇,隻怕武功未必就能躋身超一流的行列。”五音先生故意說道。


    趙高深深地看了五音先生一眼,道:“本相與音兄的看法似乎有點相悖。如果從短期看來,這韓信從天資與悟性上的確與紀空手有些差距,但從長遠看,此子對權勢富貴有一種近乎癡狂般的執迷,這也就造成了他可以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性格,從不對自己需要的東西輕言放棄。有此韌性,已經足可彌補他在其它方麵的欠缺,假以時日,其成就應該不在紀空手之下。”


    五音先生道:“趙相所言,是否有所針對?”


    趙高道:“這雖然是指他在武道方麵的成就,但若是他得到機會,縱是爭霸天下亦不足為奇,本相與他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


    “機會?”五音先生怔了一怔,心道:“韓信此時人在劉邦軍中,既非劉邦嫡係,又因深知劉邦造神的底細而遭忌,能夠不死已是奇跡,他又從何而來的機會?”


    可惜五音先生雖然神機妙算,卻終究不是神仙,假若讓他得知了鴻門宴上發生的一切,他隻怕會長歎一聲:“天意如此,絕非人力可以左右得了的。”


    他在這一邊沉思不已,紀空手顯然已經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拱手問道:“趙相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找上我們,隻怕不是閑談幾句這麽簡單吧?”


    “聰明。”趙高誇讚一聲道:“憑本相對音兄的了解,算到了你們就會在這幾日內前來鹹陽,所以就事先有所布置,這才請得二位。實不相瞞,本相此次的確有要事相托。”


    他此言一出,讓紀空手大吃一驚,因為無論從哪一個方麵來看,他們與趙高都是敵對的關係,絕非朋友,趙高怎會將事托付給他們?再說憑趙高的身分與地位,縱然失勢,亦不至於落魄到這個地步,他說的要事又是指什麽呢?


    趙高將紀空手的表情盡收眼底,沉吟半晌方才歎道:“本相若非情不得已,也不想麻煩二位,隻是思慮再三,覺得你我雖無交情,但是你們的性情為人卻是本相最為信賴的,是以此事惟有相求二位,方可了卻本相心中的最後一塊病痛。”


    他說起這句話時,整個人仿佛蒼老了許多,在他的眼眸之中,不僅有悲涼,有倦意,更有一種無奈。當紀空手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時,禁不住在心裏問著自己:“這個可憐的老人,難道就是自己數月之前看到的那個權傾一時,位極人臣的大秦權相嗎?”


    趙高的眼中似有一股深深的悲涼,緩緩而道:“我已老了,人老之後,就承受不起失敗的打擊。自登高廳一役後,我大秦將亡,入世閣亦是元氣大傷,要想從頭再來,實是沒有可能的事情。而張盈之死,總算讓我看破了名利權勢,對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也再也不放在眼中,所以這次二位若能答應我的托付,我便孤身一人,歸隱山林,從此再不踏足江湖半步。”


    “你放得下嗎?無論權勢、名利,這些都是你畢生追求的東西,輕言放棄,談何容易?”紀空手將信將疑道。


    “放不放得下我都得放下,走不走得了我都得走,這就是宿命,不容我有任何選擇的餘地。”趙高坐下,就著這已缺一弦的古箏,彈了一首《無恨歌》。


    箏音逝去,留下的是一份滄桑的情懷,不知為什麽,紀空手的心裏突然湧出了一股同情與憐憫的情懷。


    他似乎忘記了這位彈箏的人就是昔日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趙高,在他的眼中,這人已不是趙高,就隻是一個走入垂暮之年的老人,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也不管他曾經是多麽的可惡,人到老時孤單一人,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悲涼的結局。


    “我很想幫助你,但我不知道憑我的能力是否可以完成你的重托?”紀空手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對自己的長輩一般尊敬,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是否健在,但他想念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要找到他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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